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蝶 作者:羿子涵(晋江2013-06-30完结)
他们在大厅前庭分手,各自回房。凤栖木将走到西厢,忽听身后有人小跑而来,一看却是小苍蝇。
“凤先生,”她小小喘着息,略平之后才道:“一会儿我们还要出门,您能否一起来?”
凤栖木奇道:“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
“祝月之庆还没完呢,最后的『挽月』在月灵庙于正子时开始,结束了才算完。您都看过前面的了,不凑齐『邀祭沐挽』不是太可惜了吗?”
凤栖木看她说话间东张西望,压低声量,神色小心翼翼,像是怕被发现一般,又听她再问了一次:“您来不来?”颇见急切,好像担心他不肯去似的,心中不免好奇,便应允:“盛情却之不恭。”
小苍蝇松了一口气,道:“那么子时一刻请到大厅前庭来。”
凤栖木点头,看着小苍蝇偷偷摸摸地溜走,中间不忘双脚打架,绊了一跤。
略事梳洗休息之后,约定时辰将近,凤栖木徐徐来到前庭,正看见公孙婵三人从另一头走来,前庭已备有软轿相候。
三十三见到凤栖木便脸色一沉,问小苍蝇:“妳找他来的?”
“呃,这个……哎……”小苍蝇支支吾吾地难以回答,她怎么敢告诉他其实是小姐偷偷要她去邀的。
三十三声音虽不大,凤栖木还是听见了,再捕捉到公孙婵偷眼觑他的神情,心中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欲让小苍蝇为难,便故作微讶的表情道:“这么晚了大家还不歇息吗?却要往何处去?”
这一开口便让公孙婵和小苍蝇一怔,三十三怀疑地看了看他,又望向小苍蝇。小苍蝇猛地醒悟凤栖木是在替自己掩饰,假装偶遇。她看公孙婵反应不过来,三十三则断不可能回答他的话,于是顺势装蒜下去:“凤先生才是呢,怎地还不歇下?”
“我见这中秋圆月美得不同一般时候,亮得不可思议,平日难得见到,想多看几眼,这才出来走走。你们呢?”
三十三冷道:“与你无干。”
小苍蝇怪罪地用力一扯三十三的衣服,三十三回眸狠瞪一眼,小苍蝇无视他的眼神威胁,道:“祝月的最后一个步骤『挽月』正子时开始,我们正要去月灵庙。”
凤栖木哦了一声,饶富兴味地问:“不知能否准我同行?”
小苍蝇知道他是故意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同行这话,不让三十三疑心,心中充满感激,赶在三十三说出“不行”之前抢先道:“凤先生太客气了,当然可以,那么就请上轿吧,再不出发怕要迟了。”跟着扶公孙婵上软轿,见三十三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一阵心虚,硬是装作心安理得,扬起下巴道:“干么?”
三十三看了看两顶轿子,没有说话,脸色不太好看。小苍蝇不再理他,招呼轿夫出发,和三十三各走在公孙婵轿子两旁。
自从凤栖木出现之后,公孙婵对他的在意小苍蝇都看在眼里,虽然那不见得就是男女之情,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凤栖木见多识广,而这一点恰好吸引了没见过世面的公孙婵的注意,使得她想要多接近他一点,多知道一些她不懂的东西;但若接触太多,不是男女之情也容易变成男女之情,小苍蝇明白,三十三更加明白,所以她同样感受得到他的心焦。
即使三十三常惹她生气不满,她对他亦颇有微词,但几年相处下来并非毫无感情,觉得他既像家人又像朋友,虽然他不见得同等看待她;她也清楚他对小姐的情感,虽不知道小姐心中怎么想的,大概小姐自己也没想过这事,但她是已将两人当成一对的了,因此当小姐要她私下邀凤栖木同去挽月时,她觉得不妥,心知三十三可能不会希望他出现,可小姐执意要找他去,小苍蝇才勉为其难当一次传话筒,但心里是不好过的,觉得有愧于三十三。
有一就有二,这次骗过了,下次呢?如果小姐真对凤栖木有意思了,她怎么拦?这种事哪是说拦就拦得了的?虽说她觉得像凤栖木这种出世之人不会对世俗的男女情爱有何心思,但在她看来他对小姐似乎颇为在意,倘若就是出乎意料了呢?万一他们两情相悦了怎么办?
小苍蝇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愈想表情愈是扭曲,想到郁闷处,忍不住敲了敲自己脑袋,愁对明月。
她怎么会摊上这些个麻烦事?真是烦死人啦!
