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笑
云错忙不迭地以手心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入岸边的小桶中,见小鱼儿在里面左右窜来窜去,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才抬头瞧立在旁边的人,“哥哥!”
清脆的声音,欢快且兴奋。
段步飞伸手,一个使劲,提她上来。见她周身湿得差不多,不免皱了皱眉头。
云错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呀哥哥,我又偷跑了。”
左叔告诉过她的,说是哥哥在哪里,她就要跟去哪里的。可看哥哥练武实在是无聊得很,她想只要偷偷走开玩一会儿,只要不被哥哥发现,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段步飞拧眉看她,这个动作使他的容貌看上去又狰狞了几分。
看样子,哥哥果真是生她的气了呢。
正在想,冷不丁身子一颤,张口就打了个喷嚏。
“脱掉!”段步飞终于开口,口气加重了些。
云错乖乖地将外衣脱下,环抱双臂,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段步飞,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段步飞有些好笑,“你以为我会吃了你吗?”他缓和了语气,解开自己的外衫,无可奈何地对云错开口,“过来。”
云错顺从地依偎进他的怀中。
段步飞将她打横抱起,以宽大的外衫遮住她的身形,大步走起来。
“哥哥——”她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吞吞吐吐,“回头进门的时候,先放我下来好不好?”
因为每次哥哥这样将她抱回去,阑珊姐姐好像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好。”段步飞拒绝,没有商量余地。
“为什么?”她不满地抽抽鼻子。
“你这样子能见人吗?”段步飞瞪她一眼。
不提还好,他一说,她倒觉得身子逐渐冷了起来,虽是脱去了外衣,染湿的中衣贴着肌肤,还是有些凉凉的。
忍不住的,她蜷缩起来朝段步飞的胸膛再贴近了些。
哥哥好暖啊……
小小声的,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段步飞听得真切,低头瞧她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步子微微慢了下来。
日子过得好快,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自从那日服下迷药,戴上了寒冰铁,她果真好似忘了一切,一心一意满足地待在他身边。
她十二了,再过几年,便是及笄的年纪,可这心性,却始终不见增长。大夫说,恐因灾变所致,受了刺激,导致她有些痴了,大约记忆,也始终停留在七岁之前灾祸尚未发生的时候。
也是,若真是正常,她也应与阑珊一样,长大了,终究会懂得几分男女之别,不会这么亲近不设防地与他接触。
可是,他倒喜欢这么快乐天真的她,不若阑珊的老成,总是笑脸盈盈的,给这阴冷沉闷的海岛添了不少色彩。
“哥哥,我昨日做了一个梦。”云错拉了拉他。
“什么梦?”他问她。
“我梦见无间岛变得好美了呢……”她这样说,不难听出言辞中的喜爱。
他停下来。
无间岛不能算美丽,这里只有怪石、密林和数不清的冷面鬼卫,终年是一成不变的阴森恐怖。
云错有些纳闷地探头出来瞅他,不知他为何不走了。
段步飞突然开口问她:“错儿,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云错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不要尽是这些黑黑的奇怪的石头就好了,看上去,很闷的呢。”
这种话,也只有她敢肆无忌惮地说了。要是让爹听见,不知又要怎生发怒。
说起爹对云错的防备有加,他始终不懂。
摇摇头,暂且将这等事甩到脑后,还是先带错儿回去好了。
远远的才看见自己的风驰院,就见两个人正在门前大打出手。
不是左天释与燕子殊,还能有谁?
段步飞对这样的场面已司空见惯,倒也不觉得惊奇。
“啊,左叔和燕叔又开始打架了。”云错从段步飞怀中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瞧着那方斗得昏天黑地的人,“嗯,这次还好,隔了两天,不算太快。”
燕子殊一边追着左天释跑,一边鬼哭狼嚎:“你敢说我枯骨掌不好,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拍扁好了!”
“拍我算什么!”左天释在奔跑之中还能忙里偷闲地继续刺激他,“你能一掌铲平这风驰院,我就服了你。”
“你当我傻子啊!”燕子殊火冒三丈,脚下生风几乎飞了起来,“这老窝被我毁了,我能有好果子吃吃吃——少主!”
燕子殊硬生生地刹脚,万分尴尬地盯着面前自己差点冲撞上去的人
回头一望,见左天释已被自己甩在身后十丈之外,正没心没肺地冲他笑着。
糟糕,只顾拼速度,忘记了最初目的是要拍扁那家伙了。
“老窝?”段步飞摸了摸下巴,“燕叔,你是指风驰院吗?”
“啊,没!”燕子殊满脸堆笑,眼珠子一转见了段步飞抱着的云错,顿时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好借口,“错姑娘,几日不见,又俊俏了几分呢。”
云错甜甜地冲他笑。
段步飞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风驰院。
燕子殊跟着走过去,故意撞了撞左天释,不怀好意地开口:“我说兄弟,阑珊可得加把劲了。”
明说两人是主仆关系,可任谁也看得出来,少主是将那位错姑娘捧在手心里疼的。
他很恶意地想要刺激一下左天释,免得他经常嘲笑自己膝下无人传承衣钵,谁料,左天释居然根本就不理他,直接就这么走掉了。
这这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燕子殊跳起来,冲着左天释背影一阵怒喝:“姓左的,你得意什么?老子明天也去捡个徒弟收给你看看!”
左天释索性走得更快,一脚迈进风驰院,就见段步飞正将云错交递给一名婢女带入房中。
他站定,“少主——”
段步飞回头过来,“阑珊呢?”
“她——我嘱她练功去了。”左天释回答,“少主要见她吗?我这就差人叫她过来。”
“那倒不必了。”段步飞阻止,“只是近来她少有出现,也不太爱与我说话,我有些奇怪,我问问罢了。”左天释笑了笑,“女孩儿到了这等年纪,总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也不愿意与旁人说的。”
也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段步飞的心念一动,小心思?如此说来,错儿是不是也有不想与他说的事呢?
