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8.22





  苏和毕竟年少憨厚,也没听出她话中异样,笑嘻嘻道:“那前些时候你不也时常过去打扰?”
  
  聂小香忽地沉默,半晌不做声。
  
  这天夜里却做起了噩梦,仍旧是桃花镇的潺潺小溪边,夜色沉沉压下,唯留几点隐约星光落在溪水中,分明桃红竹青的三月天气,那水却冰寒刺骨。聂小香赤足立在溪中,心头茫茫然不知要往哪里行去,抬头见溪边青石旁一丛孤竹,笔直傲然直冲天际,影影绰绰间化成聂三的身影。没有月华,没有虫鸣,那黑影却勾着她一步步涉水向前,仿佛耳旁听见他轻声笑道:“上岸来,小香。”
  
  受了蛊惑一般走到近处,果真见聂三笑吟吟立在青石边朝她伸手,恍若又回到了从前的美好岁月,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也不曾经过。她浑浑噩噩伸手,却见黑暗里一道寒光劈面,竟比溪水中的星光还要耀眼,聂三原本微笑着的面庞陡然扭曲,手中的雪亮刀身映出无尽狰狞。
  
  聂小香大叫一声惊醒,额头早已冷汗密密。原以为白鹤山远离江湖,聂三却始终是她心头的一处伤。
  
  夜深寂静,聂小香出了园子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不知不觉出了山庄极远,寒月的银光落在茫茫雪原,说不清的冷清寂寥。
  
  青鸾峰似乎比天都峰还要凄清寒冷,再往前走便是麒麟洞,她在雪地里立了半晌,慢吞吞过去,靠着石壁安静地出神。孙婆婆已不在香案前,该是早已在洞内歇下。
  
  这里比白鹤山庄里的客房要冷上数倍,她却觉得心中分外安宁。几日不来,那篾编小鸟儿仍旧站立在香案一角,案下竹筐内的瓜果只见多,不见少,聂小香蜷在石壁下模模糊糊地轻声笑道:“婆婆,原来你却也不爱吃这些玩意儿。”所有恐惧惊惶仿佛逐渐消失,眼皮越发沉重,也不管这青鸾峰顶风大雪寒,闭了眼睛安心倚着墙睡去。
  
  过不多时,洞内深处亮起一点灯火,一个佝偻的身影在石壁上拉得极长,倒微微有些修竹苍松的气势,孙婆婆走近前抱起聂小香慢慢回到内洞,石床上早已铺了狐裘,一盏孤灯照亮她苍白的脸庞。
  
  。
  
  隔天苏和在药庐中等候大半个时辰不见聂小香,煎好的药在炭炉上热了再温,温了再热,又有一盏茶功夫,才见聂小香打着哈欠睡眼惺忪踏雪而来。
  
  苏和看着她捏了鼻子灌下汤药,机灵地顺手递上一碟腌梅子,笑道:“起这般早,莫非昨夜没睡好?”
  
  聂小香塞了一嘴的梅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搁下碗嘻嘻笑道:“我在这庄里锦衣玉食快活似神仙,哪里还能睡不好觉……”话未说完,忽觉胸口一阵气闷刺痛,像是被人掐住心肝狠狠拿针扎了进去,不由眼前一片赤红,压不住喉头急涌的血腥气,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梅子核裹着猩红沥沥落了一地,吓得苏和青葛魂飞魄散,忙扶她在窗边坐下,取过一盏清水给她漱口。苏和胆量还大些,青葛面色早已白得像纸,捧着白瓷盆的手都在抖,聂小香闭眼喘息,却还能笑出声来安慰两人道:“都说祸害遗千年,谢叔叔那老狐狸走火入魔伤了心脉还不是活到现在,我聂小香福大命大,世间美味还没吃够哩,没那么容易去见阎王。”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如同压了块巨石,惴惴不安之中仿佛某一处微微揭开了布帘,露了一点光亮,待要伸手去抓,却又扑了个空。
  
  谢明月的医术天下少有的精湛,他开出的方子必不会有太大谬误,聂小香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在药庐厮混数月,对药材药性也略知一二,这些方子里所用药材分量掐得精准,又多是固本培元的温补药材,本不该如此。
  
  歇了有半日,苏和见她面上渐有血色,松了口气,已是腿脚打颤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天都峰上奇寒人稀,药庐只有青葛与他相伴,自从聂小香来了白鹤山庄,便多了几分快乐,少年间的感情最是醇厚真挚,他二人早将小香当成了最亲近的同伴。
  
