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宫闱总重重
“不就是坏了提竿吗?!灯又没坏。”思齐伸手小心翼翼地把琉璃碎渣剔去。
“没有杆子怎么提啊!”安阳刚想啐他,就看见他手下一滞,以为他被扎到了,急得忙抢了他的手对着灯光照着细瞧。
思齐心中一暖,轻声道:“没有被扎到,别急。”
安阳一听他柔柔的语调,脸上一红,甩开他的手,气道:“谁急了!”
思齐也不与她争执,闷笑不语。
安阳看他仍旧摆弄着灯,怕他真扎伤了手,又拉不下脸来,于是急急道:“都坏了,修了我也不要!”
思齐一边把提竿拆下来,一边道:“我这是给你重新做一盏新的。”
“新的?”安阳挪过身子,与他隔着花灯对坐。
“嗯!”思齐抬头看着她,满脸兴致高昂,说道:“你自小在宫中,一定没有玩过水灯吧?”
“水灯?”安阳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歪着头疑道。
“嗯!”思齐点点头,对她解释道:“民间这两年刚兴起的。很好玩!”说完松了一口气,终于拆好了。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安阳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别走开!”话音刚落,人就跑得没了影。安阳根本都来不及喊他。
思齐人一走,她就觉得心里空空的,恨恨地坐回原来的地方,在草丛里胡乱地抓了几块小碎石,有一下没一下地朝面前的荷花池里扔着。
荷花池连着御花园最大的人工湖‘烟雨湖’,今日元宵夜宴,十余条画舫泛于湖上,即使是在这最僻静的角落,依然能隐隐听见桨声笑语。
‘扑通’一声,又是一粒小石子打碎了湖面的月光,荡开圈圈涟漪。
“呼!总算找到了!”文思齐突得从假山上跳下来,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安阳转头,见他手上拿了一只黑漆托盘回来,很是普通,应该是下人们用的,颇感疑惑,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思齐一边把莲灯简易固定在托盘上,一边道:“民间把花灯钉在浮木上,然后置于水中,让它自由随水而去,对着灯默念心愿,这样,河神就会让他的愿望成真。”
“真的吗?”安阳的脸瞬间亮了起来,站起来蹲到思齐身边,看着他摆弄。
“试试不就知道了!”思齐弄好了,捧着托盘到她面前,狡黠一笑。
安阳开心地接过,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摸了又摸,最后才放到水里去,恭敬地站着,双手合十对着灯无比虔诚地默念着。
思齐在她身侧,看着她嘴唇翕动,振振有词,也露出了微笑。他与她自小相识,深知她其实并不像表面看去那般骄纵跋扈,她只是从小太寂寞了,高贵的身份,让她永远在万人中央,倒是失去了很多平常人轻而易举所能得的东西。她的内心其实很孤独……很孤独……
安阳许完了心愿,满足地看着粉色的水灯逐水而去,渐行渐远,远得只剩下一个小亮点,在这茫茫夜色里,带着她的心愿,去向不知名的远方。虽然,她知道,其实,就算再远,它也还是在这‘烟雨湖’上,永远也漂不出去……但是,今夜,此时,她至少可以想象,想象它漂出了皇宫,漂到五湖四海,漂到天涯海角……
“谢谢你,思齐!”安阳娇俏地一旋身,一对眸子映着远方的灯光,明眸璀璨地看着他。
要是在平时,思齐定会出言讥笑她一番以报‘前仇’。可是,在此夜,此辰,此景,他除了呆呆地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寒夜清宵,月上柳梢,身前是一湖月影清辉,身后是满目华彩莹莹。不曾有意,却已深深镌刻在心头,海枯石烂亦难消去……
和泰三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正所谓‘瑞雪兆丰年’,去岁冬天的几场大雪,下得时候是天天愁煞人,可如今开了春,老百姓可高兴了,都等着秋天的时候大丰收!可又怕年景好了,朝廷要加赋税,所以市井之间又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萧彻闻听此事,下了明旨,不会加税,这才彻底肃清了谣言。一年之计在于春,开春开的好,这一年都会好。所以,和泰三年一派国泰民安,四方尽显祥和之气。
文思齐已经十五岁了,文鸿绪是王爵,照惯例要恩荫,直接授予官职。但是文思齐心高气傲,自己找萧彻推辞了,言明要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入仕途。
萧彻私下把这事告诉了沁雅,与她玩笑道:“真应该让丞相仔仔细细地写一本‘教子经’,那这天下,何愁不治!”