第14章 挽月琴音
挽月时辰太过冷僻,月灵庙除了庙方人员和公孙婵一行人外,只有稀稀寥寥不到十个观赏人,极为冷清。
“月过中天才能开始挽月,顾名思义就是挽留月亮的意思,希望广寒娘娘别西去得太快,多看看凡间,多眷顾凝月城民。”小苍蝇道:“这个时辰游人自然多不起来,好在挽月和邀祭沐这三个不同,原就是该避闹取静的,人少了反而好。”
祭台四周极为空旷,他们四人却仍是占据坡上的大石头处,这一次凤栖木还石头座给公孙婵,撩起长衫泰然盘坐于地。
此时祭台上只有一张琴、一个蒲团和一盏香炉,香炉已点上了,细袅的烟徐徐腾升。时辰已到,一人走上祭台,凤栖木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他初访月灵庙时,在后厢院子里看见的那个扫地老人。
老人身材十分高大,外貌虽然年过古稀,却还很挺拔硬朗,身着朴素干净的长袍,来到琴案前端坐如凝,闭眼静心。
难道是这个粗犷老人要奏琴?凤栖木讶想,就见老人睁开眼睛,两只粗黑大手搭上琴弦,弹了起来。
那是孔武有力的一双手,拂在弦上却轻绵如云,极尽巧柔之能事,好似一位力拔山兮的勇士呵护着初生婴孩那般克制小心。琴声泠泠,低缓如吟,音律轻描淡写,起伏无剧,却隐隐牵动人内心深处一丝无以名状的悲凄,似是一个伤心又不得其解的呢喃轻问,令人闻之黯然不已。
最后一个弹指离弦,余音荡漾,空灵清杳,时间似是自此凝顿,诸人心绪低回在那淡然却不可排遣的惆怅之中,琴绝意不绝,音灭心不灭。
老人默默地起身离开祭台,走进月灵庙不再出来,只余下香炉轻吐寂寥。
良久,小苍蝇才轻轻出声,彷佛怕会惊扰了这满场的悄静:“祝月之庆这就结束了,一年也就这一个晚上,月亮会去得特别慢,好像徘徊着不走,都是挽月曲的缘故,看来广寒娘娘很是喜欢这曲子呢。”
凤栖木平复心绪,缓缓道:“方才那位老先生虽然从容不足,略显僵硬,但指法娴熟,行云流水,更难得的是他奏曲亦奏心,乃最上乘的意境,若非深得曲意,绝难有此境界。”
小苍蝇佩服道:“听起来凤先生似乎很懂琴呢!”
凤栖木看着庙方收整祭台上之物,半晌才道:“我并不懂弹奏,仅是有幸听闻过人间少有的妙音美乐,亦曾自友人处略听得些许琴理。我本以为只有清灵高雅之人才配得琴音,奏得好琴,因此方才看到那位老先生时本来心存质疑,却不想是自己心识短浅,以貌取人,着实令我惭愧。”
小苍蝇笑道:“凤先生不需要惭愧,老爷爷那样的魁梧外貌,好像随手一拨就会绷断几根琴弦,他向来又只负责庙内打扫杂事,众人只当他耍刀子执扫帚才合适,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谁第一次听他弹琴不吃惊呢!”
凤栖木微微一笑,心闷稍解,道:“不过此曲沉重伤怀,不似一般缱绻慰留之调,挽月用此音律,不像是挽留,反而像是目送别离,莫非是送月而不是挽月?”
小苍蝇搔了搔头:“这个……我倒听不太出来这么细腻的分别……”虽然明知自己未有错记,被他这么一提反而开始怀疑祝月是否真是“邀祭沐送”而非“邀祭沐挽”。
忽听公孙婵问道:“凤先生以前听过这支曲子吗?”
“此曲耳生得很,我该是不曾听过,公孙小姐何以有此问?”
公孙婵不语,一会儿才道:“说不定这曲子说的其实是羿对妻子的思念,他目睹妻子离他而去,留她不住,自然是很难过的。”
凤栖木一笑:“看来公孙小姐很是在意这奔月传说,事事都能加以联想。这解释不无道理。对月空忆往,勿忘凝月人,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思念之曲,奏于每年的分离之日,莫怪广寒宫中那位仙女闻此乐而有感,依依不忍离去。”
公孙婵怔怔地遥望皎月,小苍蝇在一旁既好笑又无奈。才觉得小姐认真的模样难得一见,这会儿却又打回原形,开始发呆了。想着小姐今日种种表现异于平常,不知是何缘故,就听见三十三冷冷哼了一声:
“你错了,这曲子并非千载流传,却是近世才有,而且是公孙太夫人教给那位老人的。”
小苍蝇听了震惊得险些从斜坡滑下去:“你、你说什么?这曲子是太夫人教的?”
