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娘传 作者:月影小狐(晋江vip2014.12.16完结)





    荣灏自顾不瑕。
    一曲终了,小鱼持酒盏上前,媚人的浅笑,也不知埋得是什么毒药。
    “荣公子,父王让我敬你。”
    这样的语气口吻,让荣灏想起秋狩时,她向他要的一匹白马。理直气壮,半讨半抢。那时他乐意,而此刻他一万个不乐意。
    荣灏看着她,凤眸冷厉,随后嘴角浮出一丝匪夷所思的笑,坦然接过这杯酒。
    “果然此处酒美,人更美。”
    接酒时,他有意无意地摸了她的手。
    “这杯酒可比不上你香。”
    小鱼把手抽走,嫣然一笑,紧接着她走到周王身侧,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说话时她的眼正看着荣灏,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周王哈哈大笑。
    该不会她连房中事也说吧?荣灏深想,他假装不在意这赤、条、条的羞辱,连灌几杯酒。
    “好了,接下来我们该谈正事了。”
    周王发话,不经雄辩就已占了上锋。
    “其实细算我们与贵国颇有渊源,几百年前也算是同一系族。如今贵国踞南,我们驻北,几代皆和平共处。本王也不希望兵戎相见,故与想贵国立下盟约。第一、周国将归还安镇,并立据以渡河为界,永不犯境。贵国需还我平洲、清阳二地。第二、荣国每年需贡安置费,银五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第三、边境设置榷场,推助商贸,税银各半。”
    除了第三条,其余都将荣国压得死,荣灏怎肯答应?
    见他不答,周王笑笑便道:“公子可考虑清楚再说,吾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这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此吧。”
    话落起身,小鱼连忙上前扶住,周王的手就搭在她的腰上,半扶半楼。哪里像是女儿!
    羞辱讥讽一个不落,荣灏颜面无存,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匆匆地回了四方馆。一入房门,他狠拍案面,骂了生平第一句脏话。
    “他妈的!”
    小吏一听,徒然色变,忙上前安抚。
    “王爷莫动怒。”
    “你,出去!”
    荣灏把他赶走,只留下孟青与潘逸。他们完败而归,没人有好脸色,见一个个死气沉沉,荣灏愤然,气得唇白身冷。
    “那个贱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来历不明!”
    孟青听后不语,潘逸低头埋脸,活像个死人。
    荣灏在房中来回踱步,又骂咧道:“当初就应该杀,都怪我这一时之仁,给她有机可趁。就差这么一步……就差这么一步!如今周国定是对我们了如指掌,岂能轻易与之为敌?”
    听到此处,潘逸抖擞,他的过错不比荣灏少。
    该不该告诉荣灏?该不该承担安镇之失?
    潘逸纠结痛苦,见荣灏如热锅上的蚁,急火撩心,他自知罪孽深重,忍不住开口道了声:“殿下……”
    孟青连忙抢先一步,说:“殿下息怒,想必他们是虚张声势。若说兵马配备,本是活的,手中调拨几下自然就乱了。我们回去加固防御,增加军力,应该能逢凶化吉。”
    荣灏听后稍松口气,而潘逸依旧痛苦不堪,他被小鱼骗了,他成了千古罪人,他没皮没脸!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明日再商议。你们也早点歇息。”
    荣灏也似累极,话落就回房睡去。
    潘逸纹丝不动地站着,孟青见之,轻拍他的肩头柔声安慰:“不必这样,当初谁也没料到。”
    “可我害了林将军,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
    潘逸自责,脸色惨白如霜。
    孟青不忍苛责,只道:“这也不全是你的过错。周国野心勃勃,早就觊觎我们疆土,那些时常偷袭的部族,皆是周王傀儡,哪怕没那个女人,这也是早晚的事。而且他们胜,靠得是兵力和从未见过的飞火流星,我们防不胜防。你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
    听他这么一说,潘逸略微好受。他坐下,泄气地垂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
    “她为什么要骗我……”
    孟青没法回他,也许这是上天注定,让他必遭此劫。
    是夜,潘逸无心睡眠,胸口的石太重,压得他无法喘息。愤恨过后,是不甘与疑惑。他仰首问天,为什么样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狠心骗他!
