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蝶 作者:羿子涵(晋江2013-06-30完结)





好像一根桩子捣在我心上,可我却说不出那种感觉,因为我不懂……”咬着唇觉得不甘心:“可就因为我不能懂,才会想去金陵寻找自己遗落的附魄,就算三十三说不能去,我也要来。凤先生,是不是找到附魄,我就能懂他们之间的感情了呢?”
  “……情一字,若非身在其中,是极难体悟的;但即使身在其中,亦并非人人得悟,和附魄回归与否,倒无太大关系。”
  “是吗……我还以为……”公孙婵大失所望。
  以为千里一趟寻回失魄,不只能够重拾记忆,还能明了她最想懂的情感,事情却并非她所想那般容易。她这才忆起,凤栖木说她遗失的两个附魄一个掌性情,一个掌记忆,本就不关情感。原来她对感情的体悟不是丢失了,而是一开始就不曾懂过。
  思及此,她不禁颓然:“凤先生,我觉得自己笨得很,许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都不甚明白,有时候是感受不到,有时是感受到了却不懂如何响应,或是响应了,却表错了情……为什么有的人懂,我却不懂?唉,人为什么会那么复杂呢,复杂得令我难以适从……”说着将脸埋进膝里,觉得灰心。
  凤栖木轻轻一喟,要单纯的她去理解千回百转的人心情思,的确是为难她了。他温言道:“公孙小姐并非愚笨,而是本质纯真,或许换个想法,不逼着自己去理解难懂之事,只以自己的心境和步伐去体会这人间一切,慢慢地自会有所体悟。先厘清自己的感受,而非先探究他人的情感,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以自己的心境和步伐去体会……先厘清自己,而不是先探究他人……”公孙婵咀嚼着,如遭当头棒喝:“凤先生的意思,是教我不要急着想要懂得全部,只要跟随自己所感受到的,总有一天会明白其中一些……虽然咏儿蛇琴的我不见得会了解,但至少能懂自己的,是吗?”
  凤栖木称赞地颔首,眼神柔和,笑容更暖。公孙婵发现这一惊喜,愈想愈渐笑开,一点明澄落在混沌之间,涟漪扩散之处逐渐清晰。旋即又好似想到什么不解的事情而沉思起来,她看向凤栖木,眼神犹豫。
  “公孙小姐想说什么,只管直言。”他温和道。
  先弄懂自己的……公孙婵在心中复颂一次,迟疑了一阵,才决定要怎么开口:“凤先生,我一直很想问您,您说您是为了渡劫才来助我寻回附魄,说我们前世曾有交情,我……我想知道我们前世……是什么关系?”
  凤栖木一愣,略显意外:“公孙小姐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公孙婵低下眼,隔了半晌才轻声道:“不瞒凤先生,那日在家初见您,我觉得……我觉得您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
  凤栖木身子剧震,她垂眼未见,续说下去:“我明明没有见过您,却觉得您莫名熟悉,熟悉中还带着点陌生,可却令我很想……很想亲近您,我死后初醒来见到爹和娘时还不曾有过这般强烈的亲近感。我……三十三不喜欢我太接近您,可我很好奇,又不想逆他……凤先生,我想着是否因为前世的关系,我才会对您有那样的感觉?”说完大感羞涩,红云贴着心跳朵朵浮上脸颊,心中觉得奇怪,这事她也向三十三略提到过,那时不觉如何,怎么现在向本人问起,却这般心头骚动?
  这种感受她似乎不曾有过,她是怎么了?
  凤栖木一脸不敢置信:“怎会……竟然……”
  公孙婵刚才不敢看他,这时听见喃语,忍不住觑了他一眼,却讶见他少有的震惊神态,忽然令她想起初见那日,他看见木蝶项链时也是这般惊诧。
  “我们……”艰难地说了两个字,凤栖木就紧捏着眉间住了口。
  他该知道的,在他发现能感应到她心绪之时;但他只当无虞,并未深究。原来事态果真超出他意料之外,这可能会打乱一切……怎生是好?