三十三点头,淡淡续道:“祭月颂词也是太夫人教给那老人,要他传给未来的公孙家夫人,不单如此,就连整个祝月仪式都是太夫人定的,月灵庙初建之时并没有这一套。”
小苍蝇只知月灵庙由公孙祖上兴建,公孙家以主事之名管理维持庙的营缮运作,却不知月灵庙骨子里和公孙家竟有如此讳莫若深的渊源。公孙婵也是惊诧非常:“三十三,这么说奶奶她……会说太古之语?”
“我不知太夫人会不会太古之语,我只知道仪式制定之后,便一直由她祭唱颂词,后来才又藉人传绶给现在的夫人。”三十三见她专注热烈地望着自己,心中欢喜,对她的语气便多了几分温度。
小苍蝇见了他的神态,猛地一醒:三十三这是吃醋了!他定是见凤栖木老是兜住小姐心思,心有不甘,这才出言顶刺他!这不飘着一股别苗头的酸味儿吗!再看凤栖木,他表情略显意外,显然对此转折感到奇异,同时似乎也看穿了三十三心思,脸上是一抹了然的微笑。
公孙婵并未察觉这许多,但心绪不负三十三所望地缠到了他身上,急切地问:“那、那你知道颂词唱的是什么吗?”
三十三摇头:“这我却不知。”
公孙婵甚是失望,心中觉得可惜,叹道:“奶奶她……我从未见过她,如果她在就好了。”
小苍蝇心想,早前听府里叔伯们说过,太老爷和太夫人在生下老爷之后不久就相偕失踪了,到现在音讯全无,数十年过去,如今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就算仍然安在,大约也是老爷爷那般年纪,不回公孙家安度晚年,却流浪在外头干什么呢?
想着想忽然心中一动,瞅着三十三狐疑道:“不对啊三十三,我比你早进府好几年,从未听过这些轶事,你四年前才来,怎么对这事那么清楚?”
三十三顿了顿,道:“我听城外茶亭小二说的。”
“啊,原来是他!”小苍蝇幡然醒悟。“是了,那位小二哥简直就是一本凝月活城志,城中芝麻绿豆事都了如指掌!这人真是神通广大,也不知哪儿掏挖出那些老城民都不见得听过的旧事轶闻。”说着东张西望:“他方才不是也在这儿听挽月曲的吗,我记得他年年都来,这会儿已经走了吗?哎,可惜,改天拷问他去!”
三十三见公孙婵竟也点头赞成,不禁失笑:“他知道的也就是我现在说的这些,还有何好问。”
小苍蝇撇了撇嘴,见凤栖木沉默不语,便问:“凤先生想什么呢,是否还知道什么我们不晓得的,能否说出来大家听听?”
凤栖木摇头,沉吟道:“公孙太老爷与天界渊源甚深,太古之语祭词又出自公孙太夫人……公孙家的来历委实令人好奇。”
纵然好奇,这些都与他的目的无关,现在的他没有多余的时日和心神去寻索这一切,也无必要。待他与她之间的事了结之后,自然需要这类引人兴味的事来排解悠悠长日,届时再想不迟。
此念头刚过,脑中某处如同前几夜那般陡然一抽,令他眉头倏紧。毫无征兆,什么都来不及意会,这细微抽痛瞬间即逝,如来时那般不着痕迹。他心中一凝,看向公孙婵,她呆望明月,似乎若有所思,他清目因疑虑而玻Я似鹄础?br /> 凤栖木没发现,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全落入三十三眼里。
第15章 相思诺
同一个夜,巡城的更夫手下刚敲过四响,余音还回荡在迷蒙夜雾里尚未散去,公孙府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摸黑来到男仆共寝的大通铺,轻轻推开门摸了进去。满室如雷贯耳的鼾声中,就着窗子透进的稀微月光来到一人之前,伸手就去摇他。
“三十三!”
几乎是手甫触到就睁开了眼,三十三霍地坐起,目光如电,浑然未有睡梦初醒的惺忪混沌,黑暗间瞬即辨出来人。
“晓蝶?”
他的惊讶在看见她此刻模样时转而化为一声低咒──秋夜霜寒,她竟未披覆御寒衣物,仅就一件单薄寝衣、披散着头发就穿过两进院子来找他!
公孙婵迫不及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