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金推高分vip2012-10-21完结,种田、宅斗)
大椿还欲再听时,厚实的棉帘子已经放了下来,遮掉了堂屋内的动静。抱厦内又传来一声闷响,她忙端起簸箕闪身又进了屋。果然见得二姨娘满面通红,死死地紧咬着下唇,叉着腰站在地上。
——炕上却是一片狼藉,炕桌歪了,一桌的菜全都打在炕褥上,想来刚才的那一声闷响就是由此而来。只有炕角那五彩联福的大迎枕,被二姨娘攥在手里,却是已经有半个角都被扯破了,枕内棉花散落一地。随着大椿进门时带起的那一阵风,在空气中翻翻滚滚,起伏不定。
长大
抱厦内凄风苦雨,可就一墙之隔,四合院堂屋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毕竟是堂屋,首先屋顶就挑得高,西北天高地阔,却又和京城不同,没有条条框框,屋顶棚总是挑得特别高,几乎屋屋都能挑出个阁楼来。也因此,虽然门窗都关得严实,屋角还点了个香炉,但屋内却一点都不憋闷,反而透着丝丝缕缕的薄荷清香。就连铁灰色的阳光透过双层玻璃窗,都要被层层折射,折得更亮了几分。嬷嬷奶奶进得屋来,游目四顾,先就赞了一声好。
这是里外五进的屋子,堂屋照例不大,不过列了条案挂了对联,有个官宦人家的样子。一并屋角两个紫檀木立架上高高架着西洋五彩玻璃大花瓶装点门面,却是又简洁又富贵。识货的人只是一进这堂屋,就能明白屋子的女主人,胸中自然有一段丘壑。——嬷嬷奶奶就高声笑道,“太太还是和以往一样,这么会布置。”
三姑娘一边笑,一边把嬷嬷奶奶让进了西次间上了炕脱了鞋,待得老人家盘腿坐好,才一头扎进嬷嬷奶奶怀里,趴在她肩膀上,凑在老人家耳边说,“是我和姐姐帮着娘布置的,嘻,您说布置得好看不好看呐?”
“好,好,好。”嬷嬷奶奶笑了,“妞妞儿大了,懂事了,能帮着娘,帮着姐姐了。”
她又握着嘴咳嗽起来,眯起眼掠过了屋内的陈设:成套的铁力木家具,炕上的紫檀小屏风。六州、六丑两个小丫鬟身上半新不旧的缎袄,三姑娘身上的锦衣……
看来,二房在京城的日子过得不错,并没有受到昭明十八年那场风波的影响。
至少,这影响纵有,也并不太大。
嬷嬷奶奶就笑着问三姑娘,“妞妞儿,怎么身上这么素净?就是那时候奶奶给你整理小包袱的时候,不是还收拾了几个金的长命锁,金项圈进去?”
三姑娘和家里别人又不一样,她三四岁被送回老家,在老太太身边养大。到了七岁才进京与父母团圆,这三岁到七岁的四年间,一直是嬷嬷奶奶带她起居。小孩子刚懂事的那几年接触到的长辈,即使经年不见也决不会生疏,听见嬷嬷奶奶这样问,她又一头滚到了嬷嬷奶奶怀里,嘻嘻笑了起来,且笑且说,“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戴那些沉东西了。回来前娘给我们三姐妹一人打了一个金项圈,沉甸甸的,我和姐姐都不爱戴。可怜小樱分明爱不释手,也只好推说太沉了,平时都收起来。”
她又猴着身子,扳住嬷嬷奶奶的肩膀问,“您的肩膀好些了吗?是不是还老犯疼?我给您捶捶?——回了家,一开始忙忙乱乱的,娘也顾不上管我,前儿要去主屋了,姐姐就戴起项圈来,小樱也戴起来,娘说‘小桐你的项圈呢?’我就说,‘好好地收着呢,那么沉,没事戴它做什么!’”
嬷嬷奶奶听着这稚气的复述,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就哈哈大笑,“倔妞妞,还是这么坏!”
