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 作者:荔箫(晋江vip2013.10.15正文完结,宫斗)
“瑶妃薨了、琳仪夫人位晋了夫人,宫中四妃皆缺。聆姐姐入宫多年,从太子府到宫里,一直贤惠守礼,陛下不如……”
“不如封她为妃,算是给新宫嫔个表率,也让母后欣悦……你是不是想说这个?”他丢下笔淡看着我,“你知道么?朕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你给别人求荣求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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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也没说错……”我低低道,觑了他一眼;又说;“陛下觉得聆姐姐当不得这妃位么?”
他的面色愈发暗了,声音冷冷地道:“天天为别人求这求那;你自己就一点不在乎?”
分明话里有话。我低着头,语声闷闷的:“臣妾在乎那些干什么;陛下待臣妾好就行了。聆姐姐是有才有德的人;坐到妃位上也能服众;臣妾自知没本事争那个。”
“嘁……”他一声轻笑,“也就凭这一张巧嘴;朕若不吃你这一套呢?”
我翻翻眼睛:“那陛下废了臣妾啊。”
“胆子不小。”
“您刚知道?”
他作势抱拳:“早已领会;想当初,大哥在太子府……”
我登时明白他又要说什么,立时起身一福:“……臣妾告退!”
“回来。”他笑起来,擒住我的手将我拽了回去,“坐。”
我不情不愿地坐回去,又道:“陛下,臣妾是认真的。旁的宫嫔禁足两个月也还罢了,聆姐姐位列九嫔,又是因为毒害帝姬的罪名。宫里人多口杂,陛下还是维护着些好……再说,帝太后那边知道聆姐姐蒙了这个冤,也决计不会高兴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摆手连连,似是听得很不耐烦般揉着耳朵,“待朕琢磨琢磨。”
多半是会答应的吧,不过总还要等这事了解了。
怡然那边办得很快,翌日一早,采葭“畏罪自戕”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庄聆已采葭自幼服侍她身侧为由,恳请宏晅准许她将采葭下葬。
感慨之余,我不得不叹一句采葭实在是好会算计。本是可以一死了之,她却在死前留下了一封血书。洋洋洒洒的百余字,道出如何受了方才人指使,虽是言辞模糊,但这毕竟是血书,留下了,就足以震撼人心。
死人是无法翻供也无法对质的,这是采葭最后的供状,论谁都只能凭自己判断信或不信,不可能再去问她。
“如是至此断了线索,方才人岂不逃过一劫?”婉然边是给我端上一小盏桂花藕粉边是道。那剔透晶莹的藕粉呈在半透明的薄瓷碗里,碗中细碎的桂花散着淡淡的香味。犹有些烫,我一下下舀着散去热气,悠闲道:“逃不过了,采葭死了,她就逃不过了。”
婉然微愣,我瞥她一眼,轻笑道:“刚开始查这事的时候,陛下就一举禁了聆姐姐的足——她可是位列九嫔。左不过是因为关乎帝姬安危大意不得,莫说是禁足,若真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的结果必是赐死了事。”
因为相对于三年一选的嫔妃,皇子帝姬的命大意不得。
“这回聆姐姐把火引到了皇长子身上,陛下不仅会为永定帝姬逃过一劫而后怕,更要提防有人加害皇长子。罪名坐实与否,有这个嫌疑的人……都活不得了。”
何况还牵涉了庄聆,庄聆上面是帝太后。为了皇长子和永定帝姬也好、为了庄聆也罢,帝太后不会容下她了。
后宫里有太多的事这样。看在我们眼里是一回事,看在宏晅、帝太后眼里又是另一番模样。所以不管有多少真心、多少真情,很多事,是决计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的。
