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庶女 作者:林似眠(晋江2012-06-19vip完结)






    含章嘴唇嚅动着,又紧紧咬住牙,苍白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由自主走近几步,抬着头正要回应。程熙身前又探出一个窈窕高挑的人影,一身耀眼张扬的华丽紫衫,头上的珠钗金凤葳蕤生辉,看清了含章,那人高傲地抬起细巧的下巴,风中送来一声冷笑:“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胆大包天的薛家二姑娘。”

    楼上的人和楼下的人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对望,这情形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含章忆起在和程熙初相识那日,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场景,只是那时候站在楼上的那个是自己。

    看着楼上宛如一对璧人的两人,含章脸上的笑蓦然凝固住,她看了看有些局促不安的程熙,渐渐明白了些什么,眼里的亮光慢慢暗淡下来,面上又是一片冷漠,淡淡道:“公主安好。”

    虽然这里是红香地脂粉馆,周围也已经有些人被这边的热闹吸引,频频看过来,但既然赵云阿自己都公开身份,含章也无心为她多做遮掩。

    酒肆里的灯光透射出来,含章的脸迎着亮,脸上的细微变化也被看得分明,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赵云阿心头十分得意,她骄傲地扫了一眼楼下人,轻蔑地咯咯笑道:“程大哥在请我吃烤全羊呢,薛二姑娘既然来了,不如也来吧?总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罢了,不算很麻烦的。”

    含章抿了抿唇,看不清眼中情绪,只让人觉得在夜色里黑深如潭,她并没有理会赵云阿的冷嘲热讽,声音平平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多谢公主和程大人的好意,就此告辞。”抱拳做礼后慢慢退了两步,转身便往人流中走去,金掌柜在身后连声唤她也充耳不闻。

    虽然一条腿不是很听使唤,但含章勉力下也走得很快,憋着一口气穿过了人流如织香粉扑鼻的秦楼街,直走到街市尽头。

    面前一左一右两条路,这里的人已经不算多,街道上灯光微暗,和喧闹的秦楼街相比显得有些萧条。含章孤单单一个人站在街口,背对着红雾温香,左右四顾,却想不起到底该往哪一边走,她正在发愣,身后一辆普通的油壁马车慢慢驶过身边。

    含章还不及反应,车厢里有人掀开一丝窗帘,急切道:“含章,快上来!”

    车夫伸出一只手,含章拉住,完好的右脚在车辕上一踏,顺势往内钻进了马车厢里。

    车里点着一盏灯,并不明亮地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含章微惊,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赵慎君轻声一笑:“昨天五嫂子查出有孕,这几天宫里都开心得很,今早赵云阿出来了,也没人找我的碴,就趁这个机会来找你。”她看了一眼车前,“他是我母亲乳母的侄子,很可靠,咱们在这里可以放心说话。”

    此时,马车已经加快了速度,马儿嘚嘚敲击在地面上,小跑着进入了夜色中。

    几日时间不见,赵慎君的脸瘦削憔悴了不少,身上还是初见时那一身红色骑装,却已经显得宽大了不少,含章看得心头微微发酸。

    赵慎君带了几分急切道:“父皇病得不轻,我以后只怕更难出来了,可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她一把拉住含章的手,有些颤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前几天去过表姨家,结果……结果我发现来接我的小太监有些怪异,他鬼鬼祟祟地和李家的管家传递什么东西。”

    赵慎君紧紧抓住含章,有些激动道:“你说,你说我是不是无意间给了他们很多传递消息的机会?”

    含章忙按住她肩膀:“公主你冷静一点。你知道那个太监是谁的人吗?”

    赵慎君身上力气一泄,软软靠在马车壁上,喃喃道:“是我宫里的,可是他们都是当初在东宫贴身伺候过我哥哥的,我特地求了父皇将他们转到我宫里,他们,他们不应该背叛我的。”

    含章皱紧眉头,道:“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赵慎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无意中看到的,当时我在暗处,他们没有发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表姨在宫里肯定有内应。我们下一步怎么做?要去告诉父皇吗?”

    含章垂下眼睫,默然无语。

    赵慎君心中一惊,扯住她袖子沉声质问:“你不会真的要打退堂鼓吧?”

