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外。
  晃晃悠悠又赶了半里路,背上的英珞突然拍拍他的肩:“听!马的嘶鸣声——这附近有马匹!”
  她的耳朵贼尖,水霄却什么也没听见,他喘口气:“得了吧,我看你是想马想疯了。就算真有马,那也是有主的马……”
  “抢过来不就行了!”她满不在乎地说。在她心中,可没有那些是与非的正统观念。
  “啊——我看到了呀,真的有马耶——”她骤然尖叫,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这会儿眼里只有马,完全忘了脚疼的事了。
  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两匹健硕的黑骏马正拖着辆马车,在狭窄的小道上乱蹿。马车的前座居然没有车夫在驾驶,黑马像是发了疯似的到处横冲直撞,马车上下剧烈颠动,好象要被甩飞出去。
  英珞愣住了,那两匹黑马就笔直的,不顾一切的朝着她狂奔而来。
  “小心啊——”水霄及时抱住她,狼狈地往地上一滚,车轮险险地从他们身边轰隆隆压了过去。
  马儿凄厉地悲鸣,踏过遍地的荆棘,往岔道上奔驰。
  “哎呀,那边是悬崖啊——”英珞惊叫,“快拦住它!”
  她想要那两匹黑马,所以绝不能让它们摔下悬崖变肉饼。于是,她就像阵风样掠了出去。
  水霄没有拦阻她,他相信一旦她认准了一件事,是很难再阻拦住她的。他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只是苦兮兮望着衣衫上的大片烂泥巴,哭笑不得。
  “我抓住它了……”她兴奋地叫,红扑扑的俏脸上散发出迷人的光彩。黑马已经驯服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从翕张的鼻孔里往外喷气。
  他慢慢踱了过去,走至一半,就听见英珞惊慌的在叫:“车厢里有两个死人啊——”
  水霄吓了一跳,奔向马车。
  黑漆漆的车厢内,从掀开的布帘处照入一缕光。一男一女两个人相拥坐躺在一起,一动不动。
  “他们是谁?好可怜,肯定也是对互相深爱着的有情人吧……”英珞有些心酸。
  “滚开!”原本已被认定为“死人”的男子突然开口说了句,他仍旧什么都没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掀一下,那声音阴森而沙哑,闷闷地好象从地狱里传来似的。
  英珞当然被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她叫:“哎呀,那男的居然还活着……”她从不相信世上有鬼,所以她认定那男人活着。
  “水霄,你看……”她把声音刻意放低,怜悯地说,“那女的肯定已经死啦,他居然还抱着个死人不放……”
  “滚开——”那男人大吼,所有耐心已耗光。
  那男人的脸一转过来,水霄马上认出人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阴影中的女子身上。他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纯洁如天山雪莲的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
  于是,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想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那男子倏地腾出一只手,快速地点向水霄。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交手了,然而现在,他的掌法却杂乱极了,破绽百出。水霄望了他一眼,见他原本桀骜不驯的脸上,现在却是面如死灰,两眼布满血丝,神智不清,形同疯子般。
  “英珞,这人交给你了!小心些,别伤了他!”
