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福春.江湖婚嫁告急 作者:三洋土方(晋江2013.11.01完结)
一路北行,远离了浔阳主城便到了偏远郊外,直到日落西斜才穿过没完没了的树丛,到了江水南畔,江滩茫茫一片白,霞光从对岸延伸到眼前,渔舟往来,沙鸥点水,正是画中颜色。这几年去小孤山上香,发船之地都在此处,年复一年对此更加有回忆,我也不住由景所动。
望尽四周,正在对岸看见一队人驱马同行,身姿挺拔,衣摆飞扬,全是有为青年,原来我们晚了一步,先行队已渡江去了对岸。
小豆子喊道:“娘,怎么办。”
人生总要受景色的魅惑,糊涂几次,我策马狂奔,“追。”
作者有话要说:
☆、一
隔江这一追竟追出十里远,一路沿江北上江面愈来愈宽,眼见八匹马快消失在岸边碧草后,才有渔家肯连马带人将我们送到对岸去。
上岸后我讶异,原来只是一湖之隔,却已离开浔阳,入了他乡。湖岸渔家翠烟不减,田园上燃起去年谷草,一股子浓郁的白烟。终于最后一点夕阳也沉在地平线下,四境的轮廓都朦起灰蓝的光。
穿过乡村后是一条极窄的土路,落过雨的湿泥上有马蹄印,我心头大喜,连忙抽打马臀,突然之间一阵奔马声迎面而来,弯道树丛后露出一匹玄黑的马,路途极窄,两匹马在一寸之间陡然刹步,黑白两马同时立起前蹄,我一把将小豆子按在马背上,却支不住自己,跌了下去。
我在十岁之前,骆生是绝不让我靠近马的,他说马的烈性比的过世上任何一物,碰巧我出生那年是马年,所以马碰马,必然损失惨重。在摔下去的一刻我终于觉得以往对他的怀疑都是错的,但他忘了,爹娘给我起一个福字做名,就是为了让我遇贵人。
在我飞出去时,一片白蓝相间的衣袂抚过眼前,背后被人一接,竟睡在一人怀里,我全程瞪着眼,望着那人染上一点天光的睫毛。
这是多少典故的精髓所在:英雄救美。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呼吸,“小哥,是不是你故意的?”
邵爵脸上的表情陡然五光十色,他专骑的黑马低下头,在我脖子附近嗅了嗅,从鼻息间发出撒娇的嘶嘶声。
“黑雀突然调头来,原来是你在后面追。”
我刚想赞扬这黑马良心十足,三年了还记得我,却看见它缠住我的小白马,满脸不害臊的谄媚。企图心太大了。
暮色蔼蔼,夏风微醺,邵爵坐上马背,淡淡垂目,“你来做什么?”
他身后又跟来几匹烈马,有人凑上前,有人往后躲。
“能让英雄们回头的女人,不是红颜祸水,就是女豪杰。”停在邵爵背后的那人,正挺身坐在一匹良马上,象牙白的衣袍像黑夜里的一段灯芯,金算盘在衣襟下露出一截狡诈,整个人好似在宣告:我卫公子是天下第一明媚。时隔一千多日,卫小川的嘴角抬的依旧高,“当然,骆小姐是坦荡荡的后者。”
我沉住气,跨上马背,挑起下颚,“孟三在哪?过来拿盘缠。”人群中沉默了,我看了半响,没有孟三特殊的花卷发髻。
有人道:“此人渡江的时候跳进水中游走了。”
邵爵补充一句,“是逃走了。”
此时一份荣耻以共的心态从我心里漫上,烫的我双鬓滚烫,人有荣辱心,说苍崖门的门生畏惧而逃跑,就如同说是苍崖门大小姐来了葵水,染红了裙子,却趾高气昂的走了大半个浔阳城。
马匹排在羊肠小道上,半响无人出气,星辰渐明,邵爵的声音极轻的飘起,“天色晚了,你过不了岸,今夜一起投宿,再商量。”
顺理成章,我与互不相识的侠士们围坐在江边客栈的桌边。午后虫鸣越亮我越是惶惶不安,当即觉得有种帮人收拾残局的痛苦,立刻知恩,感激多年来帮我收残局的骆生。此时眼前好汉仿佛会说:“留下手指还是耳朵?”