    含章摇摇头,沉默半晌,才道:“公主,你发现的这件事或许还可以斟酌,但那件事……不能再查了。”

    这话听在赵慎君耳中,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一把抓住含章的襟口,恶狠狠道:“你闭嘴!你这么说,对得起你大哥吗?对得起边城那几万枉死的将士吗?”

    含章鼻头一酸,喉头发甜,她握紧拳头,侧开脸不敢与赵慎君对视:“可是再查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我已经对不起死去的人,不能再将活着的人牵连进去。”

    “啪!”

    “懦夫!”赵慎君怒不可遏,手一挥给了含章一巴掌。

    她盛怒之下力气准且狠,含章被扇得歪在一边。

    赵慎君自己似乎也惊呆了,她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巴掌是自己打的。

    赵慎君的嘴唇剧烈颤抖,眼眶迅速积聚了晶莹的泪,手抖索着摸向腰间的带钩,紧紧攥住,最后终于崩溃般哭了出来。

    赵慎君身处宫廷,整日提心吊胆,这些天虽然难过却连一滴泪都不曾流过,此时离了宫,终于能哭泣,可是为了不惊动马车外的行人,她只能捂着嘴拼命压低气息,直哭得喘不过气来。含章默默坐直身,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心头有如刀绞。

    过了许久,哭泣声渐渐低了,赵慎君的精神却像垮了似的,整个人变得有些呆滞,哽咽着仿佛呢喃一般道:“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卢大哥是因为我才会死的,只是我根本不敢这样去想。”她抬起哭红的眼睛,怔怔看向含章,

    “我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是他却只是个五品边将,他担心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我,所以一直不肯给我承诺,只拼了命想建功立业,赢得战功,所以他才会这么急于求成。”

    含章静默着,木偶泥塑一般没有反应。

    “你虽然年轻气盛,却也知道大局,行事不会如此莽撞轻率,卢大哥更是谨慎稳妥,谋定而后动,他之所以会选择在粮草出现问题的时候还坚持原订的策略,这样铤而走险,全都是为了我,都是因为我。害死他的人是我,害死那些将士的人也都是我……”



第六十一章 不会忘

    御药街两边都是隶属于太医局的房屋,所以平日里都很安静,到了晚上,只有大门下挂着的乳白色灯笼照出幽幽的光,映亮路边。

    马车在街头停下,车夫在外头悄声道:“小姐,这会儿没人,可以让客人下车了。”

    赵慎君用绢子拭净眼角泪痕,缓缓吸了一口气,催含章道:“你下去吧,路上当心。”

    含章略低了头,神情黯然:“我养好了伤……也许会回边关,你呢?”

    赵慎君顿了一下,她挺直了背,神情认真而微带高傲,就像一个帝国公主应有的仪态:“自然是做我该做的。”

    含章眉一皱,目光凛冽:“我发誓不会就这么算了,可是现在我们没有能力和对方对抗,只能伺机而动。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不要把你自己搭进去——若是大哥泉下有知,”提到兄长,她眼中神情渐渐柔和,婉转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他会希望你美满幸福的。”

    赵慎君惨淡一笑:“我听你的,量力而行。至于幸福,从三年前元宵节时我第一次溜出宫,跑到晋江边上想了结自己这一生却遇见了卢大哥,从那时候开始,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就只和他相关了,他死了,我的余生再也没有幸福的可能。”

    “倒是你,或许明后年朝堂就会有动荡,你必须尽早回去,在边关立稳脚跟,只要你活着,就会还有人记得他们,做他们没来得及做完的事,只有你拥有了权势,站在高位,才会有查出真相为他们讨回公道的那一天。你要是也有什么意外,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说完,赵慎君深深看了含章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某种印记铭刻在对方灵魂深处,那浓烈的情感灼痛了含章的眼,她心间微颤,几乎不敢和赵慎君对视。

    赵慎君微勾了勾唇角,推了含章一把,“你走吧,别忘了我说的话。”

    街道不见人影,马车驶过空寂的街道,只留下一阵辘辘的回响。含章立在街边,看着马车拐过街角消失了踪影。

    回到后宅的小院时,屋里亮着灯,小圆桌边坐着几个人,看样子正在兴致勃勃地聊天,含章进门时他们正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

