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笑
殷阑珊没心没肺地看他狂咳不止到憋红了脸。
梁似愚好不容易安好下来,心虚地瞥了瞥殷阑珊,“咳咳,咳——呵呵,我说,咳咳,殷姑娘,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殷阑珊耸了耸肩,“因为很多线人对我说,萧逐月是不会留任何女子在‘阑珊处’过夜的。他对我如此例外,我不得不作这种猜想。”
那帮嚼舌根的家伙!
“既然如此——”梁似愚试探性地开口,“你想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如果,比方说是你失忆了,记不清萧老板来了?”
殷阑珊眯缝了眼,“你如此说,是间接承认有这么回事了?”
瞧她眼中冒出的杀气,梁似愚大汗淋漓,“殷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确实不明,如果想知道个清楚,干吗不直接问萧老板呢?”
殷阑珊白了他一眼,那种目光像是在看傻子一样,“如果他肯告诉我,我还找你干吗?”
梁似愚无语——萧逐月你想害死我吗?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殷阑珊挥了挥手,“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她昂起头,手指自己,“我,究竟是不是萧逐月的娘子?”
梁似愚艰难地为好兄弟把守秘密,“我、不知道。”
殷阑珊也不逼他,她只是动了动手腕,别有深意地提醒他:“你该记得当日我打死的那只飞鸟吧?”
梁似愚的嘴唇嗫嚅着,继续死撑。
“好啊。”
殷阑珊说完这两个字,右手突然劈下,狠狠砸向书桌上的砚台,好端端的石砚,在无良人士的掌下断为八块。
她满意地收手,回头看脸上溅满了墨汁且目瞪口呆的人——
“再问一遍,我究竟是不是萧逐月的娘吗?”
第57节:第四章 声声皆是愁(2)
静夜,一抹人影悄然跃上了“阑珊处”的屋顶,轻巧地行走了不久,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俯下身来,轻轻揭走了一块瓦片。
下方一片漆暗,没有声响。
来人正准备从屋顶跃下,冷不丁,见远处走来两人,于是暂止了举动。
萧逐月与明哥一道走到房门前,他手中托着一件物什,明哥掌灯,为他打开了房门,两人一道入内。
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明哥将烛台放在桌上。
“辛苦你了,明哥。”萧逐月温和地开口,“早些回去,否则你爹娘又要担心你了。”
“没事的。”明哥摇头,“他们知道我在萧老板你这里,都很放心。”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早些回去好。”萧逐月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太晚了,始终不安全。”
“放心吧萧老板,我会注意的。”明哥回答。
“怎么了?”见他还是兀立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萧逐月转过身子看他,“有心事?”
明哥咬了咬唇,终于开口:“萧老板,你要留下那位殷姑娘么?”
萧逐月的表情一僵,勉强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明哥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自从殷姑娘来了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也不怎么开心似的。”
“不。”萧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她能留下,我是很开心的。”
明哥费解,“开心?可你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呀。”
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明哥都注意到了?
“没有。”萧逐月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我想,我只是患得患失而已。怕她又走,怕她不留下半点信息,怕这一去,又是数年,怕我又会等她许久……”絮絮地自言自语,直到见明哥茫然地看着他,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心事,他尴尬地一笑,“明哥,等你再长大些,会明白的。”
“哦。”见他没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绕下去,明哥乖巧地不再追问,“那萧老板,我走了。”
萧逐月点头,目送明哥走出去,再低头,揭开红布,眼神痴迷起来。
烛火下,托盘上的,是一枚精致的银叶,小小的叶片上,勾勒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萧逐月的手抚摸过叶身,来来回回的,爱不释手。他凝视的目光,很柔很柔,仿若那是稀世珍宝一般。
“若你真是忘记,那我仅有的,也只有思念了……”
他的声音,飘然若风。而后,他拾起那枚银叶,走到红木柜前,打开了,将那枚叶片放了进去,再细细凝视了半晌,才合上了柜门,发出一声长长叹息,缓步踱出了房门。
他走到院中,发了好一会儿愣,最后打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早前在屋顶上的人翻身而下,站定在院中,确定他离去后,急步走近房门前,推门而入。
烛火映照了来人的脸,是殷阑珊。
她缓步走近床边的红木柜前站定,望了扣死柜门的铜锁片刻,伸手从头上拔下一片银叶,倒转过来,将叶尾尖端插入锁眼之中——
“嗒”的一声响,铜锁开启。
殷阑珊摘下锁,手指搁在柜门上,犹豫了一下,手扳开来。
两扇柜门,左右缓缓开启,向她毫无保留地展现了萧逐月的隐秘世界——
分了很多层,每一层,都摆放着各式各样却又万中归一的饰品。
无一例外,都是银叶,不同的造型,不同的风格,不尽相同,不约而同的,却又与她头戴的银叶极其相似。
殷阑珊掩口,瞪大了眼。
密密麻麻的银叶,像是攀附了一颗大树,晃亮了她的眼,也照疼了她的心。
她探出手去,拾起一片银叶,亮眼的色泽,配着边沿的星辰图案,不难看出,萧逐月是用足了心,才能雕刻得这样栩栩如生。
心湖被什么搅动,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去。
指尖从一片片银叶触摸过去,一层,下一层,再一层,直到最底格,堆积在最后位置的,是一个黑匣。
殷阑珊皱眉,端起匣子——
没有上锁,只是小小的扳扣,颜色斑驳了不少,想来是主人家时常开启才对。
她一时好奇起来,想起梁似愚说过的话——
“我是真的不清楚你跟逐月之间的事,不过显然他肯定是认识你的……你要知道得更详细些?这,我没办法回答你……对了,我想起来了,逐月的房中有个好大的柜子,我从来都没看过里面的东西,他也不许旁人看的……”
他不许旁人看——殷阑珊抬目再看了那充斥了整个柜子空间的银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么,这个匣子,还有更大秘密吗?