当届春闱,文思齐考了第三。开榜之后,他自觉面上无光,日日躲在府里不肯出门。连宫里都不肯去了。萧彻笑着与沁雅谈及此事的时候,沁雅正色道:“山外还有一山高,思齐自小生长在世家,不知天地之大,此事正好灭灭他的意气,也叫他知道天底下胜过他的,大有人在!”
萧彻听完,笑着叹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过几日就是殿试,到时候,朕倒也要看看这些举子们的本事!”
又是一年烟柳满皇都,当春时节,小雨润酥,草色漫无。
文思齐自从被父亲训斥以后,日日关门读书,发誓要在殿试上重新夺回颜面。安阳一下就闲了下来,日日跑到康宁殿消磨时光。其实沁雅也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所以安阳几乎就是换个地方发呆而已。
这日沁雅看完了内府上呈的六宫开支册子,一回寝殿,就见安阳一人坐在廊下,看着满院的雨润芭蕉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沁雅噗嗤一笑,到她身边坐下道:“幸亏今日下雨,要是晴天啊,这通身上下不定要停了多少只呢!”
“皇嫂现在也学了皇兄的口舌功夫!只会拿我取笑!古人曾有夫妻相一说,如今算是亲眼所见了!”安阳醒过神来,不觉脸上微红,嗔怪道。
沁雅一听,轻叹了一声,自己都不清楚是在叹什么,是在为她那句‘夫妻相’?抑或是这对小冤家的命运?
“日子过的真无趣!”安阳听她叹气,也跟着长长一大叹。
“那要怎样,才算有趣?”沁雅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她。
“与心爱之人手牵着手,浪迹天涯,共度朝朝暮暮!”安阳站起身来,豪迈直言。她对沁雅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半分心思。
沁雅抬起头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回细雨中的芭蕉上,良久才道:“公主该知道,以文家今日,是不可能……”
“不!”安阳嚯地一下坐下来,坚定地道:“我不管文家的权势有多大,不管皇家是怎么忌惮!那些都是朝堂上皇兄该管的!而且,我相信思齐!”
“思齐?他能做什么?”沁雅被她的话说得一怔,她还真是轻看了安阳的感情。
安阳的一双眸子染着春雨的色泽,晶晶亮,道:“少年意气恃书狂,金榜题名,当殿求皇兄赐婚!就像,当年文丞相为夫人拒婚一样!轰轰烈烈!”
“思齐会这么做吗?”沁雅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
安阳闻言,蓦地整张脸都黯了下来,微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我不知道……”
沁雅看她前一瞬还那么志气高昂,被自己一句话,立刻泄了气,不忍地拍拍她,温言道:“那你希望他这么做吗?”
“当然!”安阳抬起头,直视她,回答地理所当然。
“那,要是皇上不同意,当场拒绝呢?”
