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笑
一双眼,正直直地望着他。
翟向善愣住,不曾想云无邪她,居然是醒着的。
“你——”翟向善张了张嘴,本想问什么,却觉得有什么堵在喉间,令他难以成言。
第25节:第六章 原来是你(2)
沉默中,倒是云无邪先开口了:“若想让我昏睡到底,着实该多加些药量。莫要忘了我是什么出身,至少,不会如普通人睡得那么久。”
几句话,算是解了他的惑。
翟向善的表情,看上去颇为懊恼,“你究竟听到了多少?”
明知这样着实可笑。他们此刻生死难料,单是那只伤痕累累的独臂,也不知还能承受二人之重量多久,况且目前的处境,依他伤痛之躯,再加云无邪伤势未愈,若无外人出手相救,断无可能自行爬上去。所以,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担忧他们的处境问题,而不是耿耿于怀地去追问云无邪她究竟得知了多少。
可偏偏,他控制不了自己,因着她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堵得慌。
“不该听的,什么都没听见;但该听的,倒是一字未漏。”云无邪幽幽地叹息,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愤怒。她只是若有所思地以目光梭巡他的脸,在看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的时候,径直抬手,以袖拭去他脸上被磕绊出的血痕。
偏偏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令她身子一滑,自他怀中又下落了几分,惊得翟向善冷汗一把,将她更揽紧了数分,五指还牢牢扣紧她的左臂,同时,另一只手,将那黑岩抓得更紧。
或许是手臂上传来的痛楚令云无邪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她笑了笑,仍是仰面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以前一直认为,既被封为拘魂使者,定是名恶人恶心更恶,且五大三粗一脸蛮相,不想居然是这么一个为善之名。翟向善,你瘦骨嶙峋,一脸饥民相,不会是常常被阎王禁食吧?”
玩笑般的语气,却令他莫名地心酸起来,没来由地开始烦躁,他狠狠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不说说,怕是以后没机会了。”云无邪埋首在他腰间,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让他好生不舒服。偏她说上了瘾,喃喃的,还有下文,“你不觉得,我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吗?”
他自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不想接话解释。一来,时间地点不对;二来,有权解释来龙去脉的,不是他。
不过,他的缄默,显然令云无邪误会了,“你也默认了,对不对?想来可笑,我以为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却不想,从一开始,我便陷入了一个圈套;我毫无保留地想要将终身托付于你,谁料你居然是我处心积虑要报复仇人的属下,偏我还将复仇的计划一一通盘告知你。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听得出她言语间流露出的晦涩,翟向善有些艰难地开口:“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云无邪却打断他的话:“不必跟我解释,也无须隐瞒什么了。你当我会怨吗?会恨吗?不,不会的。本来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赌局,愿赌服输,我自然不会怨天尤人。”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起脸来,认真地看他,“只有一件事,我定要问你,也请你,老实回答我。否则,即便今日葬身于此,我也死不瞑目。”
“谁说你会死?”一听这话题,翟向善便止不住地火冒三丈,“待稍息片刻,我恢复了体力,自当带你上去。”想了想,他又道,“你还背了那么多条命债,还没还清就想死,老天还不答应呢。”
“只是一个问题。”见他气急败坏绷紧了颜面,令他的骷髅脸更显恐怖,云无邪却不觉,固执地要将话题继续下去,“翟向善,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从他救她开始,他的守护,他的呵护,他与落金的相拼,他在生死为难之际还顾及自己的表现……
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无法确定,她想亲口听他说出来,想要证明,这一切,并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说过的呀,他想保护她。哪怕他接近她是别有用心,哪怕他之前对她的全是虚情假意,只要此刻,他说了那句话,她便心满意足。
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他应该不会,连这都吝啬给她吧?
