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金推高分vip2012-10-21完结,种田、宅斗)






    善桐顿时灵光一闪,也想起来六州前段日子手里做着的一样物事,她忙弹身进了自己帐篷,寻了针线出来,含沁已经不在帐篷内了,她也顾不得害臊,就着灯拿了剪子,咔嚓咔嚓不一会儿,便飞针走线,以从未有过的神速做了一条带子出来,又回净房寻了草纸塞了厚厚一层,戴在腰间,果然觉得要比之前那薄薄的软布舒适多了。

    善桐再出小帐篷的时候,就透过帐子,看到含沁的影子映在上头。她心下暖暖热热的,又是感激,又混合着难以说出口的尴尬:虽然是亲戚,但也没有让表哥来管她天癸的道理……她轻轻地掀开帘子,探出头去,见含沁在进门后的第一个小套间内呆呆蹲着,眼望着帐篷顶,又不知发什么呆,面上还略略带了一丝赧色,心下忽然就想:也许沁表哥方才不是不害羞的,就是怕我更不知所措,所以才藏住了。唉,一个人心思要是深沉一些,就是体贴你,你也不容易觉出来。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努力压下了羞意,东看西看,一边走到含沁身边,含沁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道,“好了?”

    善桐点了点头,扯开话题,低声问,“沁哥,你说今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罗春不是来了吗。”含沁淡淡地道,“这消息,纸包不住火,达延汗是迟早会知道的。他当然也怕啦。”

    善桐到何家山以来,因为是冬季天气严寒,一般两边都有默契,不会发动大规模交战。虽然到了前线,却几乎没有感受到那朝不保夕的战争气氛,听到含沁这样一说,才不寒而栗,更坚定了早日回宝鸡去的心情。尤其是现在天癸来到,她更觉得自己和男孩子之间,虽然智力上她自忖是不差什么,但不论是体力,还是社会给予的行为规范那无形的压力,都使得她越来越不适合停留在前线,给父亲家人添乱了。

    这样一想,她便更盼着二老爷能早些回来了。可又担心不知该怎么安排,才能将自己妥当地送回杨家村去,正是满腹心事时,含沁忽然又问,“肚子疼不疼?”

    于是满腹的心事,又化作了满面的红霞,善桐轻轻跺了跺脚,带得小腹一阵闷痛,她嗔怪地道,“沁表哥——”

    又不禁压低了声音叮嘱,“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就是亲哥都不体面呢,我虽然拿你当亲哥看,可……”

    含沁瞅了善桐一眼,面色忽然一整,他的语气也一下严肃了起来,几乎是盯着善桐,一字一句地道。“咱俩虽然要好,可三妮,你却不能把我当你亲哥。”

    善桐顿时一怔,望着含沁,心下几乎立刻就漂过了几个想法:他怎么忽然这样说,是要和我们家划清界限了,还是不愿意再搭理我,嫌我太野了?可又都不像啊……

    或许是小腹处的闷痛作祟,或者是连这样私密的第一次,都无意间和含沁分享,善桐忽然间脑子已经一团浆糊,想不清含沁到底是什么用意,也拿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她一直是将含沁当自己的亲哥看待的。其实两个人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有时候她对含沁的信赖,甚至比对善榆、善梧更甚。但现在含沁又这样说——

    见善桐微张双唇,呆呆地看着自己,桃花一样的脸颊都渐渐要褪成白色,含沁忽然又噗嗤一声,揉着肚子笑了起来,“傻姑娘,你是我亲妹妹,还不就要跟着我姓桂了?现在改姓,是不是还早了点啊?”

    话中的戏谑,又是过了一刻才被善桐领会得到,她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实处,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已经屏住了老大一口气没有呼出来。她猛地送了含沁一颗大白眼,气哼哼地道,“沁表哥你就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时候!”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和含沁又说笑了几句,帐篷外鼓声再响,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待得鼓声歇了,也久久都不曾说话。

    夜渐渐地深了,帐篷外的夜风也猛了起来,吹得牛皮一阵阵鼓荡,两人的身影也随着忽大忽小。善桐望望影子,再看看含沁,见含沁垂着睫毛,似乎已经站着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落在脸上,被烛光映出了一长条阴影,唇瓣又微微紧抿着,眉宇深锁,似乎在睡中依然有无限心事。她心头忽然一跳,暗想:表哥安静下来,才看得出他真是心事重重,别看他笑口常开,可从小到大,他又有多少时候真个无忧无虑呢?

