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蝶 作者:羿子涵(晋江2013-06-30完结)





  一声清脆钟音揭开祝月之庆的开序,妙乐衔之而来,舞姬整齐划一地甩起云袖,在赞叹声中翩翩起舞。
  丝竹似连云,琴瑟若龙吟;袖舞翻飞千朵,姿影曼妙袅娜。就听见乐曲忽而轻如絮语,点点拨拨带着引逗之意,那一众鹅黄衣裳的舞姬围着唯一身着皎白衣裳的舞姬窃窃私语,皎白舞姬侧耳倾听;旋即乐音转而活泼跳脱,鹅黄舞姬们拉着皎白舞姬往前小跑几步,绕着她欢喜地甩着云袖舞跳。乐风最后飞扬欢快,那群舞得像朵朵绽放云彩的鹅黄舞姬围着皎白舞姬盈盈拜倒,宛如霞彩簇拥着一轮银白皎月。
  人群中响起鼓掌喝采声,久久不歇,小苍蝇道:“凤先生觉得如何呢?这是祝月之庆的开头『邀月』,方才那是邀月曲和邀月舞,为的是要吸引广寒娘娘的注意,让祂知晓我们在为祂举办庆典。”
  凤栖木点头道:“乐舞相合相成,既是舞蹈演出了乐曲中的意思,亦是乐音辅佐舞蹈更为生动。”
  “凤先生果然是雅人,这样便懂了乐舞的意思。”小苍蝇笑着继续说道:“祝月之庆共有『邀、祭、沐、挽』四个阶段顺序,得先邀月才能祭月。您瞧,夫人这就要念祭月颂词了。”
  只见公孙夫妇和管事三人在祭案前焚香对月祝祷,因邀月而热闹了一阵的群众又安静了下去。公孙夫人立于三人中间,多拜了几拜,深吸口气,朗声念颂起来。
  小苍蝇说道:“月灵庙由公孙家营缮主事,日常有管事伯伯负责管理,一些大事还是由公孙家定夺的,类似祭典等重大情事多由老爷夫人主持,因此这祭歌颂者一直便由公孙家的夫人担职。”
  凤栖木看了公孙婵一眼,小苍蝇意会,道:“如果将来小姐招了入赘夫婿,那自然仍是由小姐继承这颂者之职的,若是嫁了出去……我也不晓得呢,或许另外寻一位继任者,看老爷他们怎么决定。”
  凤栖木听公孙婵半跟半吟,若非听闻多次,就是有心记忆,虽然停停顿顿,半生不熟,但十分专心,便道:“也许公孙小姐有心继承,招赘对于公孙家想必亦非难事。你说是吗,小哥?”
  三十三冷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小苍蝇怕气氛尴尬,赶紧缓颊道:“瞧我急着说话,打岔凤先生看祭典,咱们还是听罢祭月词再聊吧!”
  凤栖木微笑着回过头,这才仔细去听颂词。公孙夫人声调清晰宛转,似吟似唱,然而虽然抑扬起伏,顿错有致,却听不出内容为何,不少外地游客一头雾水,低声互相询问。
  小苍蝇见凤栖木脸上亦有惊讶之色,忍不住又解释道:“这颂词并不是以官话念的,估计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连夫人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硬记下背颂出来而已。”
  凤栖木诧道:“这是……这是太古之语!”
  第12章 祝月之庆【下】
  他这一说,边上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看他。
  “什么太古之语?”小苍蝇奇道。
  “太古之语,就是太古三皇时候所使用的言语。”
  公孙婵神色微微一动,三十三显然也感到惊奇,小苍蝇讶道:“说书先生说的那个三皇?原来太古时候用的言语跟现在不同吗?”
  “自是不同。比如文字,金篆隶楷,随着岁月更迭而更形简约易书;言语则因世间条件而决定其留存或消失。时光流转,千百年前的文字言语流传至今早非当时形貌,太古之语一度沿用至五帝时代,至五帝后期已见势微,自夏禹开始,太古之语便渐渐失传于凡界了。”
  “为什么会失传呢?”小苍蝇问。
  “皆因使用这种言语的人几乎全离开了凡界。许多物事一旦流传不开,若无人费心保存,旷日之下,必然湮灭。如今尚能听见使用太古之语的,只剩下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小苍蝇隐约联想到什么,似乎是前不久才听说过的,眼下却拼凑不出捉摸不着,嗯嗯哎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旁的三十三接话道:“天界。”
  “对对对,就是天界!”小苍蝇一个拍手,恍然大悟。“前些天凤先生提到过,神众将天地划分几个界之后就去到了天界,那么太古之语不就是神的语言了吗?现在天界说的就是这种咿咿呀呀叽哩咕噜的话呀?那凤先生知道祭月颂词内文说的是什么吗?”