  青葛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苏和看了他一眼小声吩咐道:“庄主这几日静养,已好了些,你去向红绡姑娘禀报一声。”青葛匆匆出去,雪白衣衫在碧青藤蔓间一闪便融入白雪皑皑中,聂小香喘息渐定,心中却慢慢浮起一种熟悉而危险的感觉,就如同当初在灯火中,苏星海举起了寒光逼人的长剑,那剑尖直指骆长风的背心,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蓦地一声脆响,聂小香在紧张之中却把装梅子的白瓷浅口碟扫下地,摔了个粉碎,苏和忙过来收拾,正要宽慰她几句,聂小香却陡然间松懈下来,怔怔地瘫在窗下的方背椅中出神。
  
  良久,才叹了口气问道:“你腰上拴着的是什么东西?”
  
  苏和解下腰间那不起眼的小瓶子递给她,只道是师母留下的易容丹,前几日打扫药庐时偶然得到的,聂小香顺口讨了来,打起精神出了药庐,还听见苏和在身后追出来叮嘱道:“这易容丹过了十多年怕是早已不能再用啦,改天你若是想要,我再照着方儿给你做一瓶就是。”
  
  过了两天,他果真笑嘻嘻地重制了十粒给她,聂小香心中十分感动,爽快道:“改天小爷带你下山,五湖四海大江南北吃个遍!”可把苏和喜得满面笑开了花。
  
  诺言虽许下,聂小香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实现的这一天。
  
  。
  这一夜与往常的夜并无差别,同样的寂静,同样的寒冷,雪地的微光与清冷的月华一道投进门来,聂小香闭眼躺在被褥中,听着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禁不住微微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俺忙完了回来了,悲愤得想杀了俺的同学可以给俺打负分,咳咳

明儿会更很多,对不住大家鸟……




鼎人

  那人披了一身如水月华,足尖略点门内细碎的银光,脚步猫也似的轻悄,眨眼到了床前,见聂小香在黑暗里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惊反笑:“小堂主还不曾休息?”
  
  聂小香懒洋洋靠在床头,抿嘴微微一笑:“红大美人不也还没歇下?”
  
  床前黑影侧身,海棠花一般美艳的脸凝白如脂,竟似是比屋外月下的雪地还要剔透温润,正是多日不见的红绡。
  
  红绡不是不惊讶,美目中含嗔一点,尽遮疑惑,却是十分镇定,笑盈盈道:“既然小堂主还不曾睡,不如随我出去走走。”
  
  夜半破门邀人共游,非灾即祸,聂小香却似是丝毫不曾察觉其中的诡异,笑嘻嘻道:“也好也好。”慢吞吞爬下床穿衣着履,又往床下桌上捞了把核桃,一粒粒塞进衣袖中。
  
  红绡嘴角微有笑意,看着她道:“核桃好吃,壳却锋利伤人。”
  
  话中颇有深意,若有若无像她唇角那朵奇异的笑,聂小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只嘿嘿笑道:“红大美人若是喜欢吃,一会小爷多给你剥几个。”说罢拢紧衣袖昂头先出了门。
  
  天都峰顶的冷月似乎比千年寒冰还要冷,聂小香慢慢走在绣春花丛中,只觉上半身如同火灼,双腿却像浸在冰窖之中,刺骨的冷。
  
  忽听见红绡笑吟吟道:“到了。”
  
  却是谢明月所居园子的一角,僻静处藤蔓缠绕花团锦簇,当中一座单独小屋,门正虚掩。
  
  聂小香站定,偏首若有所思,月华下一双眼珠黑亮澄澈如同剔透的琉璃,红绡怔怔望着她线条流丽的面庞片刻,心中说不出的欣羡嫉妒。
  
  她陪伴谢明月数十年,倾心所向,却终究无法在谢明月心中占得一寸,而聂小香只一人,却有无数人喜爱怜惜,人与事,事与人,总是这般不公。忽地便发了狠冷冷道:“进去。”
  
  聂小香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却毫不惊慌畏惧,抬头慢慢道:“谢叔叔在里头。”
  
  不是询问,是极为肯定。红绡微微一笑,眼中狠厉之色略减三分:“小堂主果真聪明。”
  
  事到如今,聂小香啧一声弹了弹指甲,还有心思说笑:“我以为红大美人早就知道小爷聪明绝顶。”
  
  红绡笑得越发妩媚:“小堂主既然聪明过人,那么你猜猜,我是如何在你身上种下了紫萝烟的毒?”
  
