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独木不成林_完结_派派小说





  欢喜又说道:“据说丞相十分喜欢这位新晋的妾室,还特意为她修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小亭子。”
  “回皇后娘娘,一间小亭子不过是取乐之物,算不得什么,但陛下想重修偏殿,劳民伤财,就万万不可了。”关尹猜到欢喜话中的含义,他没想到欢喜竟然会提起一个小亭子,果真是女人家,难不成她以为一个小亭子和皇宫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像是猜到了关尹心中所想,欢喜突然冲关尹嫣然一笑,神情颇为愉悦地说道:“那小亭子好像是宫内前走工鲁施的手艺,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小亭子的藻井是五蝠捧寿,丞相大人该不会不清楚何谓五蝠捧寿的藻井吧?听说那藻井本是先帝让鲁施做的,鲁施完工后,先帝却忘了此事,那藻井便被他克扣下来了。”欢喜话锋一转,严厉地注视着关尹。
  关尹惊讶地望着欢喜,他连连倒退了三步,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家亭子藻井的图案。说实话,他从未留意过一间小亭子,关于藻井的设计,他不过是随意吩咐走工去制作而已。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真的是重拱藻井。
  想到这儿,关尹出了一身冷汗,他急急忙忙跪倒在青石板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还请娘娘恕罪,微臣并不知情。”
  欢喜挥挥手,说道:“起来吧,本宫也只是偶然听人提起,丞相府里新建的小亭子格外精巧而已,丞相何罪之有。”
  “这……”关尹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接话,他见欢喜仍一脸高深莫测,只得咬着牙说道:“今日早朝,陛下提出要重修偏殿,臣内心认为理应如此,自古孝悌为先,陛下的做法,无异于为天下世人树立个榜样。只不过碍于一些守旧的大臣之面,臣不好直言罢了。其实臣早已写好了一封奏书,提议重修偏殿。”
  “丞相大人的提议甚好,本宫感到颇为欣慰。”欢喜和颜悦色地说道:“关于修建偏殿一事,有劳丞相费心了。”
  “臣不敢当。”关尹赶忙再拜。
  欢喜远远听到烟容的说话声,便揉了揉眉头,说道:“本宫也乏了,改日再见妹妹吧。”说完这话,欢喜扭头进了寝宫。
  关尹怒不可谒,却又不得不强装笑脸。他万万没想到,会栽在一个亡国公主手里。那藻井一事,他的确不知情。只记得那位走工当时要告老还家,临走时被自己请去府里修一个小凉亭,谁知那走工竟敢陷自己于不义,偷工减料不说,竟敢把宫中的玩意弄到自己府里。想那重拱藻井只有皇帝和王爷才能使用,僭越礼制,罪不当赦。
  这个皇后娘娘若是成心想治自己的罪,按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别说是顶戴乌纱,就是性命也堪忧。关尹后怕地想着,幸好欢喜要的不过是他支持重修偏殿而已。但被一个女子威胁,关尹感到十分恼怒。
  他一上马车,见烟容正兴高采烈地欣赏着皇后赐给的首饰,不由得怒从心生,他抢下金簪,咔嚓一声掰成了两段。
  烟容张大了嘴巴,不解地望着关尹。
  “你这个姐姐,好胆量。”关尹恶狠狠地说道。烟容不敢说话,蜷缩着身子靠在马车的角落里。
  傍晚,尔夏习武归来,一进寝宫,欢喜便迎了上来。
  “陛下,刚刚有太监呈来了丞相大人的奏折。”欢喜说着指了指案几。
  尔夏一愣,他随手拿起奏折打开一看,只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欢喜,你猜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个关尹不知为何改变了心意,同七八位大臣联名奏书要求重修偏殿!”尔夏兴高采烈地搂住欢喜的腰,低头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欢喜抿嘴一笑,轻声说道:“那就好。”
  “也不知他为何改变心意了?”尔夏挠挠头,他猛地抱起欢喜,朝床榻走去:“小娘子,为夫今日心情甚佳,这会儿饥饿难耐,你要负责好好喂饱我。”
  欢喜用鼻子蹭了蹭尔夏的下巴,孩子气地说道:“臣妾遵命。”

  第十八章:峥嵘

  腊月二十四,小年。
  乐正瑶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对面的女人依旧唇红齿白,面如桃李,一颦一笑透着万种风情。她回想起未出阁的日子,整日里和侍女们在院中嬉戏,无忧无虑。机缘巧合结识了子寻,他们吟诗作对,饮酒取乐,潇洒恣意。
