欢喜-独木不成林_完结_派派小说
“乐泉,这是你四姑姑。”爹爹冲我说道。
我明明只有三位姑姑,一位在我出生前就害病过世了,另一位嫁给了礼部侍郎的侄子,第三位目前还待字闺中,怎么会有第四位姑姑呢?这些疑问,我只能憋在肚子里,草草换了一声‘四姑姑’。谁知那个妇人把我搂在怀中,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还在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我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双手不停地鼓捣着衣角。她是第一个抱我的女人,在乐府,即使是我的母亲也不会轻易地碰触我。除了每日去母亲房中请安,平常的时候我只能和教书先生呆在一起,伺候我的全都是些上了年纪嬷嬷,她们那如同鸡爪似的手常在我眼前晃悠,但我总能很有技巧地躲开。
和那些嬷嬷不同,这位四姑姑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是麝香檀香之类的贵重香料,而是一种淡淡的青草味道,这种味道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和爹爹被四姑姑请进了房,屋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没什么贵重的家具和摆设,但却整整齐齐,有条有理,我靠着爹爹坐了下来。四姑姑一边给爹爹斟茶,一边细声细语地说着他们家里的事情。什么过了数伏就请人来修房,什么原儿年纪不小了,该送进学堂里读书,这样成天打打闹闹可成不了气候云云。
四姑姑说话时那份柔美与恬静,让我有些迷惑不解,她究竟是谁?从没有听府上的人提过她,通过爹爹的眼神,我觉得她一定不是我的姑姑,那她是谁?爹爹养在外面的小妾?那院子里男孩呢?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些问题不停地在我脑海中盘旋,令我坐立难安。七岁时的我,是众人口中的神童,甚至还有人把我和少年成名的子寻作比。虽然我私下里觉得,自己和子寻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的姐姐乐正瑶每次总嘲笑我,说我是在嫉妒子寻。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个子不高,还总喜欢皱眉的缘故,姐姐当着下人的面总称为我‘橘子。’
橘子也好,菠萝也罢,反正我懒得和姐姐争吵,她从小便善于装腔作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想到这儿,我的心渐渐踏实下来了,这个妇人的身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何必自寻烦恼。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爹爹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我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打量着爹爹和四姑姑。爹爹端着茶杯,正和四姑姑聊得开怀。他喝得绿茶上浮着几朵白色的茉莉花,一股清香飘逸在空中。他们聊得话题全然没有离开日常生活的琐碎之事,我听得无趣,不由得打起了哈欠。
四姑姑见我有些倦了,她冲爹爹微微一笑,把院中那个叫原儿的小子唤了进来。
“娘。”那个小子冷着脸唤道,四姑姑推了推小子的肩膀,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怎么不叫干爹?”
那小子嘴唇动了动,一扭头就想走,却被四姑姑揪住了耳朵:“炎原,别耍性子,快叫干爹!”
我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们母子俩,那小子被揪得耳朵通红,许是太疼了,他眼里含着泪花哑着嗓子唤道:“干爹。”四姑姑见他叫人了,这才松了手。
明明是一声极不情愿的称呼,可爹爹却听得动情,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柄做工精致的小刀塞进小子手里。那把小刀我认识,是春节时候藩属地一位王爷送来了,上面嵌着一块象牙,我几次想要拿来玩玩,却都被爹爹搪塞过去了。谁曾想,今日竟给了这个小子。我心中有气,便说道:“你这耳朵红得还挺有意思。”
听完我的话,小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他还没开腔,四姑姑就高兴地凑了过来:“原儿,你看泉儿弟弟对你多好。”
我趁机照着他的耳朵重重地拉了一下,他很粗鲁地把我推倒在了地上。我顺势捂住膝盖,蹙着眉,假装很疼的样子:“我是不是弄痛你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想帮你揉揉,以前我在府里摔倒,下人们就帮我揉,一会儿就不痛了。”
四姑姑见我摔倒,赶紧把我抱了起来,她一边掸着我裤子上的浮土,一边心疼地说道:“这死小子,可是弄痛泉儿了?让姑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我冲四姑姑勉强一笑,学大人挥挥手说道:“无碍,只希望四姑姑别因此而恼原儿。”我是故意这样说的,果不其然,四姑姑听完我的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猛地拽住小子的胳膊,照着他屁股噼里啪啦打了起来,下手之重,令我也颇为惊讶。
打了十几巴掌之后,爹爹慢悠悠地说道:“好了,孩子胡闹,你跟着添什么乱,你们两个小子,都给我去院子里玩。”
我见爹爹动怒了,赶忙低着头一溜烟跑出屋,小子跟在我身后也出来了。