她咬唇,做了决定,轻轻推开扳扣——
黑匣内,一个小小的锦袋静静地躺着,紫色的缎面,除了料子上等,其他的,是寻常的样式,没什么特别。
可殷阑珊的目光却直了,连捧着匣子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探指抓起锦袋,猛地翻转过来!
第58节:第四章 声声皆是愁(3)
那锦袋的背面,分明以绣线纹刺着两个字——
“阑珊”。
啪!
黑匣落地,顶格弹开来,其下竟还有若干的纸片,一张张的,凌乱飞落,逶迤一地。
殷阑珊紧紧握住锦袋,蹲下身去,拾起一张来,看了上面书写的字迹,她放手,再拾,再放手,再拾,如此三番——
残破的纸,泛黄的纸,还有新色的纸……
其上,是端端正正的六个字——
“夜未央;意阑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她站在这一地纷落的纸片当中,心乱如麻。
锦袋,是她的锦袋,可为何,会在萧逐月这里?
他们究竟是何时相遇过,为何她会没有印象?
还有,他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情,反反复复地在写这一句话?
好乱好乱,殷阑珊突然恨恨起来——
萧逐月他怎敢,怎敢说他与她毫无瓜葛?
她迅速将所有纸张归附原位,将锦袋重新装入,放回柜中后重新落锁,而后不假思索地奔出门外,朝萧逐月离开的方向追去。
十五了,好圆的月。朗朗的月光洒下来,透过城中那棵巨大的树木,斑驳地点点滴滴映在树下的萧逐月身上。
萧逐月仰头,从树缝中望那皓月之色,很美很朦胧,恬淡安然。
他不禁又想起了殷阑珊,冷冷的性子冰冰的脸,笑容更是难得一见,不似月,更像雪——不,确切地来说,她,是一阵风。
来亦来,去亦去,风过,扫尽尘埃,于己,却不留痕迹。
所以,明明沾染了他人的心,自己,却忘记了。
轻轻地,他叹了一口气。
月也有阴晴圆缺呵,或许世上的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他不该强求的,阑珊既已重新回来,能见她,他始终是欣喜的,至于她记不记得他,想不想得起他们之间的种种,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叹什么气?”
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逐月吓了一跳,紧贴着树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一步,奋力抬头看去,一道人影,从高高的树干上跃下来,站在他面前。
他有些窘,不意会见到殷阑珊。
“怎么了,莫非不愿意看到我?”瞧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之前在他房中所见光景,殷阑珊压下满满的追问,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他。
“哦,不……”萧逐月摇头,瞥她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殷阑珊走前了一步,从他身侧过去,轻轻摸了摸树干,背对他开口:“本来是要睡的,但见你出来了,好奇之下,就跟了过来。”
她给他机会,若他听得出她言下之意,他应该会主动开口解释。
身后是一阵沉默,无人应答。
终是她忍不住了,“萧逐月……”
“你知道吗?这是红豆树。”萧逐月却打断她的话,如是说。
殷阑珊愣了一下,顺着自己手触的树干望上去,月光下,见深翠的繁茂叶中,隐约有颗颗的豆荚。
“红豆相思。”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在她手之上,展平开来,覆于树干上,“传说,这棵红豆树,已有百年的历史了。听闻潼川府很多的青年男女,有了心事,都喜欢偷偷来这里许愿。每年的女儿节,很多的女子,都会结伴来采撷红豆,回去做成耳环手链之类的,赠予自己的良人……”
轻轻的话语声,如温风细雨般,点点道来。浅浅的呼吸,擦着耳梢而过,莫名其妙的,她觉得自己的脸发热起来。
此物最相思……
“红豆……”她摩挲那不甚光滑的灰褐色的树皮,依稀之中,仿佛看到了那些羞涩的女子们,在穿缀红豆时的痴痴寄望。
女儿家,她也是女儿家呵,却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被那个人,无情扼杀了初生的情愫……
年少怀春,她也有痴痴的梦,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那个人的妻,伴他一世,此生足矣。若是那时,那时她也采撷了红豆,也必将做出赠与良人的物件遥托心事,后果会怎样呢?
她苦苦一笑,酸涩无比,已是料到了结局——他不会收受,因为他的心中,另有他人。
所以,自己还当真痴傻。
转过身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萧逐月,“你呢,也是来采撷红豆的吗?”
萧逐月定定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目光,“不,我是来为一个人祈福,盼望她此生安好无忧。”
萧逐月的眼神太迷离,她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指她。
毕竟,她将他遗忘得如此彻底呀……
她不开口问,萧逐月也没再说下去,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
一阵夜风微微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啪嗒”一声,自树上落下了什么东西。
二人低头看去,是一枚红豆荚。
萧逐月望了殷阑珊一眼,俯身拾起豆荚,剥开来,内里是两粒种子。
第59节:第四章 声声皆是愁(4)
他小心地拈起,递到殷阑珊的面前,“看,这便是红豆了。”
这便是红豆了吗?
殷阑珊摊开左手掌心,接住那两枚鲜红光亮红豆,色泽果然艳丽动人。
自小生活在无间盟,她不曾见过红豆树,不曾见过红豆种,只大约知晓,红豆便是代表着郎情妾意的相思。
而今,萧逐月将这小小的红豆放在自己的掌中,被自己这么细细地凝望,有些稀奇,也有些——悸动。
这种感觉,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