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金推高分vip2012-10-21完结,种田、宅斗)
她的手有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善桐细心,几乎都无法发觉。
又过了一会,老太太低沉有力的声音就从屋内传了出来,“大侄子你放心去!当着儿子、儿媳妇的面,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以后你媳妇闺女,我们小五房看顾!”
海鹏婶细细的哭声就跟着响了起来,还有海鹏叔乏力的叹息声,又是钥匙互相敲击的声音——老太太就在众家人环绕下出了里屋,沉着脸冲善桐点了点头。
善桐紧紧地捏了捏善喜的手,哑着声音,只说了一句,“挺住!”
善喜的嘴唇都要抿成了一条线,她挑开帘子就进了里屋,海鹏婶一边哭一边赶她,“屋子里不干净,你出去,出去。”
善喜到底还是不肯出来,海鹏叔低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只是气声,善桐出了屋子回头看时,只看得到善喜侧着头,专注地听着,脸上是一片如洗的平静。
三老爷和四老爷当晚就没有走,也就是三更时分,海鹏叔安安静静地去了。
丧事扰乱了几天,到底也没有大办,寿材是早备好的,因天气反常的热,又无冰,不过停了一天的灵,村子里几个居士念了一棚经,便将人葬了进去。善桐年纪小,并不得去,只是事前事后陪着善喜。等过了头七,海鹏婶又送了一大包茯苓白芍过来给善柳服用,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收了,回头就和三老爷商量,该怎么给善柳熬药:小姑娘也受不得这暑热的天气,中暑发烧,上吐下泻好几天了,咳嗽又重了起来,人是眼看着瘦了下去,家里偷偷给她做了纯白面馒头都吃不下去,现在已经是咳出血来了。——和海鹏叔临终前几乎是一个症候……
三老爷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借了宗房的马去凤翔府里请大夫,才出村墙没有多久就又回来了——路上的流民说,凤翔府里的人全都走光了,因县里粮食要吃完了,只得到山林里去淘食儿,就是进了凤翔府里也没人了。
老太太沉着脸,第二天就不许善桐进三房的院子去看善柳了。“这看着是肺痨……是会过人的!”
善柳往年虽然也咳嗽,但似乎并未上升到肺痨这么严重的程度,说起来,也许是隔邻的海鹏叔过到了她身上。可现在人都已经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老太太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话了,让善柳搬到二房原来住的小院子里去住。
三老爷眼睛都熬红了,当天硬是又骑了马往凤翔府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只是带了一包药——府里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就连丰裕粮号都上了门板,他寻了个相识的伙计打听过了,说是两个月前粮号就没粮食了,一家老小是拖家带口地去了西安投亲。
先不说西安城内有没有好大夫,就是有,这兵荒马乱的又怎么会出诊到杨家村来。再说,善柳这几天都开始咳血了……
三老爷还是不死心,到底是去了一趟西安,找了个医生说了说善柳的病,得了个和海鹏叔一样的方子,出天价把药配齐了,回来给善柳熬着吃了几天,五月底一天早上起来,小姑娘就不行了。喘得话都说不上来,痰涌了一口气上不去,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做主,连一天灵没停就葬进了墓地里。一村人心都绷紧了:连着这样去了两个,尤其善柳病情恶化得很快,现在就怕是瘟疫!
“怕是天要亡我们杨家!”送葬回来的路上,善桐就听到人这样窃窃私语,“是一灾连了一灾……若兴了瘟神,一村人真是都要葬送进去了!”
她扫了说话人一眼,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心中也起了一丝惶惑:如果是瘟疫,一家人肯定是最先遭殃的……
等过了两日,传言已经传得一村人都慌了起来,族长上门来问了几次,老太太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她斩钉截铁,一口咬定了善柳是久有肺痨,同海鹏叔一样,都是一日拖一日,挣着命罢了。
“也是今年缺衣少食的,”话里就带了刺,“孩子吃得少了,病就没压下去——”
虽说一村人吃得都是大厨房的菜,但宗房诸人脸上都还带了血色,这是眼看得到的。族长脸上不由得一红,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期期艾艾地转身去了。老太太送他出门,站在院子口看着他的身影出了巷子,犹自久久没有动弹。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王氏和善桐叫来商量。
“就怕传开了去,一村人怕善柳和海鹏是得了瘟病没的……”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要藏着掖着的?王氏却是一时还没会过意来,却是善桐一语道破真谛。
“祖母是担心族人们要赶我们出去?”