  “好!”她虽然不大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她成功将谢君恺引开。
  水霄趁他们打斗的时候,哧溜闪进车厢,他看清楚了李悦的样子。
  “姑娘……姑娘……”任凭怎么呼唤也是白搭,李悦完全没有呼吸声,已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不可能吧……”他不敢相信地将她扶起,她身子已经冰冷,但四肢还是柔软的。
  他不死心地掏出个瓷瓶,将三颗“水灵雪莲丹”强行塞进她嘴里,然后把她身子扶正,盘膝坐在她身后,双掌缓缓贴于她背心大穴。没多久,水霄就满头大汗。
  一双狂傲的眼睛倏地出现在车门口,那正是半道折返的谢君恺。他虽然神智不是太清醒,但英珞想要制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看了会儿,终于爬进车厢,坐在李悦对面,也伸出双掌。英珞看了眼,欣慰地笑笑,守在马车旁,替他们把关。
  水霄和谢君恺轮流替换着,不间断地往李悦体内输送真气。一直大约过了个把时辰,他们两个浑身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特别是谢君恺,他简直玩命似的,把所有真气丝毫不剩地输过去,整个人就快虚脱了。终于,水霄拦住了他:“没用了……”他摇摇头,决定放弃了,李悦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全身仍旧是冷冰冰的。
  “不可能——”谢君恺爆炸般狂吼。
  水霄怕他再次发狂,使了个眼色给英珞,她会意地点点头,伸出食指。
  “不用点我的昏穴!”谢君恺哑声,神情是那么的悲哀,“我撑得住……”
  水霄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这般深刻地爱着那个少女!这份深刻、痛楚到极点的爱,水霄想,他是能够体会的。
  谢君恺紧紧地抱住李悦,这是深深刻在他心上的美丽少女,他从来就没得到过她,现在却要彻底失去她了。眼泪默默无声地滴落,一滴一滴,伤心的泪滴在了李悦苍白的脸颊上。
  “悦儿……”他温柔地低喃,颤抖的唇印上了她额头。
  英珞忍不住流泪了,水霄无奈而感伤地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就在这一瞬间,李悦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有极其轻微的一下,但谢君恺还是注意到了。
  “悦儿……悦儿!”他又惊又喜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她的皮肤虽然很凉,可是颈下的动脉上脉络正微弱的跳动着,他欣慰地仰天闭上了眼睛:“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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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州不愧是座大城,各样物品应有尽有。
  英珞上街买了各类必需品后,又将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药铺里珍贵药材搜刮一空。有些老板舍不得卖的无价珍品,也在她半买半抢的逼迫威胁下给硬拿到了手。
  有了这些药,谢君恺煎了几副药给李悦喝下后,又配了许多药丸,以杜绝下次意外发生。这些药丸虽珍贵,却仅仅只是针对李悦嬴弱身子所制的补药,于是,英珞戏谑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天女补心丸。
  天女,指的当然是李悦;补心,补的却是谢君恺那颗差点死掉的心。
  李悦安安静静地修养了三天,调理的还算不错,身子渐渐好转。
  三天后,一辆由五匹马拉的崭新马车从泰安客栈门口出发,出了宣州城西门。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行使,谢君恺和水霄轮流赶车,英珞则留在车内陪李悦。
  马车轻悠摆动,英珞又愉快地唱起南诏民歌,两个大男人则在外头赶车,他俩经过了这番变故,竟然成了好朋友,可见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你唱的什么曲子?很好听啊!”李悦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比起三天前,已是大大不同了。
  “你也认为好听吗?”英珞得意地笑,笑容灿烂绚目。她闭起眼,再次哼了起来。
  李悦的唇角边挂着一丝虚弱的笑意,点了点头:“好听。”
  英珞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她见李悦夸她,也不问真假,就全都信以为真:“你会吹洞箫吗?”
  李悦含笑再次点头:“会一点,我曾学过几年!”
  自四岁起,她每天除了与哥哥姐姐们一齐读必修的圣贤书之外,剩下的时间就由宫内各位名家师傅教导琴、棋、书、画……唉,她学的东西就是太多太杂了!
  “我认识个人,他洞箫吹得棒极了——他……我是指郅渲——我姑姑最喜欢听他吹萧了……”一说起郅渲,仿佛那是她的偶像,她的骄傲般,她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他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李悦欷殻А?br />   “当然,他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哦?比我还好么?”水霄突然掀开帘子,探进头来。
  显然他听见她说的话了。
  “呃……”她眨着迷死人的大眼睛,天真而又不失娇媚,“我能说是么?”
  “什么?”他音量提高,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了。
  “渲哥哥真的很好嘛!”她还不怕死地嗲声嗲气回答。
  李悦掩唇咯咯轻笑,她被他俩逗乐了。然后她心中触动,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小声问:“郤炀呢?他……也比不上么?”
