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诺山河+番外 作者:不辞冰雪(晋江2013.7.21完结)





  第二天一早,景仁叫来老管家吩咐张白幡设灵堂。
  “王爷,这,这是……”老管家惊得差点没跳将起来。
  “安乐亲王妃寅时薨逝。”景仁面无表情道。
  老管家还欲问些什么,忽然外面人声喧闹。
  “圣旨到——”一名宫中的内侍捧了圣旨进内宣读:“安乐亲王景仁免跪接旨。”
  景仁鼻尖沁了微汗,真是好险,只差了这么一天。
  内侍宣了旨,将圣旨交到景仁手里,特意嘱咐道:“皇上知道王爷腿上的伤,特别眷顾王爷,叮嘱一定不能让王爷跪着接旨。王爷也当多体恤圣意,快着点吧,别让皇上在宫里等急了。车辇都在外面候着王爷和王妃呢!”
  “臣,遵旨。”景仁恭声道。
  皇帝突然摆了家宴,特诏他携妻赴宴,并且已派了车辇来接。景仁想要是景晖和馨儿昨日不走,今天便是怎样都走不脱了。现在的安乐亲王府想必已被围了个严实,皇帝终是起了杀心。
  “那王爷,就请快些,奴才在外面恭候。”
  “有劳公公,本王即刻进宫,只是王妃不能随本王同行。”
  “王爷,您,您这是要抗旨吗?”
  “本王爱妃今日寅时薨逝。”景仁容颜冷寂。
  “什么?王爷,这,这……”内侍立时变了脸色。
  “本王自会随公公向皇上禀明,公公,请!”景仁轻言缓语,却已掷地有声,内侍遂不敢多言。
  景仁进宫前,皇帝已然得到消息,心里不觉暗恼。这个安乐亲王,每回都想在他的前面。只是,还是那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皇帝要找的人,不管是死是活,还能藏到哪里去?
  “臣景仁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景仁正欲跪下身去,只听皇帝对边上的内侍道:“没眼力的奴才,还不赶紧搀着,不知道亲王腿上有伤?”
  一旁内侍忙过来扶住景仁,又听皇帝道:“赐座。”
  内侍忙又搬来椅子扶了景仁坐下,景仁欠身道:“臣,谢主隆恩。”
  “你们都退下。”皇帝屏退左右,独自和景仁相对。
  皇帝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景仁,冷声道:“现在与朕说实话,馨儿人在哪里?朕要见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景仁迎上皇帝灼灼逼人的目光。
  “说。”
  “不如以臣一命,换她一命。”景仁站起身来,缓缓屈膝,跪倒在地。
  


☆、第七十九章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景仁微微蹙了眉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着。片刻静默之后,皇帝看着他道:“朕想要的人,你能把他藏到哪里去?”
  景仁叩首至地,然后抬起身子道:“臣先请罪,臣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以臣愿意以臣的性命换她一命,请皇上格外开恩!”
  “没想到你对她倒是用情至深,为了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臣爱她早就胜过自己的性命。”景仁不卑不亢地回答。
  皇帝默然不语,半晌才道:“朕有说要她的命吗?”
  “臣谢皇上恩典。”景仁再次叩首,抬身又道:“那皇上能给她自由吗?” 
  “不能。”皇帝直视他,毫不犹豫地说。
  “但臣想要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臣恳请皇上以臣一命换她自由。”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只是,朕若是不准呢?”
  “皇上……”景仁目有哀恳看向皇帝,“玉真国早已灰飞烟灭,张枫与玉枫寨的那些人也已身死,她把埋藏多年的玉真宝藏都献给天朝赈济川中灾民,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对天朝还有什么威胁,皇上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她吗?”
  “你消息倒是灵通,难怪提前就做了安排。你这是非要违抗朕的旨意了?”