老太太面上顿时就浮起了一线苦笑。
“现在村子里也就是我们几家人库房里还有一点粮食,虽说我们并不张扬,但这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的确,虽说老太太和王氏口中几乎从来不提粮食两个字。但小五房的吃食总是要比族人们好上一线的,其实要不是为了韬光养晦,不使村人眼红,家里的腊肉腊鸡也不是没有,就是白面,也够一家人丰丰盛盛地吃上几个月的。更别说海鹏叔临走之前,还把十三房的库房钥匙递到了祖母手上——要能把小五房、小十三房用瘟疫的名头赶出村子,这些粮食可是带不走的……
纵使王氏已经饱经风霜,一时间仍然忍不住露出了骇然。
“老爷人就在定西——”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又断在了口中。
人在定西又怎么样?时逢乱世,消息根本传不出百里,一家人被赶出去之后,老的老小的小,只怕是再无生理。就算见到二老爷,把这事儿说了,二老爷还能如何?总不能杀尽族人,为家里报仇吧?
瘟疫不瘟疫的,似乎只是个借口,恐怕这个谣言,就是借着善柳和海鹏叔的死,借题发挥,归根到底,还是看上了小五房的粮食。
可就是看破了此点,一时间似乎谁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来,毕竟造谣是嘴皮子一碰的事,可辟谣就要辛苦得多了。再说这种事,只怕是越描越黑……
老太太和王氏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线绝望,老人家唇边掀起苦笑,才要说话时,善桐已经轻声道。
“孙女儿倒是有个馊主意……”
主意
自打从函谷关外头一路颠沛流离地回了杨家村,老七房的温老三就沉默了不少。非但等闲不出门走动,就连十三房海鹏叔的丧事,他都没有出面尽个人情,族人们平时说起来,也都要撇嘴巴的——老七房和小十三房的亲戚关系,在村子里已经算是近的了。
也不是他不想起身,无奈老七房几个男丁这一次出去逃荒,回来的就他一个,一回来还跟着就生了一场大病。紧接着村子里物资开始紧张,老七房的存粮不多,他身子没好,又不能进村兵做活,得到的口粮少了。好大一条汉子,一场病居然延绵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地好起来。——屋里又没个女人照看,只是赖着嫂子帮着浆洗缝补的,天长日久,难免多了口角。老七房的日子,眼看着就有些凄凉了起来。
这一日起来,温老三就自己掇了一条板凳,在院子里一株柳树下头坐了,袒着胸懒洋洋地拍打着一把蒲扇,等日头上了半空,他嫂子叫他,“去领饭菜了!”他犹自不愿起身,咳嗽了几声,回道,“你自个儿去,要不喊大侄子过去!”
他嫂子能嫁到老七房来,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屋内当下就起了一阵叮当巨响,温老三知道一场唇枪舌剑又在所难免,正要起身出门时,只听得院门外数声笑语,脚步声响时,却是善桐身边带了个小丫鬟推门而入,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来问三哥讨一碗水喝!”
虽说村子里境况不比往年了,但一碗甜水还是喝得上的,温老三怔了怔,先撩了善桐一眼,才粗着嗓子向屋里嚎了一句,“嫂子!倒水来!大小子领饭去!”
毕竟是混混出身,无赖起来招人头疼,也上不得大台盘,但却也很懂得看人眼色办事。
善桐靠在门边,又瞥了屋外一眼,其实近了中午,众人都在院子里避暑,这一条巷子又冷僻,除了小四房的两个管家看着祖屋,并许家铁卫们中午会过来轮班换宿之外,很少会有人迹。她一路走来一路留心,竟真没几个村人留心,有遇见的问上一句,善桐也只道,“天气闷,到墙边散散心。”
散心散心,绕了一大段路,散到了这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善桐正要说话,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一身黑的高壮妇人出了屋子,将两个绿豆粗瓷盖碗顿到了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又翻着白眼看了善桐一眼,却是还没说话,温老三就递过了一个眼神,那妇人气哼哼地一转身就喊起来,“大小子,大小子出来!”
