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金推高分vip2012-10-21完结,种田、宅斗)
善桐也不知是怎么了,往常也就把这个话题给放过去了,今日里却有些较真,也不知道是想证明什么,竟多了这一句嘴。其实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要分辨,又更着了痕迹,只好闭上嘴,多少有些心虚地看向善喜。
“借啊!”善喜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别人家不借,你们家别人也不借,我就借你,借老太太,借二伯母。”
她一脸的认真,善桐分辨得出来,这说的不是假话。
“干嘛呀。”她忍着那涌上的暖流,笑了。“就借我们祖孙三个,是看我们生得漂亮么?”
善喜就住了笔,坐直了身子,慎重地对善桐道,“三妞,我嘴上不说,心里记着呢。你为我们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哎哎,打住了,和你开玩笑呢。”善桐忙插了进来,“是我不好,拿正事耍嘴,你认真什么,犯得着说这些话吗。”
善喜就住了嘴,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又七嘴八舌地说些闲话。善桐也没有瞒着善喜,“今年乱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进来,家里柏哥、桂哥和楠哥都要去安徽了,两个婶子也跟着去……虽说是悄悄的,但也瞒不过人,你这几天别混说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娘不是南边来的吗?要不……”
“我们一家就三口了。”善喜淡淡地道,“生生在一块,死死在一块,北戎进关,大不了一个死字,怕什么。”
室内就又安静了下来,善桐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凝神写了一页字,善喜又小声问,“怎么你们二房走的是楠哥呀?”
是啊,为什么母亲不打发榆哥,不打发梧哥,竟打发了楠哥呢?
善桐琢磨这件事,已经琢磨了一晚上了,但这件事她却不欲和善喜露出,只是随口敷衍道,“其实按理也该送走榆哥的,就是娘舍不得,再说,形势也没到那一步。就是到了,我们和别人也不一样,爹就在定西呢。一家几口人,死也死在一块了。”
这说法倒是说服了善喜,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扫了善桐一眼,轻轻地道,“就是你们家那个姨奶奶,一旦知道,又有热闹瞧了。”
其实每一次二姨娘闹起来,最难堪的还不都是梧哥……
善桐笔下猛地一顿,墨汁顿时滴落下来,险些污了袖子,善喜忙道,“哎呀,小心小心,快吹吹。”
就把这事给岔了开去,两个小姑娘谁也没有再提这个话头,善桐屏息静气练了两页字,又搁下了读了几页书,眼看着也到了午饭时分,便起身道,“也该走了,我回去啦,下午得空了再来寻你。”
说着,又和善喜说了几句善柳的病,“你得了闲我们一起过去坐坐,她娘要出门了,心里苦闷些,病情又要加重了。”
待得进了祖屋,果然见得里屋的门已经开了,张姑姑里里外外地进出收拾着,萧氏和慕容氏站在屋角小声议论着什么,善桐竖起耳朵——说的却是行李的事儿。
里屋已经隐隐约约地传出了祖母的声气,“是三妞回来了?进来吧。”
善桐便没和婶婶们搭话,撩起帘子进了里屋,见祖母脸上带了疲惫,忙就上前跪坐到祖母身边,“我给您捶腿儿——”
孙女儿虽然贴心,老太太的面色却依然严峻,她拍了拍善桐,便恨恨地对王氏道,“也做得出来的!硬是慢到现在,西北三省都走遍了才告诉出来。再慢一点,怕不是又要到江南去筹措粮食了!宗房真是好大的脸!”
只是这一句话,善桐便知道宗房毕竟还是露了底细,她询问地看了祖母一眼,老太太勉强露出笑容,按了按孙女儿肩膀,低声道,“是三妞出的主意好……祖母按你的意思办的。宗房是二话没说什么都答应了下来……三两银子一石,真是便宜他们了!”
按白面的时价来算,这已经是罕见的良心价了。善桐关心的却不是这个,“祖母,咱们全都给了,自己是一点没留?”
“族库都要吃完了,还留什么留。”老太太似乎余怒未消,“一万两银子买的安心,倒买出个趁火打劫的二道贩子名头——”
见善桐面上欲言又止,已经是一脸的文章,不禁又嗤地一乐:“急什么,就是库房角的陈麦子,扫扫也够你吃一年两年的了。咱们还真能一点后手不留?”