  “臣恳请皇上高抬贵手!”景仁又叩首至地。
  “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朕能放任曾经的敌国公主和她的臣子在朕的国度逍遥度日吗?你以为朕不知道玉枫寨的情况,他们曾和大夏联盟,妄图颠覆天朝,光复玉真。虽然张枫献宝有功,但难保哪一天他又会突然有了光复故国的想法,难保从哪里又会冒出几个像他一样的昔日孤臣。她是玉真王室的人,她,甚至是她的孩子,都可以是那些孤忠臣子精神的寄托。斩草除根的道理还要朕教你吗?朕可以不杀她,但朕要将她囚禁在朕看得见的地方一辈子,你既然已对外宣称王妃薨逝,那朕也无须顾忌你给她的那个身份。你瞒天过海这么久,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一切都是臣的错。皇上尽可要了臣的性命,只求皇上放过她。”
  “朕已说了,朕可以不要她的命,但是,她这一生都必定被朕囚禁,君无戏言。”
  “皇上……”景仁有些绝望地看着皇帝,看来皇帝早就下了最后的决心,纵然留着馨儿的性命,也会将她终身囚禁。他怎么都护不了她周全,给不了她幸福。他让景晖送她去江南,也只是暂时让她远离了危险之地,到头来却终是在劫难逃。如果连自由都没有,那种生,还不如死。
  景仁跪在地上的膝盖一片刺痛,那些原本就破碎拼接的骨片仿佛承受不了他的身躯,又开始隐隐碎裂开来。他仿佛能听见那些碎裂的声音,不仅仅是骨头,还有自己的心头。他微咬牙关,以手撑地。
  皇帝看着他身子微晃了一下,双手撑在了地上,不禁皱眉,“给朕起来,你这腿还禁得住这样跪吗?”
  “皇上不开恩,臣……跪死不起。”景仁低声道。
  “你这是要挟朕?”皇帝冷声道。
  “臣不敢,臣只是想皇上既要斩草除根,为何还让臣活到现在?”身到悬崖,无望之余他终是豁了出去。
  龙座上的身子微微一颤,景仁的声音震得他耳内轰鸣,他一时怀疑听错了那句话,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道:“你说什么?”
  景仁抬起头,慢慢挺直身躯,迎上皇帝略有震惊的目光,“皇上,以臣的身份,岂不是更该死?臣是先帝长子,昔日储君,皇上当年早该斩草除根的那个人。”
  “你知道自己在和朕说些什么吗?”皇帝直直地看向他,眼里惊怒滔天。
  “臣心中疑惑,横亘心头。十几年来,臣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向皇上开口。臣今日见驾,原没想活着回去。臣死之前,恳请皇上告诉臣一件事。”景仁的额上渗了细汗,两膝处疼痛钻心。
  “你要问朕什么?”
  “臣想知道先帝,也就是臣的父皇,当年到底是如何驾崩?”
  他终于问出了这十几年来想问的问题,虽然膝头痛意加剧,但心里却是猛然松弛。然后他看见皇帝从龙座上站立起来,微颤着手指着他道:“你……”
  “皇上,那日臣就在御书房外,看着父皇和皇上好端端地进去,再开门时皇上便宣告父皇驾崩,臣想知道,臣的父皇究竟是怎么驾崩的?”
  皇帝离了座,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你是怀疑朕……弑兄谋逆?”
  “臣只想知道当年父皇因何驾崩?”景仁固执地问。
  “你……放肆!你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皇帝的眼里杀意陡现。
  “父皇当日究竟因何驾崩,母后究竟是自尽还是另有死因?臣不畏死,只是不愿死不瞑目。”
  “其实你不必问朕,你心里是不是早就有了答案?”皇帝忽地冷笑了一声。
  “臣不敢妄加猜想。”
  “你尽管猜,尽管想,只是即便如你所猜,如你所想,即便你知道了真相,你又能怎样?”皇帝看着景仁,笑意中竟有一丝凄绝。
  “皇上,臣的生死尽在皇上手中,臣只是想死个明白!”
  “你想死,朕不拦着。但是,那个小丫头,朕还是不会放过!”
  “皇上……”景仁沙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声,惊痛绝望的情绪在心头弥漫,膝盖处传来阵阵更为钻心的剧痛,连带着心口也开始抽痛。一阵撕裂躯体的痛意在身体里一霎而过,那是他熟悉的摧心裂肺的痛苦的前兆。它们居然在这个时候又在他身上发作!他惨然一笑,这疼痛便是再难熬还能折磨他多久?
  “皇上,难道不能看在昔日降王妃的面上吗?”景仁凄然道。
  提到降王妃,皇帝的身子猛然一个颤抖,“你放肆,朕早说过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她!”