邵爵吞了一口陈茶,皱着眉放下杯子,“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众人用目光审视我,我从怀里掏出金锭子,“俗话说无可奈何花落去……不然这个做补偿,辛苦诸位。”
我拽起小豆子便走,却被门外一支套着银花白底云袖的手臂截住去路。
卫小川转头眯着眼,笑道:“我受各大门主掌门之托付,要带八位英雄往伏羲教去,现在只有七位,岂不是让我多拿了银两,占了苍崖门的便宜?卫某不应。”
他倒是会装英雄好汉,我笑道:“卫公子何德何能做了引路人?”
“这个说来话长。”
原来半年前,卫小川与伏羲教教徒在江舟上有过打斗,结果他那百宝箱被对方一脚蹬下河去,幸而他眼明手快救回一半,可惜另一半就这么离他而去了,随后一月中他尾随这些人,直到闯进伏羲教一处分教,抢了古董财物,做了抵销才肯罢休。
卫小川将算盘在指上飞快的转,意味深长道:“啊,对了……我方才的意思是,既然苍崖门出了百年难遇的鼠辈,必然也要出一个百年难遇的女英雄。”他停在我面前,脸靠近了些,“穆夫人?”
众人惊了一下,我连忙将衣裙下的惊香按住,起身将卫小川顶出屋外,脚尖勾上了门。他停在草深处,在月色下笑。
“你当年对我干的那些破事不够吗?还要给我找麻烦?”
他笑的半真半假,“那件烂芝麻成谷子的事还要麻烦你忘了,成全以往就好。”
过了片刻,小豆子从门缝里探出头:“娘,他对你做了什么破事?”门缝中众人红着脸,垂下头。
是他们多想了。
因为事并非儿戏,我本意是回一趟苍崖门,问问骆生的意思,却不想小豆子随身将骆生赏他的信鸽拴在腰笼里,这便写了封飞信回去,半日里骆生回复。
我端着小字扫了一眼,将小豆子甩开:
云月吾妹,尔离山一日,兄已十分挂念,三年来尔桃花散尽,孑孓一人,吾侄近十二年岁,缺男子之气,凡事举棋,不可是也,呜呼哀哉,哀哉呜呼,声泪俱下。
若尔一意孤行,再弃半壁桃花,兄必自缢于梁,黄泉难明目,无颜见爹娘,事后必然天塌地陷,太岁枯竭,苍崖轰倒,雷鸣交加……
危言耸听之后看到他最后一行字:找不到夫君别回来。原来到了这个丢脸时候,他竟还能为我着想,可见这个哥哥是亲的。
在穆怀春消失的三年中,骆生没少为守寡一事四处打听,城里的老寡妇说,做了寡就不能睡床铺,每日只能吃一餐,不能食肉、酒和盐,不能穿红戴绿不能沾胭脂水粉。老太婆话还没完,就被骆生喊人抬下山去。
原本我不信穆怀春会死,但有朝被骆生问:“你是愿意他死还是想他活着却娶了别的人?”人心大概都是自私的,得不到的宁愿毁灭它,什么看着谁幸福就好,都是骗别人同情的谎话。骆生又说:“新的不来旧的不去,务必要隐了穆家的姓,埋了骆福如的名,找个倒霉鬼赶快嫁了。”他一直支持我去做浔阳城内打破规矩的第一人。
我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此行叨扰,我叫云月。”
*
远江枫渔火,观夜半晴空。快马加鞭赶了一天的路,不知不觉进了丘陵群,再加上茂林修竹,天色阴沉,视线距离变得越来越短,众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九州派的弟子先行下马:“我看今夜出不了这林子,只怕要留下宿夜。”
邵爵却驾马前驱,回首道:“今夜绝不能留在这里。”
这本是夏中,本该是越夜蝉声越吵耳,四境却极度安静,没一丝风吹草动。众人只怕是比我敏感机灵,早已神色小心,小豆子昂头看我,摸了摸我腰上的惊香。
突然为首的几匹马局促烦躁,林草之间劈天盖地压下一片浓雾,骤然间盖住人影,马儿惊慌失措,嘶鸣中狂奔不止。
我那一向以淡定为生存之道的小白龙蹦地三尺高,四处乱窜只剩下我尖叫的份,雾色里飞来一支钢钉,正让它驻步扬蹄,嘶鸣起来,有一人飞身而来,拽住脱手缰绳,毫无悬念,是邵爵。
我一把捞回飞出马背的小豆子,汗如雨下,“我和马已经很恐慌了,你不要再神出鬼没。”
邵爵擦着溅到满脸的泥点,抬头,“以恶制恶。”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句做了今日主旋律非常之恰当,如今偌大的林子只剩下我三人,雾气总是散不去,几近浓烟状。我表示遇到这等异事必然要以狂奔为上策,但邵爵的行为表示,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不淡然很可耻。