又和王氏商量了几句,便命她们母女,“中午吃过饭,回去为楠哥收拾了包袱,明儿一早就动身,这种事,赶早不赶晚。”
提到楠哥,善桐不免望了王氏一眼,王氏神色如常,并不见丝毫异样。
二房的主子们是早就回祖屋吃饭了,饭菜虽不说多丰盛,但也是顿顿都能见荤。下人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两个姨娘身份尴尬,也就是比下人们吃得略好些罢了。只是老太太不愿见到她们,只能把饭菜送去,另行加热了别处一道吃。——这是自从夏季那场冰雹以来就作兴的规矩,小半年来一律平安无事。今儿个送饭的丫鬟却迟迟没有回来,主子们饭都吃完了,她才匆匆进了屋子,别人不看,先在王氏耳边一阵嘀咕。
老太太挑起眉来,先看了王氏一眼,善桐却是禁不住扫了善梧一眼,却见得梧哥也正望着那丫鬟,神色复杂到了十二万分,羞愧、担忧、绝望……在这少年脸上飞快地闪了过去,恍惚间竟有了一丝触目惊心。
善桐又看了看母亲,见王氏神色也有了一丝尴尬,心下千般思绪闪过,一时竟不知作何滋味,只得垂下眼来盯着眼前的碗盏,静静地等待了起来。
收心
二姨娘到底还没有蠢到家。
在西北住了一年多,男主人又不在家,老太太更是个不爱浮华打扮的,家中众女眷都渐渐地抛开了华贵的装束。就是王氏身为诰命夫人,平时也有穿着棉衣出门的时候,二姨娘在二房小院里却还是坚持了她的京城打扮,就是大冷的天,也都还是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的,善桐虽然看不惯,可也不曾说她。
今儿个在众人跟前现身时,她却打扮得极为朴素,连妆都没上,顶着两颗红肿如桃子的眼,素净的深褐色棉袄,一进屋就给老太太跪下了。
“请老人家开开恩!”一边说,她一边捣蒜一样地磕头,声音里已经是带上了哽咽,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还真有几分可怜。“让我们家梧哥儿也跟着一块去南边吧!请老人家开开恩!”
几句话下来,她额前已经是现出了乌青黑紫——到底是长辈身边的人,善桐第一个起身,二房的几个儿女都站到了一边,不敢坐着受二姨娘的磕头。倒是善桂、善柏等小辈,从来没有接触过姨娘的,却是愣了一刻,才跟着站到了一边。
老太太眉头不禁就是一紧,她望了王氏一眼,见王氏唇角拉紧,显然是心中恚怒——便沉声道,“这像什么样子!你是谁家的媳妇,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忽然进来磕头,我老太婆受不起!”
一般说来,姨娘总也要到主母跟前磕头斟茶,才算是过了明路。若是长辈们不在身边的,将来回了乡也要前来磕头拜见……只是老太太作风是这个样子,王氏为了通房姨娘的事,和婆婆之间关系已经闹得尴尬紧张,这件事也就无人提起。二姨娘虽然在小院里摔东骂西,但她终究是京城人家,也很懂得规矩,平时无事决不出门,因此回了西北这一年多来,居然没有和老太太打过照面。老太太要这样发作她,倒也不能说是没有话柄。
只是梧哥都十多岁了……就在边上站着呢!不认生母,他又算什么?
善桐看了哥哥一眼,见善梧虽然面上似乎平静,但双拳已经紧握,心中不由得一叹,正要出面缓颊时,王氏扫了她一眼,反倒开口把责任揽了过去,“娘,这是梧哥的生母,因家里事多,倒是浑忘了拜见的事,是媳妇儿没做好,您别生气。”
若是在从前,老太太没准就接着话头敲打王氏了,可如今两人关系毕竟已经见了缓和,老太太也颇能体谅王氏难做。见王氏眼风投向善梧,便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三老爷看了善梧一眼,面上不忍一闪即逝,他要说些什么,被慕容氏拉了一把,却终究没有出口。倒是萧氏和四老爷甚有眼色,站起身不言不语地就退出了屋子。
二姨娘本来有些无措,只是张着口不知如何做声,她本来面容娇美,如今不知所措,真有几分惹人怜爱。得了王氏几句话解围,又忙给老太太磕头,顿得青石砖通通作响,“老太太开恩,老太太开恩!梧哥年纪小,身骄肉贵吃不得苦,您可怜可怜他,可怜可怜他,把他打发到南边去吧!”
