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作者:朱砂(晋江金牌推荐vip2014-10-1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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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素蓉听得掌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这——这可有凭据?”
顾运则苦笑:“若有凭据,吕良也不致要到家里来诉冤。他自吕县丞被问罪之后就明白了,福建本地官员断无可能接他的诉状,因此才带着谢宛娘逃了三年。戏班到了本地之后,他也算有心的,打听到我祖籍就在福建,出身亦是微寒乡民,平日为官名声尚可,又听说岳父在京内也是清正之人,更有颇多门生,所以才借着唱戏的机会来喊冤。”
孟素蓉呆了半晌才道:“陆镇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又有德妃在宫中,若无凭据,谁能动得了他?”
茂乡侯府本是茂乡伯府,只因长女陆锦入宫为妃,才得以升伯为侯。说实在的,老茂乡侯一辈子看花饮酒,是个逍遥人,如今的茂乡侯陆铎才能也是平平,可这位嫡长女陆锦却甚有手段,入宫之后便承宠,二十余年宠爱不衰,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现封为德妃,中宫皇后早逝,如今她便是首屈一指了,就连所生子女,也颇得皇帝喜爱。有了在宫中得宠的姐姐,又有成年的皇子外甥,陆镇自己又能领兵打仗,想要告他,真是谈何容易。
顾运则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苦笑道:“陆镇当年剿杀‘李老鲨帮’,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
孟素蓉默然。的确,陆镇剿匪的功绩是真的,纵然他杀良民以夸大自己的功绩,也抹不过东南沿海匪患确实大为减轻的事实。最要紧的是,东南海匪自前朝起就猖獗,到了本朝也是历经几任帝王均未能平息,今上是中宫嫡出,少年时便封太子,却始终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故而直到登基,都有人私下议论,说今上若不是占了嫡出的便宜,未必就能得承大宝。正因如此,今上特别好功,陆镇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又建下这样前朝和先帝朝都未建的功绩,在他眼中自是地位超凡,如今若有人去告陆镇,不啻于老虎头上拍苍蝇。别说顾运则这个从五品的小知州,就是孟老太爷,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也远远够不上。吕良等人乡民出身,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道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又比陆镇品级高些,便能管得到此事,故而才跑来喊冤。若说这两人能将顾家事打听清楚,又如此衡量,也算是聪明了,只可惜毕竟是乡野之人,不知道朝中这些暗处的事,反而是给顾运则找了个极大的麻烦。
“这状子……老爷不能接。”孟素蓉心思百转,终于还是道,“且不说陆家如今——单是老爷的身份也过问不到此事,这里是湖广道,那边是福建道的案子,老爷若伸了手,也未免管得太远。更何况——无凭无据,这案子哪里能办得?”
顾运则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吕良与谢宛娘却要如何处置?”
孟素蓉默然良久,低声道:“只得权且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状子是接不得的,可是吕良二人却不能就这样撵出去,若是这二人被陆镇一党得知,只怕悄无声息就被处置了。可若是被外人知晓这两人到了顾运则家里,恐怕顾家也要被连累,甚至还要捎带上京城里的孟家。
顾运则深深叹了口气:“吕家村一村无辜被屠,我——” 他也是乡下出身,虽做了这些年的官,仕途也颇顺遂,却也还不曾泯灭了良心和责任,眼看着冤案在前却无能为力,心里也不是滋味。
孟素蓉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晓得老爷心里难受,可如今实在不是机会。老爷将这二人先妥当安置下来,或许将来有一日……”
顾运则低头坐了一会儿,叹道:“只怕这二人不肯……”
孟素蓉却摇了摇头:“他们能隐忍三年之久,又精心挑选了老爷来喊冤,可见不是那等无知莽撞之人。这些话老爷不好开口,我去与他们细细分说,想来他们定能明白的。”
顾运则想了半晌,叹道:“那还真要劳动你了,说实在的,我委实是无颜去面对那吕良……只是你也不要太劳累了,毕竟是怀着身孕呢。对了,今日可累着不曾?身上还好?”