一想到此,她拽紧了他的衣袍,声音哽咽起来:“翟向善……”
她眼中晶莹的泪令翟向善的心莫名地揪疼起来。他岂会不知她的情义,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心思,放缓了语调,他低声开口:“我……”
“二位真是好大的雅兴哪。”
没容他将话说完,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冷笑声。翟向善抬头一望,见来者居然是落金,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落金站在崖边,瞄了瞄下方,瞥翟向善一眼,顺手拾起一块石头扔下去,久久,都没有听见声音。
“真是深不可测。”她啧啧道,蹲下身来,瞥了一眼翟向善奋力攀住黑岩的已是血肉模糊的手,“怕是这枯骨掌,倒真快名副其实了。”
翟向善瞪她,“废话少说,我从来不吃拐弯抹角这一套!”
“好大的火气。”落金笑得更加猖狂,“我只是好心下来替你们收尸,没想到,还能送你们一程,今后到了黄泉,也好做伴。到时候,可别说我没发善心啊。”
第26节:第六章 原来是你(3)
翟向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更加拥紧了云无邪。
落金见他不语,脸色不好看起来,她冷冷一笑,抬脚就狠狠踩上了翟向善的伤手。
翟向善怒目看她,咬紧了牙关,并不喊叫出声。
云无邪身处下方,虽然看不清落金究竟对翟向善做了什么,但从翟向善赫然紧绷的躯干以及他痛苦不堪的表情中,大概也能猜出几分端倪。气极之下,她忍不住大骂出声:“你这死巫婆,想害死我们,即便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听闻云无邪的叫骂,落金放过翟向善的手,从崖边探出半张脸来,望着云无邪,一脸算计,“小丫头,这句话,你可说错了。”
“我哪里说错了?”云无邪不依不饶地叫道。
落金摆摆手,“因为害死你的,不是我,而是翟向善。”言罢,她不怀好意地看了看翟向善,“算起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云无邪疑惑地望翟向善,却见翟向善眼神迷茫,满头大汗,之前紧拥她的力道也渐渐开始消失。
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失去,翟向善想起之前嗅到的那一股子异香,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费力地对落金开口:“你卑鄙!”
“不能怪我啊。”落金残忍地笑着,盯着翟向善那只攀着黑岩的手指关节一点点向下滑落,“关心则乱,谁叫你太在乎这丫头?用不着我算计你,你已自乱阵脚。”
得意地说完这番话,她正待起身,谁料背后突来一股力道,她一时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跌去,惊呼之下,一脚踏空,落入崖下。
一张脸,从崖边露出来,望着还在半空中坠落的落金,轻蔑地开口:“轻敌乃是大忌,枉你身居长老之位,这么点小道理,都还要外人来点破。”
云无邪见了来人,失声叫起来:“华天凌!”
她才喊出名字,便觉身子一沉,眼前一花,见翟向善身子猛地向下坠落。
“小心!”
华天凌惊呼,扑在崖边,一把伸出手去,拉住了翟向善的手,哪知下坠力太强,他掌控不住,连带着,也被拉了下去。
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坠入了深渊。
“我听说,云家有后人出现了?”
他望着站立在布置得犹如仙境一般的斑斓彩石堆中背对自己的男子,并不答话,只是静候吩咐。
“这倒是有趣极了。”男子仿若低声在笑,那笑声,听在旁人耳中,实在不敢恭维,似是车轮碾在破碎不堪的石砾之上所引发的刺耳噪音。
他依旧不语,俯下身去恭敬参拜。
“既然如此。”男子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颇为玩味,望了一眼远处似乎玩得兴起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我便吩咐你替我做件事吧。”
闻言,他终是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男子,明朗的日光下,那纵横于男子面颊间深浅不一的狰狞疤痕,令男子犹如鬼魅一般可怕。
“向善,带她来,我要见她。”
很痛,似周身筋骨都被打断全部拆散后又重新拼凑,五脏六腑也移位,口鼻间仿佛被什么堵住,闷闷的,呼吸困难。
挣扎着勉强睁开眼,不提防,是异物入侵的感觉,惊得他猛一甩头,哗啦啦一片水响,只觉面部一阵濡湿。
好像是,恍惚中,自己做了一个梦。
翟向善怔愣片刻,这才发现,自己竟俯卧于一片浅水之上。
思绪混沌了好一会儿,骤然清醒。他费力地转身,目光四处梭巡,叫出声来:“无——”
只发出一个音节,即刻停下,目光所及之处的浅草干地,一个身影静静平躺。
心咯噔了一下,他咬牙支撑自己站起来,踉跄奔上前,俯跪在平躺之人身边,拂开她额头湿漉漉的发,瞧她苍白毫无血色的容颜,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张口欲言,唇角嗫嚅了好几次,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啪嗒!”