  “凤先生……”公孙婵不安地看着他。难道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还是她本就不该对他说这些?这一想便坐立难安,结结巴巴地想补救:“凤、凤先生,我……呃,就当我没、没说过刚才的话,您都忘了吧,别理我,那、那个其实……不知道也没关系的……”
  看他仍是苦恼不语,公孙婵更加不知所措,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此处,别再烦他,当即慌张起身,突然手上一紧,却是他拉住了她。
  “别走,我……我说给妳听。”
  第30章 月下对影照清波【下】
  公孙婵只觉他手上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就似眼前这涓清溪淙淙流入她体内,循环她全身,所经之处温暖如熨,旋又自手掌流回他处,在两人间不知流转几回,绵绵不绝。
  凤栖木放开她:“妳感觉到了?”
  公孙婵颔首诧道:“刚才……那是什么?”
  凤栖木闭目叹了口气,摇头未言。他手已经放脱,她却觉得他的温度似乎仍缠裹在指掌之间,公孙婵怔怔地抚着他方才触过的地方,忽地想起三十三,他也常这么牵着她的手,和凤栖木厚实有力的手掌不同,三十三的手修长骨感,却同样暖热如火。
  她重新落坐,这次却离凤栖木近了些,她自己没有察觉。凤栖木神色难辨,似是烦忧,似是硬冷,似在天人交战,似在压抑什么。他眼一闭,下了决心,沉声开口:“前世,我们是……我也不知我们该算是什么关系,也许……是亲人吧,或是其它,我也分不清,因为有我,才有了妳,妳本该属于我,却离开了我身边……”他脑中一丝抽痛。
  公孙婵咀嚼他这几句话,挫败地皱眉道:“凤先生,我听不明白……”
  凤栖木苦笑一声:“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凤先生也有不明白的事吗?”她感到意外。
  “我不是神,自不能尽懂天下事;但就算是神,只怕也未能全知。而妳,就是我不明白的一个。”说着又握住她的手,公孙婵心一跳,那股如溪流般的感觉又流通两人周身,凤栖木松手吁了口气,道:“这,或许该算是我们前世因缘的……证明吧。”
  “前世有关系的人碰触了都会有此感受吗?”
  凤栖木摇头:“不,那是我们情况特殊。”
  公孙婵抱膝静静思索,想将诸多奇事异感融会贯通,跟着想起一事:“凤先生,在观咏儿梦的时候,我觉得您好像能懂我心里所想,这也是因为前世的缘故吗?”
  凤栖木顿了顿才道:“我不能知道妳所想何事,但能感应到妳的情绪。”
  公孙婵奇道:“那是说,我开心或是难过,您都能知道吗?”
  “不只知道,还感同身受。”
  “那为何我感受不到你的?”
  “我亦不甚明白,也许……是哪个环节错扣了。”抽痛持续,他轻轻扶住头,勉强舒眉,道:“公孙小姐,这些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勿向其它人说起,小哥也不行,答应我好吗?”
  三十三曾说过希望她无事相瞒,公孙婵不禁对凤栖木的要求感到犹豫,咬唇看了看他,踌躇再三后勉强说道:“那,若凤先生以后能够厘清我们前世的关系了,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凤栖木愣了愣,不由失笑:“公孙小姐竟然懂得条件交换?好吧,我答应妳。”
  公孙婵欣然道:“好,一言为定!”伸出小指要他勾诺。
  她的纯真娇憨令他由衷一笑,脑中抽痛因此淡去,伸手与她勾了指头。他笑吟吟地睇着她,道:“好了,现在换我了。”
  “什么?”公孙婵怔住。
  “方才妳问了我前世的问题,现在我亦有几个关于妳死而复生的问题想推究,不知是否能得公孙姑娘准许提问?”
  公孙婵一听是重要之事,心中一凛,连忙坐正身子:“凤先生请说。”
  凤栖木见了她危坐正襟的样子不禁莞尔:“不必如此紧张,和方才一样,只当是和我谈天说地便了。”
  “噢,好。”便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拘束。
  凤栖木笑了笑,旋即点入正题:“妳死后昏迷又复生苏醒这段时间,对外界可有任何感知感受?”
  公孙婵唔了一声,闭目深想当时记忆:“……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也听不到,就觉得自己身在一团黑暗之中,好像……好像有个女人在对我说话,接着前方亮起了一团白光,我感到身子一撞,浑身滞重起来……然后我便睡着,醒来时人就已在月灵庙了。”
  “女人……可听得出来是谁,说了什么?”
  公孙婵摇头:“那声音十分模糊,听不出来是男是女,但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是个女人,其它什么也不记得,好像做了个非常朦胧不清的梦,醒来之初只记得有过梦,内容是什么却没记忆了。”
  凤栖木沉吟片刻,又问:“妳醒来之后,觉得这世间如何?”