我站在柳树下,冷眼瞅着他说道:“拿来。”
“什么?”他眉毛一挑,攥着拳头朝我走了过来。
“刚才爹爹给你的小刀。”我指了指他腰间别着的小刀说道。
“凭什么?”他怒视着我。
“那本来是我家里的玩意,你有什么资格拿着它。”我不屑地说道:“快还给我。”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他的脚下,“你把小刀给我,这银子就归你了。”
我本以为会很轻松地做成这笔买卖,谁知他一脚踢开银子,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我只觉怒火攻心,急冲冲地朝小子撞了过去。
他灵敏地侧过身想躲开,我顺势抄走了他腰间别着的小刀。正当我得意洋洋地冲他挥动小刀的时候,他如野狼般扑倒了我,一上来就要抢我的小刀。我怎会把心爱之物拱手送人,于是乎,我们二人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说是扭打,也不过是你一拳我一脚,他身体比我结实,没打几下我便觉得浑身酸痛。眼看武力无法取得胜利,我心生一计,冲他吼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连乐府家的少爷你也敢动手?!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四姑姑,乐府里哪来的四姑姑?!莫不是青楼里的四姑娘吧?”
久居大宅门,女人打架吵嘴的话我也听了不少,隐约记得一位老嬷嬷骂一个小侍女的时候,就说她娘是青楼出来的,那个小侍女当时就哇哇大哭起来。所以,在我的印象中,青楼女子并不是什么好词。
果然,他听完我的话,眼睛红了,毫不犹豫地卡住我脖子。我哪里挣脱的开,只觉呼吸困难,眼前一片迷离,耳边嗡嗡作响。我下意识地握紧小刀,竭尽全力照着小子的脸划了过去。几乎是一瞬间,鲜红的血喷在我的脸上,我吓得昏倒了。
待我醒来时,已经身在乐府温暖的大床上,我娘亲端坐于雕花椅,见我醒了,便缓缓走过来,微微低下头瞅着我:“醒了?身子骨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大夫。”说完这话,她转身要走,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拽住她的衣袖。
“娘。”我本想让娘也像四姑姑那样搂着我,亲亲热热地和我说几句话,可看到娘那张冰冷冷的面孔,我颓然地松开手,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让娘担心了。”
娘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我看着她慢慢消失的背影,心里头觉得异常苦涩。
傍晚时候,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发呆,管家不请自来,他鬼鬼祟祟地伏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我听完之后,一个翻身下了床,跟着他朝后门走去。
管家跟我说,那个叫原儿的孩子快死了。
第十三章:橘子(番外)
我和管家踏着夜色朝教子胡同奔去,管家不敢动用乐府里的马车,生怕被我娘亲知道,横生枝节。我腿短步子小,一会功夫就落在了后头,管家见状赶紧把我扛在肩膀上,一路小跑着进了教子胡同。
我远远看到一个推着小车卖驴打滚的小贩,便吩咐管家停下步子,买了两个,我手里捧着用纸包好的驴打滚扭身进了四姑姑住的小院。
原儿躺在床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大夫正在给他号脉,我本想凑上去看看他,却被爹爹一记严厉的眼神给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我一不小心撞上了门框,不禁惊呼一声,这声音惊动了背对着我的四姑姑。她匆匆转过身,眼里含泪瞅着我,我心一惊,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
倒是四姑姑,她冲我勉强一笑,走到我面前用一块褪色的手绢在我额头上擦了擦:“泉儿莫担心,原儿身子骨结实得很。”她嘴上这么说着,但那双弯弯的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了。鬼使神差般,我伸出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
就在这时候,原儿醒了,他一看到我不顾脸上的伤口,几乎是从床上蹦了下来,蹒跚着走到我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待我做出反应,他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众人一通忙活,赶紧把他抬上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醒来。在这半个时辰里,我旁敲侧击了解到,原儿脸上的刀伤并不严重,但不知怎的,他身上发起热来,用了土方子不见退热,这才赶紧请来大夫。
“你这个小子……”爹爹一边摇头一边瞪着我。
我垂首立在原儿的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叫炎原的混小子长得挺不赖,小麦色的皮肤,高而直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如果忽略掉脸上的刀伤,他的五官称得上俊朗,好端端的一张脸,却被我给破了相。
四姑姑和爹爹见炎原醒来,对视一笑,四姑姑忙跑去灶房里准备晚饭。爹爹先是温和地冲炎原笑了笑,然后用手势警告我不要胡来后,也踱着步子去了灶房。真难以想象,乐氏一家之主,我的爹爹竟然会走进灶房里帮手!
