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 作者:荔箫(晋江vip2013.10.15正文完结,宫斗)
我直听得目瞪口呆,滞了半晌才开了口,颤抖不已:“您就是……安夷将军?”
“是。”他一点头,睇着我,“你却不是言安。”
言安,曰安,晏。那就是我在那封信上所署的名字。
他不顾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贺皇次子诞辰的那次宫宴,是我第一次见你,就让我觉得自己没用透了。”
我哑声苦笑:“为何?”
“我居然能够保家卫国却护不了未婚妻。”他眉头微挑,深有自嘲之意,“我在殿中,接受着众人贺我凯旋的话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阶之上本来该为我发妻的人成了别人的妾室。看着她与其他嫔妃周旋、因为身世受尽排挤,却不能以夫君的身份为她说一句话。”他抬起头,面有悲戚的狠意,“我甚至不敢让她现在的夫君知道我知道她是谁。”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在宫宴之上,那位明明素未谋面的征西将军会出言我为争辩;怪不得,在大傩那天,他一番坦荡荡的辩解之后,最后一句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是他未婚却不可能再成婚的妻子。
我微颌首,抹去面上所有的悲意,抿嘴浅浅笑道:“将军,您要成婚了。”
他轻笑不语,我沉缓道:“一些事,我做不了主,将军做不了主,只能由着别人做主,已经过去的,也只好随它去。”
他笑而摇头,轻松的口吻难掩眼底的一抹戾色:“言安,曰安。你可以随遇而安,可夺妻之仇于我,却不可能轻易忘了。”
我心中一震,俄而微笑道:“将军错了,陛下与您,并没有夺妻之仇。”我注目于他,话语坚定,“是你我无缘。宫中为将士缝制棉服的宫女那样多,我却偏偏不肯用真名,这才是开端。命数天定而已,谁也怨不得谁。”我的视线移向旁边小间紧阖的门,续言道,“朵颀公主是个好姑娘,将军既然要娶她,好好待她就是了,旁人皆不值得将军多想,更不需将军去寻什么无端的仇。”我轻轻执起那块玉佩,粲然笑道,“这块佩,还多谢将军归还。这是稀世罕见的好玉,丢了怪可惜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好像是要看清楚我心中的想法一样。少顷,全然不相信地问了一句:“你是这样想?”
“是。”我颌首,“若不然,将军还要如何呢?是让陛下把我赐给将军,还是……将军您要弑君夺位?将军也知您与我并无情分可言,夺妻之仇?晏然不是个物件,我想嫁给谁,是我自己做的主,不由谁去夺。”我凝睇着他,一字字说完这些话,理所当然的口吻。
他半晌无话,我径自站起身,敛起轻搭臂上的帔帛,淡泊道:“若没有别的事,本宫要回去了。”说着再向他浅一福身,“再次恭贺将军成婚。”
我信步离开,不愿多做半刻的停留,却被身后一声低沉的“晏然”唤住,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生硬道:“本宫自以为已同将军讲清楚了,将军您与本宫不同,本宫已没有家了,也无可惧,将军您总要为家人想一想。”我略一停顿,视线穿过辉晟殿大门,直望向远处的延绵宫宇,一声轻笑,“也正因如此,将军觉得能有何事逼本宫随了陛下呢?本宫在世上无牵无挂,若当真不愿,一死了之。恳请将军不要再寻什么虚无的仇了,一切皆是本宫自愿,将军如觉得受了耻辱,就想个办法取本宫性命,本宫奉陪。”
身后一声沉气之音,他双手相叠肃然向我施了一揖,语气平淡如一池静水,寻不得半分波澜:“臣霍宁,恭送娘娘。”
命不由己,无可强求。我与他都明白。
不管他在意的是被夺妻的耻辱还是对我尚有一份别样的感情在,从此以后他还是要安心做他的骠骑将军,而我仍是大燕后宫的宁容华。
如此而已。