不多时,额前已经磕破了皮,血顺着鼻梁直淌下来,颇有几分淋漓可怖。善梧低低地哼了一声,善桐心中一阵难受,也顾不得看母亲脸色了,忙一推善梧,连拉带扯将他拖出了院子。善榆、善楠都跟着出来了,善楠面上很是难堪,又有几分不解,几兄弟也就都把眼神对准了善桐。
大人说话,没有小孩插嘴的份,尤其善桐在二姨娘这件事上吃过亏的,虽然心系里屋动静,善桐却也没有翻身进去的打算,只是冲善楠摇了摇头,低声道,“闹着呢!都先回去吧!”
虽说她年纪最小,但此时却俨然是个话事之人。榆哥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就招呼两个弟弟,“都回去吧,别、别在这添乱了。”
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量拔高之余,多少了有了些老成气息,善楠一头雾水,又很有几分慌张,自然是别无二话,跟着哥哥就走。善梧却是再忍耐不住,才走了几步,就频频回望屋里,面上神色虽然复杂,但那股浓浓的担心,是瞒不了人的。
到底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平时再疏远,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端倪。
善桐心中到底是有些酸涩的,但转念一想:如果善梧连亲娘都不顾了,这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她就叹了口气,上前拉了拉善梧的胳膊,低声道,“哥你就放心吧,有娘在,二姨娘不会受多大委屈的。”
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思及母亲的用心,又加了一句,“要是祖母隔着窗子看见你这个样子……二姨娘怕是又要吃亏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小声,但善梧如遭雷亟,一下就转过身来,跟着善桐急急地出了祖屋。
不知不觉,他紧紧地攥住了善桐的手,力道之大,甚至握得小姑娘有几分生疼。
这一路大家就走得很沉默,善梧低垂着头和妹妹手牵着手,手上力道时轻时重——善桐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出此时善梧心里,定然是百味杂陈,千般思绪翻涌。她心头涌上了少许怜惜,一时间竟又有了些羞愧,可过了一会,又想到了这些年来眼见的,经历过的种种惨事。在回乡道上的那一声惨叫,桂太太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村墙外日日新死的流民……
她的心又渐渐地硬了起来,在心头暗暗地道,“要怨,就怨这逢高踩低的世道,须、须怨不得娘,怨不得我。”
可过了一会,又想到刚才二姨娘血流披面,犹自不管不顾地猛力磕头,口口声声,只求老太太放梧哥一条生路,让他跟着南下的情景……
善桐就觉得自己刚才吃下的不是粮食白面,而是一团团的蚂蚁,这麻痒到了极致,让人坐立不安的些微痛楚,让她甚至都不敢直视善梧。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埋怨:为什么这世道这样艰难,为什么……为什么贵人们不顾底下人的死活,要让西北的万千子民受苦。为什么——为什么娘要为爹纳妾,为什么榆哥要有这一劫,为什么二姨娘这样不懂事……
千万个为什么,在善桐脑海中盘旋不去,好像一群聒噪的老鸹儿,在她耳际盘旋,竟让她显得分外沉默。直到进了二房的小院子,她才打起精神来,吩咐望江端茶倒水,将兄弟三个,领到了王氏起居的东里间依次坐下,却依然是不发一语,榆哥几次有所异动,都被她用眼神压下了:此时此刻,虽然长幼有序,但善桐凭借着她在长辈跟前受到的信重,俨然已经成了家中说一不二的小主母。
这反常的,带有压迫感的沉默,一路持续到大姨娘悄悄进屋,才多少被打破了一点儿。善楠自然立刻就向母亲投去了询问的眼神,但大姨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慈爱地望着善楠,态度中多少也带了担忧和不舍,但却终究是要比二姨娘的绝望,来得从容得多了。
人比人,真是比死人,这两个姨娘,到底谁为人好些,一眼望去,已经一目了然。如果二姨娘有大姨娘半分聪明,又怎么会这样骄狂呢?
善桐忽然自失地一笑,她发觉自己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发现,乱了方寸。
难怪母亲不肯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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