“你来做什么?”炎原突然冷冷地问道。
我一怔,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把路上买的驴打滚塞到了他手中。他不耐烦地一甩手,那两个驴打滚呼啦一下掉在地上:“谁稀罕你的东西。”
我心里头觉得十分委屈,从小到大,还没人敢给我脸色瞧,即使是姐姐乐正瑶,也不会这么公然地让我难堪。我皱着眉头,怒视着炎原,这家伙突然噗哧一笑,然后大声说道:瞧你,脸皱得好像橘子。”
原本关于橘子这个词,在乐府是禁语,只有姐姐乐正瑶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换成其他人,定要一顿好打。经这小子嘴里说出来的‘橘子’二字,非但没有令我火冒三丈,反而让我有种想跟着他一起笑的冲动。
我弯下腰拾起驴打滚,那上面沾满了尘土,我正要把它们扔出去,这时却听炎原说道:“这是你特意买的?”
我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假装没听到他的提问。
“我不爱吃粘的东西。”他别别扭扭地挤出了这么一句,然后指指床头的木质小柜:“第二个抽屉最里面有酸枣面,你要吃就吃吧。”
我高兴地取出了酸枣面,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一股又酸又甜的味道充斥在口中:“我不是有意划破你的脸。”我讪讪说道。
他捋了捋头发,毫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爷们又不是小媳妇,干嘛在意这些。”
“脸上有这么一条大疤,你不怕以后找不到姑娘嫁你?”我好奇地问道。
“谁要她们嫁啊!”炎原的耳朵突然红了,他嘴里嘀咕着说道:“我才不要喜欢小白脸的姑娘。”
“如果你不成亲,那就跟我吧。”我脱口而出,只见他一脸惊讶地望着我,我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要是不成亲,就当我的随从侍卫。”
他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我才不要当你的侍卫!”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贫,四姑姑和爹爹笑呵呵地端着晚饭进了屋。我们吃的是炸酱面,我们家平日里吃的是用鹌鹑肉炸的酱,上面还要放上几个腌过的鹌鹑蛋。四姑姑炸酱用的是五花肉,面码儿是一盘黄瓜丝,一盘煮黄豆。炎原坐在床边上,大口地吃着。我见他碗里有一头发紫的大蒜,心觉有趣,便张罗着也要吃上一头。
四姑姑闻言赶忙剥了几瓣给我,她说这是才腌的,糖味还没渗进去,让我留神千万别辣着嗓子。我从未吃过蒜,娘亲最讨厌葱姜蒜之类的调味品,她不光自己不吃,也不许府内的下人吃,
若是谁被她逮到吃了这些东西,她就让侍卫去给肇事者漱口。说是漱口,其实是用洗衣水往嘴里灌,有好几个小侍女因为偷着吃大蒜而被娘亲惩罚,灌了一肚子的洗衣水,躺在床上三四天都不见转好。
我一直都对大蒜之类的食物感到很好奇,却一直碍于娘亲的规定没有机会尝试,这次在四姑姑家里逮到了机会,我抓起蒜瓣不管不顾地嚼了起来。没嚼两口,那股子辣味呛得我直流眼泪。四姑姑忙着给我倒了凉茶水漱口,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硬把大蒜咽进了肚子里。
一直坐在床角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