    可风月无情,就如她一样。
    **
    海青宫中,宫侍退下,留了一盏罩纱琉璃灯。
    灯影摇,虚晃了容颜。离得这般近,却看不清、摸不透。
    “你做得很好。”
    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碧绿的眼就如蛰伏于暗中的兽,他的爪正蠢蠢欲动,想要撩起她的欲。
    小鱼烦透了。
    她贴上他的身献媚送吻,轻声笑道:“只要父王高兴。”
    周王似被她哄得飘飘然,尝着她的软香入了梦。
    小鱼清醒得很。与兽共枕,她无法入眠,整夜睁着眼,想着那个人。
    他一定恨极,一定失望透顶,而她无可奈何。

  ☆、第36章 我要第36章

过了一夜,又将是场唇枪舌战。荣灏受邀入宫,前来迎他的竟是阿妩。
    她穿得亮丽,狐毛镶边的绛紫立领骑袍,脚下则是双墨色长靴。青丝辫成几簇小弱拢在头心,发尾缀有松绿、玛瑙,恰巧与颈链腰带辉映。这般异族装扮少了女子婉约,多出几分飒爽豪气,一笑更是明艳动人。
    荣灏抽帕捂嘴轻咳,恨不得呕出几口郁血。
    阿妩视作不见,只道:“父王命我相迎。诸位,请。”
    她有礼有节,话落在前引路。乌黑的发尾,松绿玛瑙一路叮当,光下五彩斑澜。
    潘逸想起了小鱼,她在河滩边捡到发亮的卵石,当宝贝似地藏着。那时,她笑着对他说:“这是好东西,能放池子里,也能摆在土中种花养草。”
    她把石子带到平洲,和他一起埋进土里,说等来年花开。
    她骗了他,石子种进土里怎么会长出花?她也明知道不会有来年。
    潘逸心疼,她瞧不见。她难过,他也见不着。
    这样最好,彼此不见为净。
    “好久不见,你怎多了股风尘味儿。住在这里可好?”
    荣灏开口便是讥讽。他心里有火,找不到地方泄,随便咬一口也高兴。
    “呵呵。”
    阿妩轻笑,自顾自地走着,头也不回。
    “我和你不熟,公子可认错人了。”
    “化成灰都认得,怎能有错?”
    阿妩驻步,蓦然转身。荣灏以为她抽剑提刀,不由怔了下。
    “到了,诸位请。”
    一转眼,阿妩收起眼中厉色,换上无邪笑颜。
    仇人对视,分外眼红。荣灏的恼怒显而易见,他冷哼一声,拂袖入了紫云厅。孟青、潘逸紧随其后。
    潘逸与小鱼擦肩而过,他故意低头目不斜视。
    小鱼一怔,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把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宫侍问她是否进去,她方才如梦初醒,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进去。”话落,便转身离开。
    小小报复让潘逸起了丝快意,当他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却恍然若失。
    恨她是应该的,可心疼是否应该?潘逸难过了,明明一剑刺向她,最终痛的人是自己。
    他听不见荣灏与周王的暗中交锋,魂魄已经飞出门外,紧跟在小鱼的身后。
    你有没有骗过我?他想知道答案,可小鱼不理。眼前一晃,他突然来到了夜中的大漠。
    小鱼骑在马上,朝他莞尔而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潘逸迷惘,他想再问,她却如缕青烟悄然而去。
    “既然如此,在下也得禀明父王才是。”
    荣灏起身,扰了他的梦。潘逸回神,一场和谈不欢而散。
    **
    和谈无果,潘逸随荣灏回到四方馆,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今天恰巧是周国灯节,未入黄昏,街上已挂满灯,犹如银河落九天,满眼绚烂。
    潘逸无心欣赏,独自闷在房中整理衣物。恨意过后,思念涌上。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
    刚才她似乎有话对他说,他眼角余光有瞄到她半启的唇。
    为何不看她一眼,或许她真有苦衷?
    潘逸后悔,情愫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干脆扔了衣物,开窗透气。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更是热闹了。行人如织,灯如游龙,底下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戴着鬼怪面具,欢庆舞乐。
    潘逸仍然低落,别人的高兴落在他眼里便成了痛。
    忽然,两道鬼祟黑影蓦然闯来,混迹于人群行踪可疑。潘逸不由心生提防,拨长脖子定睛望去,没料人影一窜竟溜进了四方馆。
    “嗯?是谁?!”