    一回过神来,又忙调回眼神,望着帐篷口缝得密密实实、花花绿绿的棉帘子,在心中想道,“杨善桐,你真个过分了,权神医也就算了,现在连表哥都——你难道真要变成个水性杨花的下贱人吗?”

    她心里存了这份害怕,便不敢再看含沁,又觉得和他呆在一起大不自在,东摸摸西摸摸,又站得离含沁远了一点,想要回身进里头去,又不愿意离含沁太远——在这个漫长而难熬的冬夜里,比起酣睡中的兄长和叔父,含沁无疑更是个坚实而有力的支柱,和他在一块,就算天塌下来,这个油嘴滑舌没个正经样子的表哥,恐怕也会顶住吧。

    含沁不过开了一句玩笑,便也不再和善桐斗嘴皮子,他今晚竟真的心事重重,连善桐都看出来了——偶然一句玩笑过后,他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久久都没有说话。善桐又好奇又担心,时不时闪含沁一眼,又回过眼来望着脚尖,也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远远的,轮值的军士打了三更梆鼓,这鼓声又和方才那急促的大鼓声不一样,缓慢中透了令人安心的枯燥与孤寂,这在每一个深夜中,有效地抚慰了无眠夜客的梆鼓声,似乎一下令这两个各有心思的少男少女都回过神来,他们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都笑了起来。含沁便问,“累不累?要不你还是进去睡吧,说不定会要开到明早,都是难说的事。”

    “我再等一会,要撑不住就去睡,不和你客气。”善桐也觉得有些困倦,但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她一面说,一面回身要掀帘子。“进去坐吧,里面毕竟热些。”

    打起了帘子,她习惯性地等着含沁先进去,可等了一刻也没感觉到动静,善桐便回过眼去望含沁。

    这帘子带起了一片阴影,含沁本人恰好被遮挡住了,阴影中他的表情,善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炯然明亮的眼神,虽然不如许凤佳权仲白,甚至是封子绣那样,亮得都有些渗人,但却好像两把勃勃的小火把,透了股倔强,透了股韧性。

    他轻声说,“三妮,今儿下午我没来得及问你。要是……要是我真的做了没良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善桐手还撑着帘子,却是被含沁这天马行空地一问,问得愣在当场。她侧着头想了想,不大肯定地问,“多——多没良心啊?”

    见含沁没有答话,她只好预设了条件,“要是有一点点违背良心,那也没什么呀,我知道表哥你是不得已的。下次尽量别背着良心做事,也就是了。”

    “很违背良心,就要放下脸来劝你了,再不行,便朝我祖母……向你叔叔告状!让他们管束住你!”善桐说起来倒是很神气活现,说到这里,还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要是表哥你欺负我太厉害,也比照此法办理!”

    含沁果然被她逗得轻笑起来,“那要是我丧尽天良,譬如说去年囤积居奇,就是不肯卖粮——你又会怎么样呢?”

    “我、我不知道……”善桐倒被他问住了,她略带慌乱地道。“我就劝你呗,你要是肯改,那就算了。要不肯改……那我只好不理你啦。”

    含沁嗯了一声,他的眼神又柔和起来,却只是一瞬间,又为熟悉的玩笑之色掩盖了过去。他笑嘻嘻地道,“那,要是我拿带子的事儿来勒索三妮你,给我多做几双袜子,这算是违背了多少良心呀?”

    善桐气得把帘子往含沁脸上摔过去,“这可不是丧尽天良!桂含沁,你就贫嘴吧你!将来你下拔舌地狱的时候,我可就在一边看着呢!”

    两人正闹得欢,含沁忽然又止住了善桐,侧耳细听起来,善桐也跟着仔细听着,没过一会,果然听到马蹄声得儿得儿,踏碎了寂静的夜。没有多久便近了帐篷——

    二老爷哗地一声拉开了帐篷门,善桐已经高高地顶起了棉帘子,他扫了女儿一眼,大步进了屋,第一句话便道,“去收拾包袱,明儿一早就送你们走。何家山不能久呆了!”