  聂小香哦一声了然道:“原来是叫做紫萝烟,顶好的名儿,药性也上佳,枉我天天喝那苦死人的药汁,竟然也抵不过你这毒药。”
  
  谢明月所开药方多是补经续气之用,不料红绡动了手脚,数月来的温补化作东流水,全然抵消殆尽,不得不说这紫萝烟实在是狠毒。
  
  从那日在药庐呕血,一连三天续续断断心脉绞痛,聂小香忍了这么久,无非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静一静便又笑嘻嘻道:“不过呢,我却也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着了道,三餐饭菜我向来谨慎,汤药也无异常……”
  
  红绡柳眉弯弯,笑起来便像三月天细雨里的芍药,冶艳又纯真:“谁叫你这小鬼爱吃核桃,我边将紫萝烟溶在水中,抹了些在核桃皮上,无色无味,浸入肌肤腠理之间,谅你也瞧不出来。”
  
  聂小香顿时呆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栽在了这临安小核桃上,不觉不知该哭还是笑,转念又哼一声道:“苏和与青葛分吃了半筐,他们怎么不见有事?”话刚出口,便已经猜到原因,药物相生相克,必定是这紫萝烟专克谢明月的那几副方子,苏和青葛无病无痛,自是无碍,而在她而言却是极大的贻害。
  
  思及此,也不动怒,双目之中如同淬了星光,异样的明亮,她望着红绡慢慢道:“谢叔叔走火入魔年深日久,即便是找到了一个经脉错乱内力尽散的……”她稍一顿,挑了个合适的字眼:“废人作为接纳内力的容器,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这就好比茶壶煮茶,茶碗总有斟满的时候,茶壶中却一刻不停地添水,周而复始,茶碗满溢之时便是使命终结之日。
  
  更何况,这废人并不好找。
  
  红绡妩媚地笑着拍手,赞赏道:“小堂主果真聪明。”羊脂白玉般滑腻柔润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聂小香清瘦苍白的双颊,笑声中有着绝然:“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回白鹤山来,什么绣春刀什么秘籍宝藏,在我心中都远远不如明月来得重要。”
  
  说到此,眼里竟有了凄然之色,聂小香瞪了她一眼,心道:且不说谢明月老狐狸如何打算,你想让小爷做这人形废鼎,也得看小爷乐不乐意。
  
  心中正琢磨脱逃的法子,红绡却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掌心握了柄七八寸长寒光闪闪的短匕架在她颈间:“小堂主反正活不了多久,不如积点功德帮我这个小小的忙如何?”
  
  聂小香此生最恨受人胁迫,险境中反倒生出强烈的求生之志,不由朝天翻个白眼,哼一声伸手去推门,指尖触及冰凉木门,不觉略略迟疑,也不怕锋利刀刃割破颈子,回头看着红绡的双眼淡淡道:“这么多年谢叔叔心中只有我娘,你却一生都在为他奔波痛苦,值得么?”
  
  红绡一怔,十多年来惟愿能陪伴谢明月听风赏月,观花立雪,满腔的情意在谢明月而言总抵不过秦清影的一个幻影,聂小香问她可值得?她竟是如同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恍惚间见聂小香眼中微有悲悯之色,不由得像是迎头泼下一盆雪水,瞬时清醒,仍旧笑盈盈道:“你花言巧语不过是想劝得我放了你,我却没那么傻。”
  
  聂小香虚倚着门嘿嘿冷笑一声,反身推门进去。
  
  屋内陈设倒是简单,一几一榻而已,谢明月闭眼横卧榻上昏迷不醒,太阳穴高高地鼓起,看得出内力已近饱满之态,聂小香面色微微一变,心道:若是这一身内力全数过给我,我就死得快了。
  顿有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危机感,便顺手摸出颗核桃把玩,漫不经心道:“谢叔叔以往发作时都专门服药控制,这次何不干脆也给他服药……”
  
  “我给他服下了幻药,待他醒来有半个时辰不会认得你我,到时候你这人鼎便能派上用场。”
  
  红绡打的好算盘,聂小香在心里早已将她骂了千遍万遍,面上仍旧笑嘻嘻道:“哎,那我先回去歇着,等他醒了再来不迟。”
  
  说罢作势掉头要逃,红绡哪里能容她溜走,掌心寒光闪电般只扑她面门,聂小香忍着周身剧痛,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下指尖用力捏碎三四颗核桃,照着红绡那张芙蓉绽放也似的美艳脸庞拍去。
  
  两人隔得极近,喘息可闻,一掌拍上那光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