一堆干树枝丢在面前,翟向善抬起头来,瞧见狼狈状况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的华天凌。
“她没事,放心好了。”华天凌瞅翟向善一眼,径直引燃树枝。噼啪的枝叶燃烧起来,映照彼此血迹斑斑的脸庞,“你该谢谢那几株岩松,要不是我们挂在上面再落入水中,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翟向善顺着他的指示抬眼望去,果见数丈高的绝壁上,几株岩松东倒西歪,枝叶凋零,想来之前承受了不少的重负。
只是——他皱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向一旁正在包扎自己伤腿的华天凌,“落金呢?”
“谁知道?不过你此刻该关心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华天凌耸耸肩,拄着一树枝站起来,瞥了一眼翟向善,从胸口摸出一个瓷瓶丢给他,“喂,上好的金创药——你那手伤得不轻,最好先处理一下。”
瓷瓶落在翟向善的脚边,他没去捡,仿佛根本没注意自己皮开肉绽的手,只是盯着华天凌。
华天凌自是没有忽视他的眼神。他笑笑,复又坐下身来,拨弄了几下火堆,这才开口:“我承认,对云无邪,我确有所图。”
第27节:第六章 原来是你(4)
既然都是聪明人,他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翟向善眼中的戒备又多了几分,“你想利用她?”
“或许吧。”华天凌抬起头来,望翟向善,“一开始,我并不打算招惹她,只是后来,当我发现——”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继而摇摇头,“算了,反正也换不回来了,没必要再提。”
翟向善挑眉,追问下去:“换什么?”
华天凌却平静下来,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没什么,只是被落金骗了而已。”叹了一口气,他指指那只抛落在翟向善脚边的瓷瓶,“我要真想害你,这般舍命跳崖,未免太逼真了些,你说是吧?”翟向善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他终是俯身拾起那个瓷瓶,正待倒出药粉涂抹在伤处,突感手臂一麻,周身无力起来,恰似之前悬挂崖上的感觉一般。
华天凌眼疾手快,接住瓶子,扶了一把翟向善,疑惑地望着他,“你果真中毒了?”
翟向善觉得自己口舌发麻,已不能言。
“没错,他是中毒了。”
回答声响起,却不是来自翟向善。华天凌望向他的身后,见慢慢坐起身来的云无邪。
“云姑娘?”他有些惊讶地出声。
云无邪却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住口,她的目光,停留在翟向善的脸上。
“你当真是个痴人。即便身为什么拘魂左使,也傻得无可救药。”云无邪虚弱地开口,借着火光凝视满头满脸是血的翟向善,费力地伸出手去,小心捧起他伤势颇重的手臂,语气又气又恼地,“即便是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要顾我周全吗?”
“我想是的。”见翟向善此刻无法言语,华天凌自认好心地插嘴,“云姑娘,你伤势无碍,想来是他一直保护……”
“我没问你。”云无邪瞪他一眼,目光凶凶,同时抢过他手中的金创药,没好气地开口。
华天凌便识相地闭嘴,退到一旁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势。
解决掉华天凌这碍事之人,云无邪这才将全副心思放回翟向善的身上。捧着他颤抖的手,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