    含章推开门,皱了眉靠在门边看着一屋子不请自来的客人。

    其中一个宝蓝衣衫的少年一眼看见含章,笑容戛然而止,他眨了眨大眼睛,往赵昱身后缩了缩。另一个青袍少年也跟着噤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赵昱察觉到异处,回身看见含章沉着脸的样子,不免莞尔:“吃饭了没?菜都摆好了,就等你呢。”

    含章看向小桌,上面摆了十几个碟子,都用精巧雅致的瓷盖盖着,碗筷也已经放置停当。这几人围桌而坐,却都没有动筷子,显然是在等自己回来再开饭。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被人擅闯屋子有些不悦,但含章也不好对两个年轻的少年发脾气,她淡淡道:“我吃过了。”人虽逞强,但肚子偏偏不听使唤,话音刚落便咕噜噜响了两下,在静得连落针都听得见的屋子里分外清晰。

    那宝蓝衣衫的小少年听得清楚,忍不住扑哧一笑,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赵昱忍着笑,亲自将盘上盖子一一揭开。

    这菜盘似乎是特制而成,保温效果很好,菜还是热气腾腾的,阵阵浓香随风飘来,含章更加饥肠辘辘,她扫了几人一眼,索性不再执拗,还是走到了桌边坐下。

    一个小圆桌,刚好坐了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半大孩子,那个唇上开始长出短短胡茬的青袍少年含章也认识,他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身子,道:“沈……校尉。”是袁信的弟弟袁任,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含章点头道:“袁小公子。”并没有显得特别热络,也没有因为上次见面时袁任的出言不逊而有任何不自在。

    上一次见时还不知道沈含章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榜样沈质,此时再见,心里想法截然不同,袁任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含章一眼,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此时却手足无措得像个怯生的孩子。

    赵昱指着宝蓝衣衫的那个:“这是我弟弟,排行十二。”

    含章微讶,仔细看向那十二皇子,十三四岁的年纪,瘦削单薄,身量也不高,脸色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泛青的苍白,但双眼大而有神,看上去颇有神采。含章道:“十二皇子安好。”赵昕笑眯眯道:“沈姐姐不用多礼。”

    袁任听了,讪讪地瞧了赵昕一眼,两个人一个喊沈校尉一个喊沈姐姐,哪个显得更亲密一听而知。

    旁边伺候的仆人将饭盛好奉上,几人开始用饭,含章化内心郁气为食量,虽然动作举止得当,却也是不声不响已经吃了四碗饭,并不比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们差。

    赵昱之前在胡姬酒肆见识过那一桌的狼藉,对那成了骨架的烤全羊印象颇深,倒还有些心理准备,那两个少年却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生长在宫廷和高门府地,哪里见过女子吃饭吃得这么,这么大气特别的。

    袁任脸色一怔,立刻加紧拨饭,不甘示弱也添了第四碗,赵昕身体弱平素注意养生并不多吃,但看着含章吃得那么香,自己也勉力添了半碗饭。

    风卷残云般,十三个菜被四个人消灭得干干净净,收桌子的仆人看着空空的碗碟子目瞪口呆了一瞬间。

    饭和菜吃下肚,一股热气从肺腑间渐渐传遍全身,手心也微微有了热度。

    袁任终于忍不住道:“边疆的将士都是这么能吃吗?”赵昕听着这有些傻的问题,自己坐在袁任旁边也难为情起来,低低咳嗽了一声。

    含章不以为意,道:“边关的粮食没有这么精细,平日里倒还罢了,一旦打起仗来吃的就都是粟米粮食,做成饼子干粮随身带着,急行军也不怕,只是味道干涩,在马上颠簸风干后吃起来就像在啃石头。所以在平时遇到美味的食物会忍不住多吃些。”

    赵昕听得入神,忍不住低声问:“那配菜呢?”

    含章瞥了一眼刚刚放了十三个菜的桌子,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这样细致的菜,不过是肉干加上些腌制的咸菜,虽然味道千篇一律地咸,但也能凑合一顿。肉干也不是常有,总有在大战前后才能真正开荤,吃上一两顿肉。”

    袁任嘴一撇,明摆着不信:“那里不是草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