不久他生了篝火,我们围坐着烤着潮湿的领口,小豆子已经贴在我腿上睡着了。邵爵在薄雾那边,有不深不浅的身形,微微沾湿的额发,他将一排银色钢钉摆在地上,一一擦拭。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擦洗兵器的意图,到底是要沾上血肉的,擦的干净也是徒劳,或者大侠们是好面子,讲究一点总显得自己严谨高尚有原则。
这不禁让我想起穆怀春,他总把剑擦的亮如明镜,然后衬托自己的不修边幅,可他不修边幅的衣衫在记忆里也再没那么不堪,因他站的地方总是有红瓦绿苔,在回忆中能牵出一串画面,即使柳暗也到花明。
大家正沉默在不同程度的沮丧中,白雾深处忽然传来轻快的马蹄声,我以为是自己人,却见邵爵机警的扑灭篝火,随后白雾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就是想来烤烤火,你偏偏灭了。”
那是个姹紫嫣红光芒万丈的姑娘,若说细了,姹紫嫣红是她的衣物,光芒万丈的是她的颈环与头饰,难能可贵的是,长的貌美,俗气非常的衣服更像是被人所逼而穿上的。
她栓上小白驹,随后掏出一包粉末往篝火中倒,星星火火突然重燃,我愣了片刻摸了一把眉毛睫毛,还在。
她坐在邵爵身边,开朗笑道:“真是造孽,本来想用雾气害人,没想到害的自己浑身湿透还走不出去了。”
“姑娘要害谁?”
她散开满是银饰的发髻,笑的分外好看,“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次写的没味还是我很久没回晋江已不知道晋江的现状了?总共留言的才几个人?
☆、二
我相信但凡哪个杀手都不能在任务失败之后,淡定的坐在猎物中间,端着自带的热茶,如这姹紫嫣红的姑娘一样乐观地说:“我本来打算取你们的脑袋。”很显然杀手的心理素质远不及她。
我看见邵爵的手紧了紧,心里害怕他随时爆发,匆忙八面玲珑的嬉笑,“大家无冤无仇,为什么呢?”
她哼了一声,挑了挑火,“谁叫你们马蹄声那么大,吓跑了我的白驹,害的我跑了小半里才追回来。”
这是个任性的姑娘,有一匹胆小易惊的马驹,但她磨破的鞋底很能说明问题。
我点头哈腰,连忙解下水囊,献宝般双手奉上,“给姑娘道歉,能不能把雾气散了?”
“苗家的雾蛊,没那么容易散。”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根,“其实我也走不出去了。”
看着她红霞密布的脸,还有邵爵绿油油的表情,我陡然想起一个故事:有一个杀手暗杀大户人家的儿子,深夜人静,黑屋内连番拼剑,突然杀手见血。
那败家公子笑,“可见我剑术有所长进。”
杀手怒,“长个屁,我是被自己划伤的。”
恩,我纯粹是觉得这杀手与这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我偷偷在邵爵耳边讲完后,看到他嘴角勾了勾,但脸色很快波澜不惊,明显暗自咬住牙根。
聊过几句,我们便得知这姑娘是苗寨的人,邵爵问:“既是苗寨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向你打听打听伏羲教?姑娘可听闻过?”
那姑娘踌躇了小片刻,警惕的看着我们,“那歪门邪道的,你们还是别想着沾上一点关联,听说教众都是活死人,明白?”
可见姑娘明事理,邵爵点头,道:“我们不入教,只是家中老父死了,母亲伤心而重病,想借教中神力让父亲复活。”
她想了想,又点点头,“用死魂救回的人其实有许多不能,不过那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执意要去,我也不多说,我知道最近的分教在哪里,想必可以帮你们,只是……”
到了最近的分教,定然可以与其他人汇合,我们不住点头,“只是什么,姑娘有苦衷尽管说。”
“我想去洛阳城找一个人,现在也同样在迷途,如果你们先带我去洛阳,我一定带你们去伏羲教分教,这比买卖如何?”
都是求人,这码子事明明要低声下气,她却能趾高气昂,很是有点本事。她说她叫晚芙,可她的骨子里有股江南女的柔美,像南方水浇灌的北花。
因洛阳与此地并不远,不出五日我们便到了洛阳北门外,城门内街道一望简直无际,热闹非凡,车马水龙川流不息,明明这样的画面,晚芙却不兴奋,出神的望着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