一年前,我也曾对此那样的不甘,迫切地想知道那安夷将军是个怎样的人。今日的我,在听完这许多种种之后,仍是平静地走出辉晟殿,平静地上了步辇,平静地回到簌渊宫。
在我的心里,对此早已掀不起那样凛冽的恨意。
所以,我最后道的那句恭喜,真心实意。我与他本就只有那一纸书信的交集,再无其他,往后的日子,还要各自去过。
我坐在步辇上,回思着方才辉晟殿中的种种,不禁佩服起朵颀。那是怎样的一颗心,可以容得夫君在婚前向从前失之交臂的未婚妻道明一切。
可转念一想,大约也只有这样做吧,让他告诉我一切,交还那玉佩,断去一切念想,然后再与她成婚。
霍宁一定会待她很好,他这样的人,不会让妻子受委屈。
这一年的清明、上巳在同一日,朵颀要在这天行笄礼;我在宫里,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珠兰一早送了青团来,说是冯云安做的。这些日子我时常抽空去看她,也送些衣食去。她渐渐的心情也好了,连带着珠兰也开心。
揭开食盒,里面的碟子中盛着一枚枚绿色圆团,颗颗晶莹,被那白瓷衬着很是诱人。我自己尝了一个,软糯可口,里面的豆沙馅调的也合适,带着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我向珠兰笑道:“好手艺,替本宫多谢你家娘子。”
珠兰笑盈盈地福身告退,我将盖子阖好,扬声吩咐云溪道:“收好了,晚上等陛下来时再拿出来。”
傍晚时,林晋进来禀道:“娘娘,陛下回宫了,已在成舒殿歇下,今晚大概不会召幸嫔妃了。”
我沉下一口气,放下手中正绣着的那块鹅黄锦帕,徐徐道:“知道了。今儿个没什么胃口,不必传膳了,去拿冯氏送的那青团来。”
片刻工夫,云溪取了那食盒来,搁在案上打开盖子,将瓷盘拿出呈在桌上。我执著刚一碰那青团,便听她轻唤了一声:“娘娘……”
淡睨她一眼,只作不理,架起青团送入口中。
软糯的口感,清甜甘香中夹杂艾草的微苦。味道是很好的味道,但糯米所制的东西到底难免腻口,吃了半枚就放下了筷子,恹恹地蹙了眉头:“撤了吧,吃不下了。”
云溪复将青团撤了去,我倒了杯茶凝神饮着,心底思量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快意与惧意参半。
附中逐渐起了一阵阵绞痛,从最初的时有时无逐渐加剧扩散,越痛越明显。我微蹙眉头,饮下一大口茶,温热的茶水未能减缓半分疼痛。
“婉然!”我紧捂小腹忍痛喊了一声,婉然入内一看霎显惊色:“姐姐!姐姐怎么了?”
她扶住我,一叠声地疾呼:“林晋!林晋快出传太医!娘娘出事了!”
正文 057。斩草
大概在太医到来之前;我就已受不住腹中的疼痛昏迷过去。意识迷蒙地醒来,一点点的转回清醒。我没有睁眼;想先侧耳听一下殿中现在都有何人。
没有声响,一只手抚在我额上;好像是袖口蹭在了我的鼻间,带着龙涎香与琥珀的暖香。
“陛下今日祭祖;本就劳累了。太医既说宁容华没事;陛下请先回去歇息吧。”皇后的声音贤惠温柔;温和地劝他先回去安歇。
坐在我身边的人没有走的意思;反道:“梓童先回去吧,这边的事;朕自会处理。”
我幽幽睁开眼;被光亮刺得一恍,抬手挡了一挡,微眯着眼看不真切眼前的人:“陛下?”
向远瞅了瞅,又道:“皇后娘娘……”我神色中满是迷茫,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何会此时在明玉殿,疑惑地四下张望。
宏晅深有怜惜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吃坏了东西,晚上吃什么了?”
我想了一想,回道:“今日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就吃了些穆华娘子送来的青团,还不足半个。”
“穆华娘子?”皇后闻言一凛,“容华说的可是欣莹阁的冯氏?”
我点点头:“是。臣妾知她被禁足已久了,可臣妾想着自己到底是一宫主位,总要照顾着些,便时有走动。”语毕一沉,陡然回神,错愕地望向宏晅,“陛下觉得她会害臣妾?”
宏晅未答,叫来婉然,问她:“那青团还有吗?”