三姑娘得意地笑了,她跪坐起来,从小抽屉里翻出了玉做的美人拳,轻轻地敲打着嬷嬷奶奶的肩颈,又续道,“娘说‘让你戴你就戴’,我就偏不,大家闹了一会,榆哥急得一脸通红,跺着脚说‘三、三妹!听、听、听话!别、别、别老气娘!’我倒是被逗笑了,我说‘我知道,这项圈做得了,就是为了现在戴的!娘你别着急,我这就戴……’大家都笑了,娘一开始还虎着脸,可她背过身子,我瞧见她也偷偷地笑了笑。我就戴上和他们一起去主屋了,祖母瞧见还说,‘小桐去一次京城,也肯戴首饰了。’那时候您都不在,我还找您来着呢,听说您病了,妞妞儿心里可着急。字都没有练好,您瞧,这半天才写了一张。”
她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唉,一会儿娘回来,又要挨说了。”
二房主母王氏出身名门望族福建王家,家里从小规矩就大,也养出了她说一不二的刚强性子,偏偏妞妞儿性子又跳脱得很,这几年来只怕没有少受母亲的约束与数落。嬷嬷奶奶顿时一心柔软,全都倾注在妞妞儿身上,想要说些什么宽慰三姑娘,张开口却又闭上了嘴——这当娘的管教女儿,天经地义。再说,妞妞儿这个性子,有人管着还敢当着全家人的面下姨娘的脸,二太太要是再温和一点儿,她简直就能把屋顶给掀了!
“前儿我自个儿家里也有事。”她就挑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嬷嬷大爷续弦,也走不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好意思声张,对外我就都说我病了。这不是一腾出空来,就过来看小妞妞了?小妞妞真是大了,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样子了……四少爷这几年不见,也成大小伙子了吧?”
“榆哥还是老样子。”三姑娘神色一暗,“长高了,也壮实了,别的……都和从前一样。”
到底年纪还小,七情上面,说到二房长子杨善榆,三姑娘的语气、神态,都带出了一点黯然。
嬷嬷奶奶也不禁跟着三姑娘叹了口气,这才收拾心情,笑眯眯地问,“大姑娘、六姑娘、六少爷、七少爷都好?除了大姑娘几年前省亲见过一次,余下的几位姑娘少爷,竟是都没有见过!”
二房常年宦游在外,何止是几个子女,甚至有些下人们也都是第一次回到岐山县杨家村来。她点到的这三个少爷小姐,又都是庶出,王氏几次回家都没有带上他们,没有见过面,自然是毫不稀奇。
三姑娘就振作起精神来,叽叽喳喳地扳着手指,向嬷嬷奶奶念叨了起来。“榆哥、楠哥、梧哥都上学去了,前儿见过祖母,昨儿就去学里见先生了。娘说赶在腊月前见过先生,跟大家都熟惯了。新年开学自然而然就读起书来,不至于又要分心去结交朋友,误了读书。榴姐今儿跟着娘去给祖母请安说话,小樱呢头一次回来,吃不惯咱们村里的水,腹泻呢。现在屋里躺着,就不让她起来了,改天她好了,再带她找您玩去!”
嬷嬷奶奶就又冲抱厦的方向歪了歪嘴,“屋里那个,是你们家大姨娘呀,还是二姨娘?”
二房儿女虽多,通房姨娘却少,二老爷今年四十三四岁的人了,身边也就是两个有名分的姨娘,通房是一个都没有。就是这样,老太太从前还当着子女们的面数落过二老爷,“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你自己子女双全,按大秦律就不该纳妾!我这屋里可没有妾站的地方!”
全家从上到下,打从封疆大吏大老爷算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没有一个敢驳老太太的话。二老爷一听就站起来说:“儿子知错了,请娘责罚。”多大的人,脸都红到脖子根了,二太太更是臊得一脸通红……
杨家毕竟是一百多年的名门望族,家风持正,与外头那些轻浮狂躁的所谓新贵,行事上有很大的差异。
提到姨娘这两个字,三姑娘就撇了撇嘴。
此时此刻,她就不像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童了,一个无知小儿,是绝不会有三姑娘此时的复杂表情。
嬷嬷奶奶一眼扫过去,心底暗暗诧异,却是还没有来得及品出三姑娘的情绪,这一瞬间的五味杂陈,就已经消失在了三姑娘形于外的不屑中。
她伸出纤细的、柳条儿一样的手指,比了一个二字,轻声说,“厉害得很!仗着自己生了梧哥,就觉得是个功臣了。在京里的时候,什么事都要掐个尖儿,从前我不懂事的时候也不觉得,懂事了,外祖父家里又出了那样的事儿……她就越来越过分,越发地骑在娘身上拉屎拉尿的。娘和姐姐脾气好,都不和她计较,我却忍不下去,嬷嬷,您瞧瞧那个做派!我就是看不惯她!咱们西北前几年,年年多少百姓饿死。也就有这样的人,不把钱当钱,不把粮食当粮食,简直,简直……”
她简直不下去了——毕竟还是小,拉不下脸来说脏字儿损人,简直了半天,才恨恨地呸了一声,“要真有报应,就该罚她下一世做个饿死鬼!”