  许是因为年纪的缘故,乐正瑶一开始只把子寻当成弟弟,她喜欢听他抚琴,喜欢看他习字。连乐正瑶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一向高傲的她会心甘情愿跟在子寻身后,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那时候,乐正瑶把这种感情当成了仰慕。后来嫁入子府,她与先夫虽算不上举案齐眉,但也是相敬如宾。子寻的哥哥为人真诚,性情温和,但却缺少了某种令乐正瑶心动的东西,缺少了一丝能照亮她眼睛的光彩。
  每当她兴致勃勃地给先夫念上一首小词的时候,她期盼得到他的回应,可换来的只是先夫腼腆而无知的笑容,乐正瑶渐渐感到寂寞。她的惊世才学,她的满腹诗文,却得不到丈夫的欣赏。
  倍受打击的她常常坐在窗台前长吁短叹,就在这个时刻,已经成长为大人的子寻出现了。他温润如玉,皎洁如雪,乐正瑶在他的身上找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个被誉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乐府小姐。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子寻突然抬起头,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了乐正瑶,他微笑着冲乐正瑶挥挥手。乐正瑶记得,那时刚好有一阵清风佛过,吹落了一地的梨花,子寻站在花雨之中,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子寻白瓷般的脸庞上,眼波流转之间,明媚异常。
  乐正瑶的心在那一刻被禁锢了,明知道这种爱是被禁止的不*伦之恋,她却仍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她纹丝不动地整整坐了一夜,金兽里的熏香早已熄灭了,只留下袅袅余香。
  如果说,那时的乐正瑶,渴求的不过是子寻一个笑容,那么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她便被某种迫切的欲望所蒙蔽了眼睛。无数次,她幻想着子寻可以牵起她的手,摘一朵洁白的梨花插在她的发髻,又或者枕着龙涎香同眠,他们饮酒写诗,过着似神仙的生活。
  每每想起子寻那纤细的手指,乐正瑶就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笑容,或是一句问候,她要子寻抱住她,她要子寻进入她的身体,抚慰她干涸的心灵。□之火灼烧乐正瑶的灵魂,令她丧失了理智,变得疯狂起来。
  欢喜的出现,更是彻底地把她拖进了地狱的火海之中。她嫉妒得火烧火燎,她搞不懂,天下有那么多男人,为何这些女人偏偏要和她争子寻呢。她把子寻对她的敬重当成了隐蔽的爱情讯息,她把子寻对她的关心当成了思慕她的证明。
  乐正瑶固执地认为,子寻也是爱着她的,只不过是二人的身份所致,他们不能像一般情侣那样肆无忌惮。乐正瑶陷在自己编织的网中,无法自拔。
  乐泉的巴掌,并没有唤醒乐正瑶,反而令她更加坚定,子寻是喜欢她的,连弟弟乐泉都看得出来。他们碍于世俗礼制,要破坏她和子寻。想到这儿,乐正瑶的面容有些扭曲,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眼角和眉梢间生出了某种令人讨厌的气息,她急急忙忙用指肚抚摸着额头,一条浅浅的纹路印在了她原本光洁的额头上。
  红颜易逝这个词跃入了她的脑海里,她拿起粉扑,拼命地往脸上撒着珍珠粉,试图掩盖这条皱纹。
  乐正瑶不明白的是,无论涂抹再多的脂粉,也无法遮掩她内心生长出来的戾气与狂妄,皱纹只是一个开始,水滴石穿,到最后,她的身心,都将变得污浊。
  她穿戴一新,坐上马车,今日便是小年了,她要去青楼接回子寻,她想要和子寻郑重其事地进行一次谈话。
  城南的芙蓉街紧靠着护城河,是国都有名的烟柳街。芙蓉街上最有名的青楼便是绮音阁,传说是前朝一位大臣退隐之后出资兴建的。
  初看上去,绮音阁不算华丽,门口也没有涂脂抹粉穿红戴绿招呼客人的女子。若是立在门口呆上一会儿,便可听到从里面传出的丝竹笙歌。里面的姑娘全都卖艺不卖身,这样的青楼并不多见,毕竟男人流连于烟花巷图的是身体上的欢愉,而非精神上的享受。
  子寻与这间绮音阁幕后老板是熟识,在他年少时候,曾泛舟江上,意气风发地即兴做起诗文。这间店的老板听到子寻吟诗,颇为欣赏,隔舟对句,一来二去,竟成了朋友。
  早年太傅府上的歌姬,便都是这位老板和子寻一同去江南挑选的,那些姑娘全都貌美如花又精通音律,深得子寻的欢心。
  后来子寻解散了府中的歌姬队,那位老板还颇为惋惜了一阵子。
  立后大典结束后,子寻便跑到绮音阁,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台阶上饮酒。老板远远望着子寻憔悴的面孔,沉了半响,他缓缓坐在子寻身边,接过酒杯,二人开怀畅饮。
