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福春.江湖婚嫁告急 作者:三洋土方(晋江2013.11.01完结)





  犹然记得,那夜灯火初散,集会后人们来到田野上,扫开谷木的空地上燃着冲天篝火,绕火摆着百盅酒,为孝农神,照规矩说,农神会在期间降在人群中,但人人不可露相,因此我们都戴着当地的神怪面具,那木雕的面具挂在脸上几乎抬不起头,因此我一次次在纷乱的人群里走失,却一次次被穆怀春强行拉住。
  我抬头望着穆怀春后脑那一段黑色的绸缎,心也随之起起伏伏,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温汗,好像握上便粘在一起。
  其实这些天,他对我并非不好,只是他一贯不好温柔,能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已算是关心,心里到底还是不服气,因此转念想,我好歹算他的夫人,那个小莲算个什么东西,呸呸呸。
  此刻小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已被小豆子拉的不知去向,而一旁赤着半身的壮丁齐声高唱,围着篝火轮着臂膀,古老的曲调响在原野四周。
  我们这些外乡人不懂其中道理,只得退在人后,因为大火炙烤,再加上半空的酒气,我已昏昏沉沉,刚软在穆怀春背后便感到颈侧吃痛,还未留心,突见人群中闪过几缕刺眼的光,竟是疾驰而来的飞刀,穆怀春将我一推,剑已从背后划出,那瞬间飞刀碎裂,惊动了篝火,有人被碎片击中,四处是叫喊,人群骤然乱为惊鸟。
  我的头撞击在地上,只觉得眼前迷糊,双耳嗡嗡嘶鸣,面前是无数相似的面具在颤动,小豆子拉起我举步便跑,期间我回头再望,已看见穆怀春飞旋的身影,又见袭来的人持剑的腕上刺着一个古怪的图腾,不久后我们随乱套的人群涌入镇内,见危机暂缓才蹲在茶棚下喘息,小家伙捏着面具的手还在抖,片刻突然指着我,惊呼:“你完了你完了。”
  方才颈侧吃痛原来是被飞刀割伤,一摸之下已是满手猩红,待我摘去面具,他一见拉回的不是小莲,又是一惊,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把那个娘弄丢了?”我短促的嘲笑一声,连忙抽出腰带捂住伤口。
  小家伙不忘记账,“我救了你一命,别忘记了。”
  月亮爬上了一些坡,穆怀春才出现在街角,他浑身沾血,双手打横抱着小莲,小莲正埋着头,踝部受了创,正在滴血。
  他并未细看我们,只摆摆头,带我们离开了。
  那夜没有住回住处,却到了一处小客栈,穆怀春抱着小莲先行上楼,不一会儿,他又将小豆子招上去,走前匆忙连一眼也没在我脸上停留。
  客栈楼下没人了,都去照顾那人了,只有瞌睡的守夜小二,我形单影只靠在墙边,背后又冰又痒,血一点点印上黄泥的墙面,印记看上去是只残了翅膀的蝶,随着孤零清冷的烛光在飞。
  人家说流血太多和流泪太多都会产生幻觉,这话不错,我好像在门外看见红烛小屏落叶,后面站着的是青衣白竹的骆生,片刻有事黑林冷月大雨,下面立着的是道袍道髻的邵爵。?
  我猛然敲醒自己视线却还是模糊,眼前有个轮廓靠来,还有点我渴望的温度,我伸手一摸,靠了上去。
  “还以为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站在这,去休息吧。”
  穆怀春的声音显得很疲惫,像是最低沉的鼓声,我仿佛入了魔障,双腿一软,陡然间浑身冰凉,觉得那伤口差不多要蔓延开,使我整个脑袋掉下来。
  “我今晚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翻开我按着伤口的手,面色一凝,把我甩到怀里,“要死哪有那么容易,多少人求死不得,你以为你这么幸运?”