  “难道皇上没有深爱过她吗?”景仁嗓音嘶哑。
  撕裂身体的痛意开始加剧,那些疼痛终于剧烈地折磨起他来,这是他在玉枫寨饮下那些毒酒的第三次发作。那些在他体内的毒液长久以来都没再发作过,以至于他都要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今日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在他惊痛绝望之际,重重在他体内肆虐起来。汗湿重衫,他已疼得有些撑不住跪在地上的身子,他双手用力抠紧了自己的袍袖,仍是执拗地问:“难道皇上再也不爱她了吗?那是她唯一的女儿!”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景仁,他问他有没有深爱过她,他问他是否已不再爱她。他若没有深爱过她,怎么会痛得这般刻苦铭心?他若是真的已经不爱,昨宵午夜梦回的清泪却又是为了谁?
  那些十几年前的往事,全部涌到了皇帝面前。这么多年没有触碰,可一切居然清晰如昨。
  他当然记得那些过往,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自己的皇兄召他进御书房商议国事。可他满脑子是前日所见,心里乱成一片,几次都如梦初醒地问道:“皇兄,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皇兄好脾气地笑笑,“怎么如此心神不济,可是累着了,回去记得好好休息!”
  他看着皇兄温和的笑容,心里想,这般温和的兄长,竟是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
  只因为他是皇帝,而他只是晋王?
  他看见那个令他神魂颠倒朝思暮想的女子,衣衫凌乱地奔过宫廊,慌不择路地撞在他身上。他看见她泪痕阑干,慌乱地遮掩,但那脖颈处的几抹红痕还是落入他的眼中。今天是皇后召她每月进宫教习琵琶的日子,他就是为了能和她有个“不期而遇”,才故意托辞进宫的。
  “兰若,你怎么了?”他一把拽住她,她在他手里发颤,哆嗦得语不成句:“你,你……放手,我,我要……回去了……王爷,王爷还在家里等我,不能,不能……让他知道……求你了!”
  他愣神间,她已从他手中挣脱。他狂怒地抓过那个抱着她的玉琵琶一溜小跑跟上来的内侍喝问:“怎么回事?”
  那内侍抱着琵琶低眉垂眼地笑,“哎哟,我的王爷,这还用奴才说吗?”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颇好心地补了句:“皇上的事情,王爷还是别插手!”
  他看向面前仍是温和看他的兄长,那个念头又不自觉地冒了上来。凭什么他口口声声告诫自己不可肆意妄为,他就可以?凭什么他让他顾忌降王的脸面,他就可以肆意给他戴顶绿帽子?哦,不是,他给的绿帽子怎么说也是御赐,降王得十分荣幸地接着。他不知道降王知不知道,在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在意得要发疯。那是他想要的女子,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他早就不想让她跟在那个没用的男人身边委委屈屈地过日子。他要娶她,要她做他的晋王妃,管她愿不愿意,只要他乐意。可偏偏皇帝不准,他便不敢用强。却原来,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东西。看见美女谁不想一亲方泽,绝色当前谁不想占为己有。这个温和的兄皇,仁义的君主,妻子眼里的好丈夫,儿子眼中的好父亲,原来一样不能例外。
  只不过他是君王,他就能随心所欲,只不过他是晋王,便不能逾越纲常。
  她是他的俘虏,是他先发现了她,是他把她带回帝都。凭什么她不愿意,也只得无言遵从?凭什么他也爱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承受恩宠?
  只不过他不是君王罢了。
  君王,君王,如果他是君王,谁还能阻止他得到她?
  那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当他看着他的皇兄毫无征兆地捂住胸口倒在地上的刹那,他怦然跳乱了自己的心房。 
  他知道他的皇兄近年屡犯心疾,他扶住了他,才想高声召唤门外的内侍,却蓦然闭紧了双唇。他慢慢松开手,看着他的皇兄倒在地上,看着他痛苦地撕扯着胸前的衣衫,看着他目中的光芒射向自己,看得他的后背阵阵发凉。他不由得倒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御书房紧闭的大门,才强自稳住身形。
  他将自己的背紧紧贴上御书房的门,有一瞬间他真想转身就将身后的那扇门打开,然而她的模样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咬着牙死死忍住,终于将伸到背后已摸上门闩的手紧缩成拳,任指甲在掌心里刺出印痕。
  他看着地上的那个人,他的亲兄长,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分明看见他咽气前的那些口型,他无声地对他说了那四个字——好自为之。
  当夜内侍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