  “我不是神,自然不懂,不过据说天界之中也并非所有神祇都懂太古之语。”
  “这又为何?”
  凤栖木顿了顿:“因为『封神』。”
  小苍蝇歪头道:“疯神?疯了的神将天界大闹了一番吗?”
  “是绶封官爵的封。”三十三冷道。
  小苍蝇脸上一红,辩道:“听起来都一样,我哪知道?”
  “天界除了原始的太古神众之外,几千年来多了许多新生神,这些新生神不若太古神那般和以天地灵气所蕴化,而是经过种种修炼与考验筛节过后,由天帝绶与成为神祇的资格而成神,此便称为封神。那些新生神并未得到使用太古之语的能力,只有原始的一批太古神才具有解读之能。”凤栖木停了一停,又道:“是以一个凡界小城竟然能听见太古之语,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小苍蝇姑娘,妳可知道这祭月颂词从何而来吗?”
  小苍蝇摇头:“我问过的,夫人说她是庙方教的,庙方则说是太夫人遗留下来而他们代为传授──原本该是由太夫人亲自传承给下一位公孙夫人,因离家而无法亲授才行此方法。若这般推溯回去,太夫人应该也是继承自曾太夫人,月灵庙是曾太夫人那一辈建的,再上去就没可能了,最终祭词源头为何,夫人自己也不晓得。”
  凤栖木嗯了一声,并不觉意外。线索中断,也就没人再接着话题谈下去。再看月灵庙前,祭唱早在他们说话之时结束了,公孙夫人正口里一面喃念,一面手指着糕点、饰物、水花等祀品。小苍蝇说这是在告诉广寒娘娘,祀品一应俱全,请祂品尝瓜果点心,花水净面,脂粉理妆,篦梳整容,然后不吝展颜,令凡民有幸共赏其姝丽。
  “通常祭月过后,月亮就会愈发明亮光洁,届时就可以『沐月』了。一会儿进城,凤先生便会看见咱凝月城民要不就逛庆典,要不就坐在家外头赏月吃酒,总之不能老待在屋子里,要沐一沐月光,让广寒娘娘看看你,才能得到祂保佑。”
  这时人潮渐渐散去,小苍蝇说大伙儿都要回城热闹了,也提议回去。四人走下山坡,公孙婵忽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往月灵庙小跑而去。三十三像是知道她所欲为何,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走过去,小苍蝇看凤栖木似乎没有移动的意思,便也留在原地。
  公孙婵走到公孙夫妇那儿交谈了几句,接着燃香拜月,将衣里的木蝶项链取下,交给管事在香火上过了一圈,重又戴上。那两人刚走过去时,小苍蝇觉得和凤栖木就这么无言相对颇不自在,想另找个话头打破沉默,找着找注意到他自见面起便一直拿执着的半截树枝。
  这玩意儿说是武器不够威风,说是拂尘又拂不了尘,还插在注了水的瓶里以防枯死,看着便觉得他这模样真像庙里的观世音菩萨,于是好奇问道:“凤先生为何老拿着这树枝呢?我瞧您似乎宝贝得很,到哪儿都带着。”
  “……这树枝是我的平安符,离得太远便起不了保护作用,因此随身携带。”
  “唔,是因为您说的那个什么劫数吗?”
  “不错。”
  “那么凤先生您瞧我需不需要也配戴个什么符来保佑平安?”
  凤栖木摇头道:“小苍蝇姑娘吉人天相,不需平安符即是一生平顺,毋须操心。”
  小苍蝇给他说得心花怒放,呵呵笑道:“真的?那就多谢凤先生金口了。我这人没什么大愿望,也不奢求大富大贵,只要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将来能嫁个上进的小厮,留在府里继续服侍小姐夫人,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就成了,再多的就不敢想,就算要得深了也不见得有这等福气去承受呢。”
  “小苍蝇姑娘这才是大智慧的想法,世间纷扰,最难得的就是平安凡顺四字,许多烦恼皆出自贪嗔痴妄,是以愈是无求,愈能清心自在。”凤栖木旋又自嘲轻笑:“这番说法即使明白,却是极难做到。”
  小苍蝇点头称是。接着凤栖木问起公孙婵是否有什么喜欢的和害怕的物事?小苍蝇给他问得反应不过来,凤栖木淡笑解释:“金陵路遥,往后少不得数月相处,若能事先知道公孙小姐的好恶,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冒犯。”
  小苍蝇心想这人可真细腻,连这种小事都上了心,其实现在的小姐大神经粗线条,他就算不小心冒犯了什么,她怕也不见得会有何强烈的感受;不过万一真要有这种时候,三十三的反应或许反而会比较激烈。这两人自打照面起就是水火不容的态势,言谈间也大有互相挤兑招惹之感,小苍蝇虽不明所以,就算问三十三,他也多半不会说与她知,凤栖木又还是个不熟的外人,不好多问,想来想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三十三怕这位清逸俊雅的凤先生抢走小姐,那他非疯了不可。
  她只要一想象三十三可能的发狂模样就不自觉一抖,若果如此,及早提点凤栖木一些能避则避的小地方也不无坏处,省得她老夹在他们中间忙着缓颊,说不得还须收拾残局,想着就累人。便道:“小姐的禁忌说来并不多,也就特别怕火,比常人更怕,怕到冬天都不敢靠近火盆烘暖。以前并没这么怕的,几年前小姐闺房走了一次水,我们才知道她简直是视恶火如蛇蝎!”