  被他抱上小二楼后,我想他多少会怜香惜玉对我可怜一些,谁知他竟就停在走廊月下,将我径直摆在地上,天煞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事到如今他也吝啬的不愿再开一间房。
  并且连我的隐忍也要批评:“忍疼的习惯可不是好习惯。”
  这都纯属意外,平日里我被空碟砸了脚趾也会揉上半响,只是出了家门,这才觉得不能太放任自己骄纵,因为根本无人依靠。
  他很快将我把伤口包扎住,随后扭头就走了,我望着窗外的白月,一阵凄凉从心底出来,自己像是蹴鞠完后滚进草堆的球,就这么被扔了。
  凄凄惨惨戚戚之间,小莲的房门忽然吱呀响,我下意识看着,见门缝里有一对透亮的眼睛,正静谧的瞪着我。这女人,来历不明绝不是善物。
  没多久穆怀春回来了,他将一把躺椅摆在角落,随即上前将我抱起,他躺在躺椅中,我坐在他腿上,回头再看那扇门,不知何时悄然声息被合上。
  “问过了,客栈没有余房,今晚将就就好,”他将我一拉,我便顺势侧靠在他怀里,“小鬼,有人陪着了,不准喊害怕。”
  几丈外窗下的月光那么皎洁,蓝蓝的像是湖水,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怎么也睡不着,还有一人的心跳贴在耳朵下,骆生从没告诉过我,心跳这么吵耳。
  “今晚那些人是衙门的还是江湖的?”
  穆怀春片刻后睁开眼,漆黑的眼望着房梁,“应该是江湖上来的。”
  我点点头,“你说,手腕上刻着个鬼字的是什么帮派的人?”
  他仿佛被我惊醒,声音陡然严厉,“不要问,睡觉。”
  躺椅轻轻晃动,穆怀春的手在我后颈轻骚着,微痒替代了巨痛,心情好了一些,月色在眼前摆动的越来越厉害,我盯着他袖子上一个威猛的兽头,竟觉得十分可爱,迷蒙中觉得暖而安稳,就这样入睡了。
  夜里木梯上传来咳声,醒来时我独自睡在躺椅上,月色也挪到脚下两寸外,我爬起身走到廊边尽头,往下看见穆怀春坐在木梯上,褪去上衣的背后有几处伤,因为没有及时包扎,血肉模糊一片。
  骆生说过真英雄是做了好事却不让天下人知道的侠士,那受了伤不让天下人知道的侠士是不是也算英雄?
  突然走廊那头传来细不可闻的开门声,一阵凉风冲来,我连忙卧上长椅,再看时一个窈窕的身影停在我方才站过的位置,也在朝下张望他。
  大概是下面的穆怀春察觉了小莲,小莲便对下露出笑颜,她勾了勾耳畔的头发,牵起常服一角下楼去照料他,就在那瞬间,我看见她宽大的衣袖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儿,上面刺着一个图腾,不细看像是一朵蔷薇花,仔细分辨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八

    不知多久过去,穆怀春重新回来,彼时我窝在摇椅之上,感到被他抱起又放下,落回他的胸膛,心里一直跳的厉害,关于小莲的那些念头在我脑子里颠来倒去,一边是作为好人对坏人的揭穿,一边是作为不受宠的对受宠的指认,前者当然高尚,但就我与她现在的关系而言,前者一定会被误解为后者。
  我想还是不要冒冒失失,遭人白眼。
  翌日开始我尤为留意小莲,发觉她总是怕弄脏衣袂,用金丝缎扎紧袖口,那日她端出一盘菜正要坐下,我便伸手假意去接,小指一勾,金丝缎就拆散了,那空洞的衣袖里露出莲藕白的肌肤,除此外没有一丝瑕疵。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错看了小莲,因为我没资格说那些有的没的,因为自己对她的存在从未有过好心态,所以以为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由心起罢了。
  小豆子又提过小莲的来历,说是几年前穆怀春从悍匪手中救过她,好一段英雄救美,我全然能幻想到当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从匪贼的马背上扯进怀里后会有怎样的桥段发生,自是允诺当时要嫁,就算当时嫁不了,往日也要缠着嫁。
  因此在自己的怀柔政策下,我傻乎乎的就要这样卸下对小莲的猜疑,今时今日再去想,实在是追悔莫及,这全然是因为当时已有意无意暴露了对她的试探,即使我及时收兵,对方也已做好反攻的准备。
  那夜夜深人静时,小莲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铜镜中,我吓得往后一仰,她上前扶住我,用的却不是掌心而是五指,指尖顶在我背后,像是五把利刃。
  外面那样安静,她用了最低的声音。
  “你笨手笨脚的,身无长处,这种事我来帮你。”门闩已被她紧锁,她再看着我时,半片脸颊竟像是染了血一般的红。
  “为什么骆小姐每日对我都有大小试探,你生在好时候,世道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歪门邪道,何必如此多心?”