  “如果在后院里建一座绣楼,等到夏天的时候,能否看到护城河上栖息的水鸟?”子寻喃喃问道。
  老板一怔,他狐疑地盯着子寻的脸:“大概是可以的。”
  “明日我便派管家送银子过来。”子寻侧过头回望着老板。
  “这是为何?”老板追问道。
  子寻没有回答,而是端起酒杯,细细地品着,老板皱着眉头起身走开了。
  待老板的身影远去之后,子寻揉揉头发,他的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些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身体染疾无法上朝为由,整日整夜呆在青楼中,一场接着一场的筵席,那些美艳如花的女子围绕在他的身边,她们高兴地跳着、唱着。
  乐正瑶得知后,苦恼地蹙起眉,她搞不懂,难道那些肤浅女子能带给子寻快乐吗?
  夕阳西沉,子寻邀请来的那些文人墨客全都带着微醺的步子散开了,布置精巧的花园此刻显得冷冷清清。
  子寻并没有抬头送客,他只是继续喝着杯盏中的美酒,似乎只要喝醉了,就可以伪装他心中的寂寞似的。
  乐正瑶在一位青衣姑娘的带领下,在后院里找到了借酒消愁的子寻。她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去,抱住子寻的肩膀。
  “你何苦糟蹋自己?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为何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乐正瑶心痛地说道。
  “嫂嫂。”子寻侧过身子躲开了乐正瑶的手掌,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幽幽说道:“我总在问自己,如果当时你没有赶走她,如果当时我带着她私奔,是不是一切就变得不同了。我恨过你,恨你那些幼稚的做法,但我更恨自己。
  我怎么能对她说,要她做我的小妾呢?嫂嫂,你说,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去伤害她?那时候我不懂自己的心,等我搞懂了,她却消失不见了。”子寻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在他眼中,那片天空太缥缈深远,无论他如何努力,也高攀不上。
  年华似水,匆匆流淌,乐正瑶拍着子寻的后背,苦涩的笑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怨妇,夫君在外面混沌潦倒,而自己只能独自伤心,并盼着他回心转意。
  乐正瑶永远都搞不明白,子寻对她,只有尊重和怜惜,绝无更多的爱情。而乐正瑶却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想要紧紧抓住生者的手,榨取一丝温暖。当子寻因为气恼她的做法,而决定给她立贞洁牌坊的时候,乐正瑶伤心过,流泪过。
  可不知为什么,望着那金粉漆饰的牌坊,她突然感到某种心安。她把子寻的这种行为看成是他对她的依恋,她毕竟是他的寡嫂,也许是子寻怕她改嫁,才想出了这种拙劣的挽留方式,乐正瑶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乐正瑶和子寻,他们二人用不同的方式灌醉自己,因为现实太残酷,不得不躲在梦中希冀未来。
  “你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乐正瑶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我的未来?”子寻眯起眼睛瞅着乐正瑶:“我的未来里,并没有你,嫂嫂。”
  子寻话音刚落,乐正瑶手中的杯盏便摔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停在树上的倦鸟,乐正瑶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子寻的这句话,摔成了碎片。
  与此同时,皇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欢喜和尔夏并肩坐在秋千架上,愉快地谈着天。因为关尹的那封奏书,重建偏殿一事得以顺利进行。欢喜主动提出愿意负责此项事宜,这令尔夏感到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有追问欢喜的意图,此刻他全然沉浸在甜蜜愉快的氛围里。
  早朝上,以关尹为首的一党也不再故意寻他的麻烦,惹人讨厌的太傅子寻托病不肯上早朝,这恰恰称了尔夏的心意。他本以为,成为皇帝之后,要不得不卷入纷繁芜杂的政事当中,谁知经过立后与修偏殿之后,一切竟然风平浪静了。
  下了早朝,他便要去御书房审阅奏章,这本是费时费力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