 省亲

    时间好似一条蜿蜒的小溪,曲曲折折缓缓流淌,一不留神,就流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又到了花开处处,鸟鸣声声的春天。

    经过昭明二十一年、二十二年的粮荒,昭明二十三年的连番大战,虽说连日来捷报频传,似乎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但毕竟受到损害的元气,并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恢复得了的。今年春季里,西北大地上时常可以见到刺眼的灰褐色:那是主人或者外出投亲,或者因故殒命而抛下的荒地,并没能乘着这罕见地风调雨顺的春天尽快耕作,令田地回复以往的一片葱绿。

    到了这时候,大家大族的底蕴就看得出来了,整个陕西也就是宝鸡、西安一带,受到战乱影响较小,不比宝鸡往西,已经是连绵焦土,连农户都不剩几名。凤鸣府在这个春天却是绿意处处,随处可以见到佃户们在田间劳作。而又有谁不知道,这凤鸣府的土地,十成里倒有七成都在宝鸡杨家名下呢?

    诸大奶奶自从出了函谷关,便觉得西北这些年来实在是多灾多难、命运多舛,着实担心起了家中亲朋。直到过了西安进入宝鸡地界,望见了满目的绿,心头才渐渐松了下来,居然还顺着马车颠簸的节奏打了个小盹儿,待得车行渐渐缓慢下来,才猛地一点头,徐徐醒转过来。又掀起帘子娇声问,“燕生,这都走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啊?”

    诸大少爷便从马上弯下腰来,微微笑道,“你再睡一会儿不妨事的,前头有兵士运粮要过,咱们得慢点儿走,免得反而堵住了路。”

    运粮、运兵,虽说自从去年冬天开始,北戎终于支持不住,开始节节败退,但大秦并未鸣金收兵,反而是接连前犯,现在的前线早已经不在善喜境内,甚至连甘肃这条狭窄的河西走廊,都有大部分全落入了秦兵掌握之中。帅营也从定西一带,前迁了八百里不止,这收复失土,固然是令天下振奋的大好事。但对诸大奶奶来说,打从西安出来,一天的路走了两天,全是因为时不时要给军队让道,就是再好的耐心也都将将要耗尽了,她唇儿一翘,不禁就和诸大少爷抱怨,“越打越前,这粮食也就越送越远,难怪爹越来越瘦,看着足足老了十岁!这千钧的担子是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略出差错,就是砍头的大罪,可就是事事做好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功劳。怪道没人和他争这个粮道的位置——最是实心的傻瓜蛋,才肯去做粮道呢。”

    事关岳父声誉,诸大少爷不能不出声了,“五十岁不到就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去年是连着升了两级……朝廷待岳父,已算不薄啦。”

    这还不是因为杨家内有小四房大爷隐隐荫庇助力,外有自己公公诸总兵在朝中上下打点,母亲在陕西把桂家老九房哄得开开心心,自己在京城也没有闲着,时常到国公府上拜访……要不然,就是有天大的功劳,还不是要被许、桂两家人全都昧去?爹能升上半级,都算是老帅们的慷慨了。

    毕竟是出门在外,有些话也懒得细说,诸大奶奶微微一哼,便也放下了这个话题,而是同夫婿念叨,“也不知道妞妞儿如今生得多高了,长大了没有,梧哥、榆哥今年也都是可以下场的年纪了,榆哥要是治好了结巴,我看拿个秀才是没有二话的……”

    出嫁至今已经四年,前几年西北乱成了一锅粥,连通消息都困难,也就是到了这一两年间,才渐渐和娘家恢复通信。这一番回家省亲,大奶奶自然是着急上火,恨不得肋生双翅,能一下飞过这十几里路,飞回村子里去。和诸大少爷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好半个时辰的话,等前头运粮的民夫队过完了,一行人顿时放开马速,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远远望见了杨家村的轮廓——夕阳西下,岐山一角远远看去,似乎不过是一块大青石,而建筑多而密集的杨家村被村墙一围,夕阳下眯眼看过去,倒像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很有几分森然的味道。诸大奶奶归心似箭,一时间真恨不得从车里出来,上了丈夫的马,和并肩飞驰过去。

    好容易到了河边,过桥时诸大奶奶还道,“看,扶手上有好些刀剑痕!这都是从前所没有的——”

    话才说了半句,她一下就掀起了帘子,又惊又喜地道,“哎呀,那不是梧哥吗!傻孩子,在桥头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