这就是老七房目前唯一的女眷了,丈夫年前跟着弟弟一道出去逃荒,毕竟是没能回来……这一身黑,就是正给丈夫服孝呢。虽说从前没有见过几次,但就年前那惊鸿一瞥来看,这小半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显然就憔悴苍老了不少……
看来,虽然和宗房四爷互为表里,但这小半年来老七房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几个成年男丁都没有回来,剩下一个大嫂拉扯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并儿子女儿,虽然人口还多,但声势显然就弱了。再说这半年来,宗房老四的烦心事也并不少,恐怕一时间还照拂不到老七房头上,或者说,自从老七房声势弱了,他也就不打算再照顾老七房了。
善桐就把茶碗放在手中,徐徐地转动了起来,她很有耐心地沉默了一会,倒是温老三先忍不住了,他响亮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大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特地走到我们老七房来要水喝,要不是姑娘是小五房出身,金尊玉贵,我温老三连看都不配看一眼,我还当这是特地上门来蹭吃蹭喝的穷亲戚呢。”
当年大姐的那两巴掌,显然被温老三记在心里。此时犹自念念不忘,要抬出来做个话柄。善桐却早有准备,她殊无生气,笑眯眯地道,“三哥,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记在心里?”
“你三哥心眼子小得很!”温老三还是一脸的无赖相,也不怕和善桐计较多少有失他兄长的身份,一边搔弄肋下皮肉,一边翘着脚,满不在乎地道,“尤其记仇!一个娘们儿敢扇我的耳光,我能不记在心里?”
要是在从前,善桐多半早就在心底气哼哼地骂起来了。可如今她也能渐渐品味到了温老三的刁钻:这是拿准了自己主动上门必有所求,所以拾起从前的话柄,先把记仇的姿态摆出来,一会儿就能够高声大气地和自己谈条件了……
不过,会知道自己是有所求而来,也算是温老三厉害了。按自己这十二岁多一点儿的年纪,就是走进宗房,恐怕都会被当作是游荡过来的。毕竟自己虽然在祖母身边得宠,但非但是个女儿家,而且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儿家——
善桐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三哥记性要好,应当也能记得在村墙前头,是谁把您扶进村子里,张罗着给您一碗水喝的吧?救命之恩抵一个巴掌,抵得抵不得?”
“那是你三叔、四叔的恩,和你姐姐什么关系?”温老三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和善桐胡搅蛮缠到底了。他一翻白眼,毫不客气地盯住善桐,似笑非笑,“难道你一个孩子,能做得了你们小五房一家的主?”
这个话缝倒是抛得好,这些市井无赖,果然都惯在言谈机变上下工夫……他果然也看透了自己的来意,到底也还是试探了自己一句。
善桐一下就又安心多了:最怕是温老三一无所求,连谈都没得谈。虽说这可能性终究不大,但她不是神仙,钻不进温老三心里,也不能把温老三的心思给拿得有十分稳。如今他既然也会反过来试探自己,足见他到底还是有所求的。
的确,一个宁愿乞讨回村里,也不肯在函谷关下卖身为奴的人,不论有多少缺点,终究还是有一点风骨,一点野心在的。
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献策时,抬出来说服祖母同母亲的那几句话,“他有所求,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之所以向宗房四爷求,也不过是因为只有宗房四爷愿意搭理他们。我们家如今虽然艰难些,家里男丁少,又因为粮食多,颇有些招人眼红的意思。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只要一经依附,看得见的好处,就有个现成的机会——”
“当然能做主了。”善桐就很把温老三的问话当真,啜了一口那还带着铁锈味的茶水,认真地道,“如今我们家人口就这么几个。四叔呢,是个老实人,三叔又心痛柳妹去世……最近精神也不大好。两个哥哥一心读书,我不做主,难道还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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