嬷嬷奶奶不禁哈哈大笑,连声道,“傻丫头、傻丫头!”
笑过了,却也有一点出神:二太太这是转了性了?居然也会让一个小小的姨娘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她的思维飘开了一瞬,又很快飘了回来,和颜悦色地问起了三姑娘,“这一路上好走不好走,太平不太平?唉,今年收成不好,前线又在打仗,这横征暴敛的,听说从京城过来,一路上青纱帐里,好汉们是虎视眈眈,专门打劫官眷!你们带的家私又多……”
三姑娘也叹了口气,“我去京城的时候虽然还小,可还记得那时候两边人烟稠密得很,走一段路就是一个村镇,这次回来就觉得荒凉得多啦。不过倒是太太平平的——我们是跟着后头增援过来的兵马一起走的,几千人呢,爹说,没有谁敢打咱们的主意。”
嬷嬷奶奶不禁又是一笑:一点点大,十岁的小姑娘,说起六七岁的事,就是‘从前还小’。看在老人家眼里,这三年时间,却只是一眨眼。
三姑娘一边说,一边忽然又拍了拍大腿,“噢!我忘了,大姨娘在里头念经呢!我喊她去!”
她叫了一声‘六丑’,便跳下炕来,噔噔噔出了屋子。嬷嬷奶奶要叫都已经来不及了。这边两个小丫鬟六丑六州都出了里屋,六丑捧了茶,六州捧了一盘子脆生生的小黄瓜、小香梨等洞子货出来。两人都给嬷嬷奶奶请安,“奶奶好,几年不见了,奶奶看着还是那样康健。”
这两个小丫鬟都是跟着三姑娘一起长大,又被她带到京城服侍,再跟回来的。当年和嬷嬷奶奶朝夕相处,都很熟悉,六丑更和嬷嬷奶奶沾亲带故,此时见面,自然也是嘘寒问暖。六丑和三姑娘一样,都恨不得滚到嬷嬷奶奶怀里,早已经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在回乡路上的见闻,六州却是献了茶,便在一边归置着乱成一团的炕桌,只是时不时插一句话,分一分六丑的话头,不使场面过分热闹。
没过一会儿,三姑娘就牵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进了屋子。这少妇容长脸儿,穿着水红色的裙子,戴了一朵银珠花,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坠饰。见到嬷嬷奶奶,她就笑着行下礼去,“王妈妈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还有福分回来给您请安。”
这是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提拔的姨娘,当年二太太新婚时还在杨家村居住,大姨娘和嬷嬷奶奶当然是有接触的。
嬷嬷奶奶的眼神在大姨娘身上一转就旋开了:打扮殷实,神色安详,不过面色黯淡肤色略有些焦黄,看来近年来是没有怎么得宠……
“我老婆子又不是主子!”她安详地受了大姨娘的礼,口中道,“倒是大姨娘是半个主子,要行礼,也该反过来才对。”
大姨娘微微一笑,“奶奶客气了,您是奶过爷的人,也是半个主子,又是长辈。给您行礼,应该的。”
到底是二太太手底下使出来的人,虽然长得不过清秀,但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礼来……
三姑娘把大姨娘拽出来,自己就再不管待客的礼数,而是猴在嬷嬷奶奶怀里和她说话。大姨娘自然而然,便行使起了主人的职责,在地上找了个座儿,和嬷嬷奶奶谈起了二房离乡之后,这些年来杨家村的变化。
自从前朝杨家迁徙到岐山县居住,迄今已有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来又先后出了几个大人物,可以称得上是书香世代、一族簪缨,渐渐这宝鸡杨的名声,在西北也就叫得响亮了起来,俨然成了一方望族,而这十多年间,随着江南总督杨海东的崛起,杨家已经隐隐有了西北第一世家大族的派头。不过一百多年下来,族人繁衍生发,如今凤翔府一带杨姓俨然已经成了大姓,若是都归拢起来,杨姓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和宝鸡杨多少都沾亲带故,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为,也不乏打着宝鸡杨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的,真正的杨家族人深受其扰,立身反而更加谨慎。因此随着杨家兴旺发达,族规反而日趋严厉。就连这杨家村,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胡乱窥探的。比如杨家小五房二太太这一行人回来,所有男女人丁都要编了册子,到族长家中登册造册,这就是近年来才兴发的新规矩。
“村里又公推了几个长老并年轻伶俐的族人,在各家串门打转,将下人们、家人们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