不知为何,一想到错儿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他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第87节:第二章 这一梦(2)
“少主——少主?”见段步飞蹙眉不悦的模样,左天释唤他。
段步飞蓦然回过神来,“左叔,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左天释摇头,“少主可有什么吩咐?”
听他这样问,段步飞倒果真想起一件事来:“我爹他——怎么样了?”
一年前,爹得了一场大病,随后身子便时好时坏,他去探望,爹也总是爱理不理,或许还因云错的事在气他的忤逆。
左天释却沉默下来。
段步飞的心玄起来,“左叔?”
“还好。”左天释终于开口。
听他言辞隐讳,似乎也不愿多说下去,段步飞也不再追问。
反正改日也能问个清楚,也不急于一时。
“哥哥!”
房门突然被推开,云错跳了出来,奔到段步飞面前——
“啊,左叔,你也在啊。”
“错姑娘。”左天释欠了欠身。
“要不要看哥哥给我捉的鱼?”云错问他,下一刻,脸又皱了起来,“我忘在浅霞溪了。”
段步飞捏了捏她的脸,“我叫人拿回来就是了,着急什么?”
云错立即恢复了笑容,双手挽住段步飞的手臂,“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随即,她放开他,自己跑开了去。
“错儿,你干什么?”段步飞冲着她的背影喊。
段云错远远向他挥手,“去找个漂亮的缸子装鱼啊。”
段步飞莫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是……”
左天释望着跑远的段云错,轻轻开口:“少主对错姑娘可真好。”顿了顿,“若真是兄妹,就更加如意了。”
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赞美话,可不知为何,段步飞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别扭,似乎话中还有未曾言明的含义。
“左叔——”他开口,准备问下去。
谁知左天释却先他一步开口了:“少主,我想起还有要事未办,恐要先行告退了。”
左天释如此说,明显是要堵他的话头。段步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左叔既有要事,也别再耽搁了。”左天释应声退下。
段步飞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视线飘向远远还在兴奋中的云错。
没错,这一次,他有预感——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暗弱的烛火中,一道银光凛冽,瞬间飞了出去。
三丈开外,摆放在供台上的一颗黑色圆石被击中,霎时碎裂开来,零乱地间断落地,丁丁当当作响。
气流席卷中的烛火摇摆不定,投影拉曳,为这寂静的夜,在这寂静的神庙,平添了几分鬼魅阴森。
一只素手,拾起供桌上将圆石击碎的器物,缓慢递到主人的眼下。
竟是一枚银叶。
殷阑珊抬手,刹那间银叶已入她发间。
动作极快,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好!”
赞许声起,还有鼓掌。
殷阑珊的眼神开始有了微妙变化,她转身,正巧对上了端端站在神庙外的人,略略欠身,垂了螓首,“段大哥。”
语气是刻板中规中矩的,可嘴角,隐隐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段步飞已是跨入门来,目光扫过供桌下的碎末,而后落在殷阑珊身上,“我道最近怎么不见你来去,倒是躲起来勤练功夫了。”
“是吗?”殷阑珊抬起头来,“怕不是我少有出现,而是我在不在,在哪里,段大哥都不曾注意罢了。”
段步飞愣了一下。
这言辞,若不是她表情然然未带瘟色,他会以为她是在责怪他呢。
不过想想也不大可能。阑珊与他自幼一同长大,事事以他为尊,她那豁达的性格,他还不了解吗?
兴许只是开玩笑罢了。
如此想,心下释然。
“段大哥,你来神庙找我,是有什么紧要事吗?”殷阑珊又在问他。
“别说得我像是在压榨你。”段步飞笑起来,拍拍她的肩,拿出一件东西递给她,“喏,这个送你。”
“给我?”殷阑珊盯着他手中的东西,有些迟疑。
“当然是给你。”见她愣神的样子,段步飞有些好笑,当下拉过她的手,塞过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是给我,莫非是给神灵鬼怪的?”
殷阑珊望着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个小小的锦袋,紫色的缎面,料子一摸便知是上等丝绸,翻过来,背面以绣线纹刺着“阑珊”二字。
“过几日你便及笄了。”段步飞道,反手又拿出一个扁长的盒子,“还有这个,你一定有用。”
殷阑珊揭开盒盖,内里,是数十枚银叶,造型独特,且四周皆以金边镶嵌,一眼望去,寒光凛冽逼人。
“这些是我请人专门打造,内中皆以韧绳相连,比你方才所用的银叶,威力多数倍,当更加得心应手。”
听他的话,心突然暖烫起来,殷阑珊的手握紧了些,瞥了一眼段步飞,小声开口:“谢谢。”
见她有些举止无措,段步飞拍了拍她的肩,“阑珊,我们一向都挺要好,可是我最近总觉得——”
第88节:第二章 这一梦(3)
“觉得什么?”殷阑珊问。
段步飞却突然想起了与左叔的对话来。
还是——算了吧。
女孩儿的心思始终不太好捉摸,千万别猜到她的痛脚——记得那个自命风流的冷傲凡是如此说的。
“也没什么。”段步飞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左叔夺魄链的招数,我看你已学得五六成,偶尔闲适也无妨,别太逞强。”
殷阑珊抿唇,没有说话。
“还有,有空时还是夺来风驰院走走,陪陪错儿,她最近老吵着要找你呢。”
说到云错,想起她捧着鱼儿的那股子高兴劲,段步飞不自觉地笑起来。
殷阑珊的唇抿得更紧。
“你不知道,错儿那脾性还真有趣。”他自顾自地说着,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忽略了殷阑珊异样的神色,“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