    潘逸大感不妙,提剑冲出房门。他怕是周王派来的杀手,先到了荣灏屋里,而他竟然不在。
    潘逸惊出一身冷汗,听到脚步声又连忙折回去。出来时,他关过门,此时门是虚掩。
    这屋中定有人!
    潘逸警觉,小心翼翼贴墙而过,到了门处以剑顶开。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片黑影晃过,被他逮个正着。
    “谁?出来!”
    潘逸拔剑出销,冷厉银光横扫而去。人影钻入角落,如受惊的鼠蜷缩发抖。
    不像是贼,也不像杀手。潘逸减去几分防备,可口气依然狠硬。
    “你是谁?胆敢闯此处?”
    过了良久,那人才从暗中挪出,他耸肩低头,面具下呼吸急足,离他三步开外,都能听得清晰。
    “剑下留人。”他说,声音几分粗,是个男儿。
    潘逸诧异,剑往后收了几寸。
    那人摘下斗篷帽兜,取下狰狞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
    眉眼细致如画,五官温润如玉。潘逸不禁上下打量,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你可是潘逸,潘大哥?”
    还不等他问话,少年率先问道。
    潘逸不禁愣住,没想此陌生少年连名带姓竟叫得出他。
    “你是谁?”
    潘逸又多了几分防备,手中的剑握得紧。
    少年低头,忽然“卟嗵”跪于他脚下。潘逸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潘大哥,是阿姐让我来找你的……”
    说着,少年从怀里拿出一枚梅花簪子,摊在手心亮在他眼前。
    潘逸大怔。这不是他送给小鱼的吗?怎么会到他的手里?想着,他再次仔细地打量少年,清秀眉峰,勾人的眼,竟与小鱼有几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你起来!”
    满腹疑惑呼之欲出,潘逸硬逼自己镇定。
    少年唏嘘,跪地不起。他哽咽着道:“我刚从宫里逃出来,阿姐说你能救我们。我本是玉氏后人,五岁那年异族侵城,父兄战死,母自刎而亡。我与阿姐沦落到周王手中,从此为囚为奴。周王将我囚在深宫,逼我阿姐去荣国做奸细,阿姐为了救我,所以才……”
    说着,少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姐曾告诉我,若哪天逃出来便来找你……她说,你定会帮我。她还让我传话,说她从来没想骗你……”
    潘逸惊愕,一时间难以回神。他将玉暄拉起,两手紧捧他的脸仔细端详。
    难道他是小鱼的弟弟?!
    潘逸不信,怕又是一个圈套,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小鱼的胞弟?”
    少年抿起苍白的唇,无奈且苦涩地点下头。他将梅花簪子塞到潘逸手中,说:“阿姐说,这是你送给她的。”
    梅花簪,银为花瓣,红石为芯。当初他找了好几个铺子才相中它。
    如今它沦落到此,究竟是何含义?
    潘逸白了脸色,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攥紧发簪,凄声问:“她现在人在何处?!”
    说到此处,玉暄更是伤心,他含泪抽泣,忍痛回道:“她在宫里,她是为了救我……为了我……”
    潘逸一怔,醍醐灌顶。原来她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弟弟一条生路。她信他,所以敢将玉暄交给他,他却不信她,只以为她说的血海深仇全是骗人假话。
    潘逸懊悔不堪,一拳狠砸在门柱上,手流了血,可这远不上心疼。
    玉暄上前,颤声问道:“潘大哥,求你救我阿姐!若周王察觉我不在,她定是死路一条,求您了!”
    说着,他不自觉地抓住潘逸衣袖。
    潘逸咬牙,就算他想也没办法救,宫门森严,岂容他来去自由?心如火烤油煎,可只有一条绝路。
    潘逸救不了她。玉暄明白得很。出来时,蒙面人说过今夜就跟着荣国人走,千万别回头,否则他姐姐的心血功亏一篑。
    懦弱的玉暄不愿意,姐姐为他牺牲这么多,他怎能让她去死?绝望之时心生一计,听到旁室有声,他就突然窜了出去,潘逸拉都拉不住。
    “公子,救我。”
    玉暄跪在了荣灏脚下。荣灏惊诧,低头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潘逸紧追过来,见到这一幕,心顿时凉了半截。
    “谁啊?”
    荣灏好声没好气,抬头向潘逸射去两道阴冷目光。
    潘逸无奈,鞠身拱手道:“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