  凤栖木露出一个合该如此的表情,小苍蝇又接着道:“至于要说喜欢什么嘛,正常一点的是喜欢吃糕点,女孩儿家多半都爱点心糕饼,只是小姐不太能克制,都可以拿糕点诱她往东往西了;比较不正常的是喜欢吃花芯,还喜欢飞。”
  “吃花芯?飞?”
  “是啊,小姐复生之后就爱上了花,不只闻闻嗅嗅,还会将蕊芯丢进嘴里嚼,给我们纠正得多了,现在收敛了些,但我知道有时她还是会偷偷吃的。而说到那个飞啊,唉!”跟着将她从大石上跳下来摔伤的事简略一说。
  凤栖木听罢轻笑道:“这样看来,莫非公孙小姐是将自己当成蝴蝶了。”
  “就是呀!”小苍蝇大大一叹:“我都说是三十三起的头,没事老叫小姐晓蝶晓蝶的,听久了小姐还真以为自己是只蝶了!三十三这家伙,总将小姐往匪夷所思的方向教,偏偏小姐又特别听他的话,莫说导正她,单是盯着她别愈来愈奇怪就不容易了!”根本是抱怨起三十三了。
  “或许那位小哥有他照顾公孙小姐的想法。”
  “那不是照顾,是宠上天了,老爷夫人都没他这般纵容,掏心掏肺,恨不得给小姐一切似的!”说到这里,小苍蝇咳了咳,顺势道:“凤先生,我们这个三十三啊,他一直是将小姐的事摆在自己前头的,他是宁可自己受伤害也要保护小姐周全,加上性子又古怪了点……嗯,是非常古怪,因此只要是跟小姐有关的事他不免反应过激,对小姐也过于保护,但本性是不坏的,就是有时候讨揍了些……也不是只有一些。这趟金陵远行老爷说了要我和三十三同去,路上若反而是三十三有什么冒犯凤先生的地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太多,或者您跟我说,我一定狠狠骂他!不过嘛,也请您别太过激他,一牵扯到小姐的事,他是半点儿也受不得激的。”一旦他急火攻心,她又得跟着遭殃──她心里加了一句。
  凤栖木了然一笑:“想是这一个晚上我和小哥之间的你来我往让妳头疼了。我不过看小哥十分有趣,才想逗弄逗弄他,并无恶意。既然小苍蝇姑娘这么说,今后我试着收敛一些便是。”
  怎么听起来这位外表清冷正经的凤先生好似有点坏心眼的感觉?这些天她发现只要小姐来到他近处,不论当时他在干什么,总是转而注视小姐,然后若有所思。她方才那番话也是十分隐晦地提醒他别太接近小姐,不知他听出来没有。
  小苍蝇呵呵干笑道:“有劳凤先生担待了。凤先生以后也别客气,直接唤我小苍蝇就行了,小苍蝇姑娘什么的太绕舌,我听着耳朵都打结。”
  凤栖木闭了闭眼,淡淡一笑:“还是小苍蝇姑娘顺口些。”
  小苍蝇不习惯让人如此礼貌称呼才有这个提议,然而往深一想,单唤小苍蝇似乎太亲近了些,于身份和关系来看确是不妥,是她轻虑了。
  这位凤先生虽不至冷若冰霜,但即便有笑容,也是轻轻浅浅,带着离尘出世的味儿,待人有礼却疏离,难予人亲切之感,似乎也不愿与人太过亲近,想来是个诸事深想、诸友浅交之人,自有他一套处世方式,也由着他了。这时公孙婵两人回来,他们也就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