  你知道但凡一个同性人对你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话,大多是有敌意,不然就是她本就是怪气阴阳的家伙。
  我紧攥着双拳,不敢露出一丝慌张,“我没有对任何人多心过,只不过邪门歪道总还是有的,我必须要十分小心,只是为自己的生死,别无他意。”
  她哈哈一笑,突然捏起桌上银簪,在我眼睛附近比划,事到此时我已经十分紧张,盯着在眼角徘徊的银簪不敢懈怠,小莲在我身后,镜中便满满都是她,让我呼吸也窒息,她说:“你不要觉得我奇怪,觉得我像只妖怪什么都会点,你知道吗,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江湖上还都是灰色和血色,我什么都要会一些,才能活得久。”
  她无非比我大了几岁,然而细观瞳孔却毫无光泽,说起话来更是满满的老人腔。
  见我瞪着她,她无声咧开嘴,眼神彻底藏在黑暗里,“你偏偏不识抬举,要这样打量我,你猜你明日不见了,穆四少会以为你逃婚去了哪里?”她的手毒蛇般缠紧我的喉头,举起簪子就往我眉心刺。
  就在此时侧墙被数十个利器刺穿,满屋的尘土飞扬,月光透过空洞照的满屋诡异,院里传来细微的哨声,又是一帮来找麻烦的人,只是此时来的正是时候,巧合下打乱了小莲的动作,真不是是庆幸还是悲哀。
  房门突然被大力劈成两截,穆怀春当空劈剑,生生削去小莲一片发髻,也划伤了她的手臂,这个动作让我明白,小莲的威胁远比门外那些人的威胁要大得多,他说:“好不容易才让你破功,你果然有问题。”穆怀春用剑将我勾过去,道:“阿福,带着小豆子走。”
  我傻愣愣的呆着,竟在想他方才唤我什么难听的名字,却被恨铁不成钢的小豆子揪住发梢,狼狈的与他从偏院地洞钻出去了,一切轻车熟路。
  不知不觉我们已跑到田野间,找了一处草垛才敢停步,突然后面绕来一只野狗,双目泛着绿光,边叫边吼,对小豆子扑来,我一时惊慌一脚相迎,将它踢出三丈外。
  见野狗夹尾巴逃了,小豆子突然有感而发,抱住我的腿,“世界上最坏的就是小莲了,都是骗豆豆的,缺大德。”
  我推开他,“你不是挺烦我的?”
  他甩着小辫,“此刻我们也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打住吧,你快说说那个狐狸小莲是你爹从哪里弄来的?”
  “还不是你,你走了之后爹寻思着外出不能留我一人,碰巧在茶馆子门外遇见她,她便拼了命的要跟着爹,不是以身相许,但却差不离了,”他抹着鼻涕,埋怨起我,“还不是你,都是你,谁让你要走的,谁让你不喜欢我的,好了吧,两败俱伤了吧…………”
  我堵住耳朵,坐在一旁喘息,这算让我看透了,大多身有本事的,话不多,像穆怀春;大多身无一技的,舌尖停不了,从前我觉得自己是后者的典范,如今觉得小豆子更胜我一筹。
  我摆摆手,打断他,“你爹到底行不行?”
  他错愕,以一种豪迈到愤然的神色,“我爹什么没见识过,你竟怀疑他,别说两面夹攻,四面夹攻我爹也见识的多了……”
  小家伙不知所云说了不少,我心里却越来越惶然,谁叫这四野没有屏障,一眼仿若万里,四周一点风水草动也尽入耳底,一丝丝安全感也没有。
  “我们回去看看情况如何。”
  “啊?什么?”他一头钻到草垛下,埋脸喊道:“回去了好恐怖,豆子不要见死人,还是在这等着我爹来找我们回去就好,胆子不能大,大胆的短命!”随后嘚吧嘚吧不知又闷喊了什么。
  肝胆两不相照,养了这样的儿子也是造孽,可恨我揪也揪不住他,只得把他塞的更进去,心里竟祈祷闷死他给穆怀春泄气,可事实证明他的话不错,长活于世的俱是胆小之徒,肥胆的大多亡命天涯,我才在小道上走了不出二十步,就被人一掌劈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空荡一片,像被悬在寒崖边,我定睛一辨,自己面朝下挂在墙头,院中满地狼藉,尸首遍地,月光洋洋洒洒,照着正中一人,正是穆怀春,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血横在他眉尾,像一条惊心怵目的疤。
  原本不大的院墙上立着一群白衣人,都戴着油黑的面具,不能为辨,风一吹,衣袖齐飘都形似幽魂,对面墙头上正立着一个没戴面具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莲。
  很显然,夜中突袭的歹人倒下了,小莲的人却站起来了,我微微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