“万劫不复”四个字,往往来得太容易。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瞒宏晅的事,比他瞒我的事要多得多了。或者说,他瞒我的大部分事情,都还有点别的原因,抑或是怕我心烦不愿告诉我。而我瞒他的事,大部分只因同一个原因:为了自保。
“姐姐还是别把这事想得太顺利了,毕竟……还有个方美人呢。”
是,她虽是降了位失了宠,却还好端端地在那儿,还是方家的人。我轻然一笑:“她若还有点脑子,就莫要淌这浑水了。否则,我还真是高估了方家。”
圣旨在几日后传到了荷莳宫,才人氏茹沅位降从九品采女,迁入落华宫静思。
落华宫,那是毗邻冷宫的一处,其中住着的也是犯了重罪的宫嫔。大多罪不至死、不至废,又或是看在家族的面子上恕其一命,留个极低的位份,打发来这里了此一生。待到死了,按着最后的位份葬了,鲜有追封。若能熬到天子驾崩、新帝即位,兴许还能尊个太妃,也算是熬出了头,能得以颐养天年,这就是唯一的盼头。
不算废黜,但形同废黜。
未能取她性命许有些许遗憾,但这又意味着另一处好戏。方美人难做了,如是方采女被赐死,她还可以哭上一哭、或是苦求个追封以表哀思;如今她没死,方美人去求情,定会触怒宏晅与帝太后,不去求,这无情的名声她便是背定了。
我细思量着,笑意愈发浓艳,趁着不当值来偷闲的怡然打量着我饮着茶轻轻一叹:“姐姐真是比从前狠得多了。”
这不是她头一次有这样的表露。是,想想近些日子,瑶妃、韵昭媛、沐氏……纵是她们惹事在先,我到底也有一步步的算计。
“那是从前傻,一次一次地让人算计。”我扬声轻笑,“再傻下去,左不过跟愉妃一般的下场。”
“是,姐姐这样没什么错。”她悠悠晃着茶盏,“姐姐想没想过同陛下说这些?”
我断然摇头:“绝不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姐姐就不怕陛下心寒么?”
“怕,但我赌不起。”
怡然静默不语,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我追问,她缓缓说:“其实……姐姐不必这样防着陛下。凭谁也看得出来,陛下待姐姐跟待别的嫔妃不一样,跟待皇后娘娘也不一样。那些事,对也好、错也罢,姐姐是迫不得已,陛下会体谅姐姐的。”
“我知道,但那些事就是说不得。只要他还是大燕的帝王。”我说罢,紧抿住嘴唇。
我与宏晅之间的种种,是我最不愿同旁人多言的。我不愿多去思索我是否欠他的、他又是否对我有亏欠,那会让我烦乱之间错失太多。这是后宫,那些事情于我并不重要,我首要的事情,是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做他的嫔妃。
各样的动向不断在六宫里传着,譬如方美人去落华宫探望方采女了,譬如方美人在御花园碰上了苏姬,被好一顿数落。
太正常了,不足为奇。
新年之后,宏晅下了旨意,册封庄聆为从一品妃,封号沿用。仍是上有皇后和琳仪夫人,在后宫中的地位却不一样了。
其实细细想来,虽有一干新宫嫔入宫,后宫的局势到底还是简单了许多。当年宫中上有皇后萧雨孟、后有瑶妃萧雨盈、再往下还有韵昭媛姜雁岚,堪堪是三足鼎立,谁也不让谁。如今身居高位的这三人,到底还是一心的。
除却皇后和琳仪夫人是差人备礼道贺以外,六宫嫔御均是登门道喜。庄聆端坐主位,笑应着各人的恭贺之语,一扫禁足多日的颓丧。
“恭喜姐姐。”我朝她一福,她忙让我坐,打趣说,“换了个妃位,也算是没白禁足。”
苏姬闻言在旁掩唇笑道:“娘娘这话说的,早知道再拖一拖,让娘娘一举晋到夫人的位子上去。”
“娘娘,霁颜宫的方美人来了。”子佩在门口一福,庄聆有一瞬的蹙眉,即道:“请吧。”
子佩遂是转身去请了。我看出她行去时后背的僵硬,那件事上,宫正司也查了她,虽是因为后来案子结了大罪未受,但到底还是吃了苦头。若论起来她该是记恨庄聆,可之所以会查到她头上,是因方采女提了一句“采葭还道是子佩给的她毒药呢,怎的不审子佩?”