孟素蓉轻轻摸了摸还平坦的小腹,嘴角露出笑意:“有嫣儿呢,这孩子如今越来越懂事,这些日子有她帮手,我也累不着什么。”
说起顾嫣然,顾运则猛然想起一事:“是了,前些日子我给嫣儿的生辰礼,你还是找个法儿收回来,那东西是吕良从屠村的官军处拾得的。”
孟素蓉吓了一跳:“怎么?”
顾运则叹了口气:“这东西是屠村之后,谢宛娘在村中拾到的,这般精致之物,自然不是吕家村村民所有,故而这两人一直揣在身上作为证物。那日在戏班里,吕良听到我与李通判闲谈,要为嫣儿寻生辰礼,便将这东西送了上来,便是希图能因此接近于我。你快将这东西收回来,万不可再留在嫣儿处,日后也万万不要再说起。至于嫣儿的生辰礼,待我寻到好的再补给她。”
第11章 各自寻前程(上)
顾嫣然在自己屋里规规矩矩写了十张大字,这才起身,丹青早在门口候着,一见姑娘起了身,立刻小鱼一般溜进来,附着顾嫣然的耳朵道:“老爷从书房出来,去了太太屋里,好一会儿才出来,把那两个人又送到太太屋里去了。”
写意无奈地看她一眼:“你这耳报神……”
顾嫣然也有些好奇,在宴席上那会儿,她坐得离顾运则和孟素蓉近,小孩子耳朵又灵,不像顾老太太有些耳背什么也没听见,小花旦提高声音的时候,她是听见了“冤情”二字的,这会儿也有点坐不住:“走,去暖阁里。”
孟素蓉房门口是锦眉在守着,见顾嫣然过来正想说话,顾嫣然已经拿手指压在嘴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溜烟就掀起帘子进去了。锦眉想拦没拦住,又怕声音大了被里头听见,只有跺脚的份,冲着后头的丹青压低声音道:“跟着姑娘这样闹,回头让杨妈妈打你手板子!”
丹青只是嘻嘻地笑,小声道:“家里的事,有什么是大姑娘听不得的?”
锦眉也拿她没办法,恨得伸手拧了她一下:“不许出去乱说话!”丹青这话说得既对又不对,只是这事儿老爷太太都是背着人说的,她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姑娘毕竟还小,万一无心传出去了可是不好。
顾嫣然轻手轻脚进了屋里,暖阁有扇隔子与正房隔开,孟素蓉的声音缓缓地传过来:“……休说你们手中无凭无据,便有凭有据,以民告官,也是先挨二十杀威棒。”
“小人不怕挨打!”一个少年声音闷声闷气地响起来。
孟素蓉轻轻叹了口气:“这杀威棒的打法也有分别,若是有心,二十杀威棒足够打死一个人了。你们可知道要告的是谁?”
那少年倔强地道:“知道!是国舅爷!可是国舅爷犯了法,也总有个惩处吧?就是当朝驸马犯了法,还有个龙头铡伺候呢。小人们不信,这天下就没个包大人一样的清官!”
孟素蓉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傻孩子,你当这朝廷的事,真像戏本子上那样简单?那我问你,你可知包大人是什么官?”
“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
“那你知道这龙图阁大学士是几品的官?”
少年答不出来了。孟素蓉叹道:“那是三品的加官,官不上三品,你以为他能审得了驸马?更何况他是开封府尹,开封府是当时的京城,能在京城做府尹,没有皇上的宠信怎么成?你说我们老爷为官清正,可我们老爷才是个从五品哪。”
少年沉默片刻,仍倔强地道:“那我们就进京城去告状!”
“去哪个衙门?”孟素蓉耐心地道,“进了京城,就更是别人的地盘,二十杀威棒打下来,你必死无疑。这还是有人肯接你的状子,若是无人肯接,你要如何?”
少年想了半天才道:“那我们去告御状!到皇城外头去跪着!”