  公孙婵闻言小脸绽出悦色,目中生光:“我所见到的没有一样不有趣,不论是东西、人、还是他们在做的事,都是我没看过的,十分新奇好玩!我真庆幸还能活转回来,这样有趣的世界若早早就死了,那多可惜!”
  凤栖木一笑:“那么,妳觉得……自己如何?”
  “唔,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好像这个身子不是我的。”她缅想四年前醒来时的印象,当时的感觉一点一滴溯流回来:“我一直以为我会飞,试了之后却是摔了下来,跌断了腿,休养好一阵子。”
  “我曾听小苍蝇说过此事。”凤栖木微笑道:“她还说妳会吃花芯。”
  公孙婵想不到他连这都知晓,赧道:“我觉得那些花儿十分可爱,很是吸引我,才会想吃吃看花芯是什么滋味……”说着摘起一朵草地上的野生小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可是小苍蝇和娘她们不准我吃,怕我坏肚子,我也很久没吃了,倒不会特别想念。”将野花放进溪中,任水载流而去。
  “妳是否以为自己是只蝴蝶了?”凤栖木注视着那朵远去的野花,淡笑道。
  “蝴蝶?”公孙婵一怔。
  “是否小哥一直唤妳作晓蝶,妳喜欢这称呼,所以不知不觉模仿起蝴蝶的习性?”
  公孙婵竟然无法回答,开始认真思索;花儿去得看不见了,凤栖木移回目光,并不催迫。许久,她才缓慢说道:“三十三他……我一听三十三的声音便打从心底感到熟悉,好像这声音陪伴了我很久很久,晓蝶这个名字也是。但是他在我复生一个月后才来,而吃花、以为会飞的感觉却是我醒来之后便有的,应是和三十三没关系才是。”
  凤栖木心中一动:“妳也觉得小哥很熟悉?”
  公孙婵摇头:“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声音。”见他不语,问道:“凤先生,从这些问题中可以得到什么结果吗?”
  凤栖木沉吟道:“我希望从中可以推敲出妳因何死而复生,这种经历极为罕见,按理来说不会毫无因由,若能知道,对妳和公孙家多半也有益处。”
  正自思索间,余光忽然瞄到一样物事,却是公孙婵胸前那串木蝶项链自披风开口处露出一角。凤栖木目光转瞬深沉,半晌,缓缓开口:“妳那木蝶项链可否借我一看?”
  “啊,这个……”公孙婵忆起三十三慎重警告过的,绝不可将此项链借给他人,尤其是凤栖木,又想着这个晚上她已打破了不少和三十三的约定,心中惴惴不安,她从不曾对他阳奉阴违过,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心想至少得有一件事守着才行,按着项链摇头:“不、不行,这链子我不得离身的……”
  凤栖木亦猜想到定是三十三的叮咛令她心有顾忌,念头一转,温和笑道:“那么妳不用卸下来,我靠近点看即可,行吗?”
  公孙婵却没了主意,还踯躅着无法下决定,他已然挪坐到身边,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的热气。她心神一乱,自我安慰道只要不拿下来应是不要紧,便将木蝶由披风开口处掏了出来。
  木蝶一端还戴在公孙婵颈上,凤栖木自她手中捧过木蝶,轻轻抚着,神情难读。公孙婵看着他极近的俊颜,竟觉得此时的他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心中不禁害怕起来,不觉按住木蝶,颤声轻唤:“凤……凤先生?”
  凤栖木经她一唤,身子轻震,好似大梦初醒,眼神恢复清明,松了口气似地向她微笑:“对不住。”
  公孙婵见她回复正常,虽然不明所以,亦是松了口气,掀开覆在木蝶上的小手。凤栖木定神细瞧,忽地低下头在木蝶上一阵嗅闻,却有一股异于木蝶材质的香味。香气虽淡,他却一闻即辨,是庙中燃香的熏香之气。他心中一震:难道她……同他一般?
  惊疑夹杂着不解,凤栖木没留意到耳边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和发僵不敢妄动的少女身躯。他缓缓直起身子,放开那只木蝶,公孙婵急急地将项链收进披风内,偏着身子背对他,垂头不语。
  凤栖木沉浸在自己杂如乱丝的思绪里,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