婉然福身道:“有,都在小厨房收着。”
“让太医去验!”宏晅轻蹙着眉,婉然连忙应了声“诺”,领着太医往小厨房去了。
殿中无声,我们都静等着他们来回禀结果。
太医回来得很快,向宏晅一揖,道:“陛下,确是那青团中有断肠草①。”
断肠草?!我一阵心惊,竟是这样狠的毒药!心有余悸地望向宏晅,他轻握了握我的手道:“去带冯穆华来。”
冯云安大概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带来的,头发散乱着,衣衫也穿得并不算齐整。她已有一年没面过圣、没离开过欣莹阁了,难得离开,又是这样的事。入殿时,面上难掩惧意,敛身下拜强作镇定:“陛下圣安,皇后娘娘万安,容华娘娘万安。”
我冷睇着她,宏晅淡然道:“自己说吧,怎么回事。”
“陛下,臣妾……臣妾没害容华娘娘。”她低低伏着,神色慌乱地解释着,“臣妾被禁足一年多了,只有容华娘娘来看过臣妾,臣妾怎么会去害她……那青团是臣妾做的,但是……”她几欲哭出来,重重一叩首道,“求陛下明鉴。”
宏晅不语,皇后冷声地开了口:“当初的事,也是大罪一条。本宫心存疑惑才没有赐你一死,你竟还不知悔改。”
“不是的娘娘……”冯云安不敢抬眼连连摇头,“当初的事臣妾是冤枉的……宫闱禁地,臣妾岂敢行那魇胜之事……”
原是为了这个被禁足。这样说来,就算罪名并未坐实,皇后不杀她也实在是开恩了。
我尚未从中毒后的虚弱中缓过来,淡瞧着她,寒意森森道:“本宫只吃了你送来的青团,若不是你害我,还能是谁?”我说着扭过头去,看着床栏上的雕镂一声冷笑,“也真麻烦你被禁着足还要去搞那断肠草。”
“容华娘娘……臣妾……”这是让她百口莫辩的事,如不是她害我,总不能是谁有意去陷害她。失宠已久,她根本没有让别人大费周章去陷害的价值。
帝后没有命免礼,她只能一直跪着,珠兰随在她身侧也一直跪着,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惊恐,嘴唇翕动着想要替她解释。我又睨了她一眼,方道:“本宫也不想冤枉了你。珠兰,你送青团来时,可有旁人动过么?”
珠兰见突然问到自己,怔了一怔,颓然摇头:“没有。但……娘子不会害您……”她说着面上突然一变,“绝不会是娘子!奴婢肯定!”
听她如此说,皇后斥道:“关乎宁容华性命的事,岂是你担保得了的!”
珠兰一叩首,道:“容华娘娘,不是奴婢为娘子辩驳,可早上奴婢来送青团时,您已用了一个。若是娘子下的毒,您吃完那个青团时就已经毒发了,奴婢可没有再将青团拎回去下毒啊……”
她显是紧张,一字字都打着颤,却还是竭力地说完了。宏晅神色一缓,看向我:“是这样吗?”
我恍然点头:“是。臣妾白日里就吃过那青团,没有半分不适。”
我思虑片刻,叫来云溪,问她将青团交给谁收了。
云溪回说:“今日是阿茗在小厨房当值,交给她看管的。”
我心中一动:“传她来。”
阿茗一进殿便是与纪穆华适才不同的神情,同样是惊慌恐惧,她却多了心虚。宏晅在瞧见她神色的那一瞬就显出了了然,挥了挥手,吩咐道:“交宫正司审。”
阿茗的面色登时煞白如纸,瘫在门槛前被宦官拖走。宫正司自有办法让她说出该说的话,甚至不会给她自尽的机会。有怡然在,她不会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
这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顺。
我服下解毒的汤药,在宏晅怀中睡去。中毒带来的虚弱使我睡得很沉很久,醒时他已不在,婉然禀说:“皇后娘娘吩咐了,让姐姐好好休息,今儿个不必去晨省了,我就没有叫姐姐起床。”
我点点头,坐起身淡淡问她:“宫正司有结果没有?”
“还没有,不过听说今天早上,怡然姐姐亲自去了。”
有宫正坐镇,底下的人更加不敢懈怠,这件事离了结,大概也不远了。我眺了眼窗外,微微一笑:“今日阳光真好,去请三位娘子来坐坐。”
她们都听说了我中毒的事,入殿时神色各异,我不理会她们的惊意,悠然地同她们闲谈,她们也只好微笑以对。我的视线多半时候都停留在睦才人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齐胸襦裙,面上缀着殷红的眉心花钿,持着一方帕子轻掩着嘴道:“臣妾听说昨晚的事,真是后怕得紧。臣妾等对那冯穆华都是避之不及?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