“皇城是根本不允闲人靠近的。”孟素蓉也觉这少年倔强得既可怜又可敬,越发放柔和了声音,“凭你们,还没靠近皇城就被赶开了,甚至侍卫们将你们当作刺客当场杀了也不算什么,须知你们二人无根无基,就是杀了又有谁会过问呢?皇上根本就不会知道。”
屋子里一片死一样的沉寂,过了很久,少年的声音才又响起来:“那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只有立下根基,才能去告状?”
孟素蓉有些惊异地往后靠了靠,仔细端详下头这两人。她确实未想到,这叫吕良的少年竟然如此聪慧,这会儿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吕良看起来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乡下少年,个头不高,体格倒是结实灵活,肤色被日光和海风吹得黝黑,虽然随着戏班子辗转过了三年,也没怎么很养白,看上去虎头虎脑,倔强的神情毫不掩饰地从脸上流露出来。
孟素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孟节,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这样满脸倔强,撞了南墙都不晓得回头的。她微微低了低眼睛,将目光又转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宛娘。
谢宛娘一直低着头,她也是福建那边人的长相,心形的小脸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圆,十三四岁的少女个子娇小,海边的女孩儿,肤色也是微黑的,倒是黑里俏,跪在那儿腰身也撑得笔直,越发显得纤细可怜。说起来,若是孟素蓉早成亲几年,孩儿也能这般大了。
“有些事……急不得。”孟素蓉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你们能辗转了三年才来告状,想必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吕良紧紧握着拳头,忽然道:“夫人能不能送我去当兵!”
孟素蓉又微微怔了一下:“你想去当兵?”
吕良重重点了点头:“我们乡下人,又不懂个读书识字,只有去当兵立战功,我才能有本钱来告状!”
孟素蓉欣然看着他:“你说得不错,只是——战功可不是好挣的,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
“我不怕!”吕良昂然回答,“只要能给全村的父老乡亲报仇,只要能洗脱我爹的冤屈,我,我死都不怕!”
孟素蓉深深叹了口气:“好,你们先在这里住几日,我与老爷再商量商量。只是戏班子那里,你们还要有个托辞才好。”
吕良马上道:“我们本来是以兄妹的名义在戏班子里搭伙的,当初就是说有恶霸要欺负宛娘,我们从家乡逃了出来。如今我还去跟班主说,顾老爷答应派人送我们回家乡,就不在班子里唱了。这班子也是到处走动,在这边唱两三个月,到过年之前就去别的地方了。”
孟素蓉点点头,扬声招呼锦眉。锦眉连忙进屋,孟素蓉吩咐道:“把园子后边那处屋子收拾出来,等他们与班主说完了,就安排住进去,你和杨妈妈亲自送饭打扫,其余人不得入内。”
锦眉答应一声,带着两人走了,孟素蓉才微微扬了声音:“出来吧。”
顾嫣然吐吐舌头,从隔间里跑出来,扑到母亲膝上:“娘早知道了?我脚步很轻了。”
孟素蓉点点女儿的鼻子:“你啊——脚步声倒是轻,可那帘子打起来又放下,一明一暗的谁还看不见?进了屋又不进来,定然不是锦眉,那除了你还有谁?这样不听话,回头让杨妈妈打你手板子!”
顾嫣然搂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女儿听说爹爹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所以才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狡辩!”孟素蓉好气又好笑,“听就听了,不许说出一个字去。你也大了,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里头的话若传出去,弄不好咱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幸好女儿素日就是个嘴紧的,心里也藏得住事,只是毕竟才十岁的孩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顾嫣然认真点了点头,挨着母亲坐了一会儿,小声道:“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孟素蓉又深深叹了口气:“别说他们无凭无据,就是有——还要看皇上听不听。”
“这样大的罪,皇上怎么会不听呢?难道吕家村的百姓不是皇上的子民吗?”
孟素蓉觉得今日她只剩下叹气了,这话要怎么对女儿说呢?女儿十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官宦人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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