  “郤炀?他?他最讨厌了,最会欺负我,捉弄我,还好每次都有郅渲帮我……”英珞冲水霄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撇开头,假意望向窗外。
  “他?喜怒无常的人!我常跟他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以前我总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熟悉他,就跟熟悉我自己的四肢手脚一般,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我其实并不了解他。他脾气古怪,兴致好时,会嘻嘻哈哈地捉弄人,心情不好时,谁惹他谁倒霉,根本蛮不讲理!哼——”
  “知道,知道。我完全了解,”水霄笑道,“看看你,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你们不愧是一块长大,由一个姑姑调教出来的。”
  “郅渲不是这样的!”她恼羞成怒地拿靠枕砸他。
  “啊——救命哪——”一场打情骂俏的老戏码又定时开始上演。
  从宣州城一路往西北,他们决定渡江去庐州,因为英珞说她看到了郅渲留下的联络暗号。
  恰逢五月初五,英珞兴冲冲地从小镇上买回各种馅味的粽子,她总是那么神采飞扬,热情似火:“悦儿!悦儿,你喜欢吃什么味的?”她献宝似地将粽子摆在李悦面前,“这是五花肉粽,这是蛋黄粽,这是红豆粽,这是……你喜欢哪个?”
  论年纪,她不过比李悦大了不到半岁,她却非充当大姐姐的角色,将李悦当小妹妹似的宠爱着,呵护着。
  此时,李悦尴尬地瞪着铺满一地的粽子,实在不忍抬头看英珞那期待、兴奋的眼眸。她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给我一个香米粽就可以了……”
  “什么?”英珞怀疑自己听错了,扯大嗓门,“你要哪种?”
  “香米……”她反而说的更小声了。
  英珞奇怪地打量她,好象她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幸好,这时身旁与水霄对饮雄黄酒的谢君恺替她及时解了围:“英姑娘,你别为难她了,她不爱吃那些又甜又腻的东西,你挑个清淡的香米粽子给她尝尝吧,也算是应了节!”
  英珞嘀咕着挑了个香米粽子递给她:“给你!”
  李悦冲她歉然一笑,手指尖尖慢慢地剥弄着粽叶,气质高雅的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是在剥一个粽子。
  谢君恺停下喝酒,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粽子,闷声道:“我替你弄!”
  “谢谢!”
  他俩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让英珞觉得怪怪的,她困惑地望向水霄,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马车停在树荫下,五匹马儿分散四处悠闲地啃食青草……
  背舒服地靠在大树杆上,享受着徐徐微风,英珞手不客气地撕开一只烤(又鸟),狠狠咬了口(又鸟)腿,就着水霄手中的酒杯大口喝了杯。
  她的豪爽不做作,让谢君恺和李悦不禁刮目相看,水霄满眼温情,充满宠腻地替她又斟满了杯。
  “哇,真好喝啊——”红扑扑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她满足地说道,“姑姑最不喜欢我喝酒啦,她说女孩子不应该喝酒,可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喝……哈哈,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没节制!可是啊,她越是不让,我就越想喝。所以,我就常常缠着郤炀,和他两个偷偷地到冷香谷附近的小镇上买酒喝……哈,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快乐!”
  “臭丫头,”水霄笑骂,“偷偷喝酒,你那时多大?”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啦,我也就……”她吐吐粉舌。
  “十三、四岁!”他咬牙使劲捏她的脸,“你真该死呃——”
  “痛啊——”她抹了他一脸的油,回敬他。
  李悦咯咯地掩嘴而笑,与英珞的豪爽比起来,她显得斯文腼腆许多。
  四个人有说有笑,特别是有了咭咭咯咯说起来没完的英珞,气氛当真热闹非凡。李悦胃口大好,在英珞的怂恿下,居然也吃了几片牛肉,两块(又鸟)肉。
  他们准备下午就舍弃马车渡江,吃罢午饭,就在收拾要上路的时候,小树林外哒——哒——哒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驰了进来。有人经过,这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奇怪的就是这队人马在驰过他们四人后,没多久,又转了回来。
  谢君恺与水霄已觉出事情透着蹊跷,在马队驰到跟前时,手中早已悄悄地扣住藏在包袱里的兵刃,英珞则暗暗护在李悦身前。
  “吁——”为首一个男人勒住马缰,他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油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