想想也知,她对方美人必定没什么好脸色。
果然,请至门口,子佩便径自退了下去,任方美人自己进殿。方美人规规矩矩地一福:“静妃娘娘万安,恭贺娘娘晋封之喜。”
“美人娘子坐。”庄聆笑意和缓地淡睨着她,好像是要通过这番审视看出她的恭贺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毕竟,她刚刚一手算计得方美人的妹妹被废了才人位、降至末等的采女,目下她晋了位,方美人却还来道贺。
方美人依言落了座,没有太多的话。我瞧着她淡蓝的上襦衣袖上蹭了一块白,似乎是墙上的白灰,刚欲出言相问,庄聆已然道:“娘子这是刚从落华宫回来?”
方美人一滞,颌首应道:“是。”
“呵……”庄聆一声轻笑,“真难为了美人,昨儿个刚承了宠,今日还不忘去看看落了罪的妹妹,也不怕再惹得陛下不快?”
庄聆的话说得丝毫不委婉,方美人低着头听着不与她争执,只是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道明了她心中的不服。
我淡看着她,思忖着是否要再这个时候再压她一压,静听着庄聆继续向她道:“本宫给娘子一句忠告,这后宫里,败了就是败了,别想着跟那一败涂地的人再度联手以求东山再起,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方美人身子一战,颈上的青筋微微凸显了些,她猛然抬头怒视着庄聆:“那事究竟如何静妃娘娘心中清楚得很,娘娘莫要欺人太甚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陛下调侃晏然的那个“当年大哥在太子府”的事儿,是独立番外里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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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我冷笑出声;端详着她清然而道;“陛下让方采女迁居落华宫,是静思。美人你隔三差五地前去探望,她如何安心静思?美人是有意违陛下的意么?”
“婕妤娘娘。”方美人转向我;亦是冷笑涟涟,“不牢娘娘操这个心了;后宫里的事;到底还不是婕妤娘娘说了算的。”
“当然不是本宫说了算。”我轻笑淡然;欣赏着她气急的神色,语声曼曼,“美人娘子可以不听本宫的劝、不听静妃娘娘的劝,本宫也很乐意看一看,美人娘子你和方采女还能闹出怎样的乱子。”
她们真以为自己有本事去和皇后夺子么?那从一开始,都不过是宏晅放了风声出去,给了方家这个奢望。可之所以有这一遭,到底是为了平衡家族势力。
他本心并非给皇长子换母亲,方家的一切谋算根本就成不了。否则,他就不会任由着两姐妹在宫中一败再败。
方美人静默了一瞬,忽然嫣然一笑:“婕妤娘娘这是什么话?臣妾当然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她的视线在我与庄聆之间游移着,笑意深深地说,“难不成两位娘娘觉得,想在宫中立足凭的竟是会闹事么?”
她笑中带着那样的自信,我与庄聆同时会意,立时一凛,庄聆即刻扬声道:“子佩!送客!”
留不得她,不能让她在荷莳宫出事。
方美人离开时留下一串清脆笑声,我与庄聆各自压着怒气不言,旁的嫔妃见状皆自识趣地行礼告退。我移到庄聆面前落座,庄聆怒然击案,一声脆响,长长的指甲上显了一道白痕,她只作不理,狠然道:“她倒是有本事!近来陛下统共才见过她几次!”
是,一共才两次,昨晚一次,再之前就是方采女获罪那晚。
“她这个孩子……”我思索着,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觉自己的心绪复杂得很。
“不能让她生下来。”庄聆恨恨道,转而带了凛然的笑意,“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生下来的。”
我是这样想的么?也许是吧,我必是不愿见到这个孩子的,他的母亲与我为敌,他日后也必定与元沂为敌。
可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稚子无辜。
“姐姐,失子的滋味儿我知道。”我淡淡地叹息,庄聆神色不定地看一看我,“我们不能。”
庄聆不屑地睨着我轻笑说:“无不无辜,你都已经做过一次了,有什么不能?”
我噎住。她说的是岳凌夏的孩子,虽是瑶妃动的手,却是我与皇后一步步设计她、逼着她动得手。若说罪魁祸首,该是我和皇后。
庄聆又轻笑一声,悠悠地靠在靠背上,徐徐说道:“所以么,现在又发什么善心?还是说你觉得岳凌夏让你和陛下生了嫌隙,她的孩子就是有罪的?”
我无言以对。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何能够那样冷静地算计瑶妃,逼着她去害一个孩子,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在事成之后……甚至是至今,想起始末,我都只有深深的快意,却无半分对那孩子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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