“怎么可能!皇兄那么疼我!”安阳嗤笑一声,直笑沁雅杞人忧天。
“世人皆有无奈处,即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免啊……”沁雅伸手到廊外,承接着丝丝细如牛毛的当春好雨,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年,也是下着这样的雨,他回来了。
当时的自己,何尝不是与安阳一个想法,哪料到今日,但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注:
生查子
宋·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虽然很雷,但还是要贴一下……
o(∩_∩)o……
当年
当年
曾几何时
真的很喜欢这首
下面就该“月依旧,云依旧,年年紫燕恋旧巢。飞絮绵绵,粉桃飘飘,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哦呵呵呵呵……嚣张地笑着飘下去……
会试(又叫“春闱”,国家级考试,举人参加,考上为“贡士”。)
殿试(国家级考试,皇帝主考,贡士参加,考上为“进士”。其中,第一名叫“状元”
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
《春词》
【唐】刘禹锡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春夜喜雨》【唐】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还君明珠(下)
和泰三年的夏天,朝廷迎来了一位贵客。西戎与本朝多年征战,连年处于劣势,直到文鸿绪戍守西北,情况才有所改观。后来定北侯俞伯常接手西北军务,这些年倒也没有大的征战。白澈在西北的日子里,深受俞伯常赏识,所以,尽管俞与文鸿绪早年有嫌隙,又知道白澈是其养子,但是对白澈到是没有半分迁怒。
去年,天降大雪,不仅中原遭灾,草原的灾情更大,牛羊马匹冻死病死的无数。西戎国力大衰。这次,西戎部族的大可汗特意派长子洛努带国书前来修好。
萧彻对此很是高兴,连年战乱,边疆百姓苦不堪言,如今两国终于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市井一片欢呼声。萧彻下了特旨,用最隆重的国礼接待洛努王子。于是,原本在会试之后举行的殿试便被压后了。
“和亲?”沁雅大惊一声。
“是啊!”萧彻右手空握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杵着额头,在床上仰躺着,继续说道:“西戎可汗言明,希望我朝选派一名公主嫁给洛努,结成秦晋之好。”
“皇上答应了?”沁雅走过去坐到床沿上,心有余悸地问。
萧彻拉起她的手,看着她道:“朕能不答应吗?历代对于番邦,要么以武力慑服,使之称臣,不然就只有和亲一条路,可以暂保两国相安无事。”说到此处,萧彻不由长叹一声:“戎狄以游牧为生,连老弱妇孺都能骑善射,我天朝百姓,远不能及!诚如你大婚那日所讲,朝廷积弊已久,虽然此番西戎大伤元气,但是以现在的国力,远不可为战!朕查过去岁户部上报的丁口,在籍的满二十一岁的成丁,远远不够!就算连十八岁的次男也一并征召入伍,一时之间,也难成气候啊!况且,今年年景好,平常百姓家,都靠着地里的收成过日子,要是朝廷动兵,把能耕地的老大老二都征了,那农耕岂不要荒废了?!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萧彻长长地舒了口气,兀自轻摇了摇头,道:“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帝王,哪个不想比肩秦皇汉武,铁骑平夷狄?!可是,就算是自战国以来就一直强大的秦,也耗去了嬴政二十六 年才逐一灭了六国,一统中原;汉武帝用文景两朝积下的钱粮,又有李广、卫青、霍去病这些将才,才能使‘漠南无王庭’!打仗,打的是兵将,是钱粮啊!”
“皇上……”沁雅也不是不懂这些,可是,亲耳听到萧彻这番肺腑之言,她的心里仍是动容的。先帝驾崩时,留给他的是一个沉疴积患的国家。他弱冠之年,空有满怀抱负,却被她父亲束住了手脚,如今,虽然亲掌了朝政,可是仍是要处处受老臣们的掣肘,为人君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容常人之所不能容,纵使心中再苦,依旧不能在脸上显露半分,日日都要意气风发。此刻看去,还未到而立之年的他,竟有种沧桑之感。
“怎么了?”萧彻见她又愣出了神,撑起身子从后面搂住她问道。
“臣妾是在想,皇上真的要让安阳去和亲?”沁雅转头看着他的眼睛。
“呵呵,朕就知道你定是在想着那丫头!”萧彻一笑,把鼻尖蹭在她脸上,道:“看来,你这个当嫂子的,还真比朕都上心啊!”
“皇上!”沁雅对于他这样的举动,往往总是无力招架。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萧彻放开了她,两人并排坐着,正经地说道:“虽说如今宫里,适龄的公主就只有安阳一人,但是,西戎只说选一名公主,并未点名要谁。按着前朝的惯例,朕打算在宗室里面挑一位身份尊贵的晋封为国公主,代替安阳去和亲。”
说完,看着沁雅笑道:“瞧你!朕一说不让她去了,就立刻高兴成这样!”
沁雅也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