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翎雪






  “师父,弟子求您,让我代师弟去小寒山受罚!”尚悲云却听不进去,仍跪在地上不住求恳。

  李玄矶负手望向远处,叹了一声:“覆水难收,你难道不知道?真当议事厅上那些话都是儿戏?”

  尚悲云横下心道:“可是师弟是无辜的,他不该被罚,便是要治逾矩之罪,也该算在我的头上,为什么要为难师弟?”

  李玄矶双拳在袖中缓缓收紧,心道:“还不是你弄出来的事情!”沉了一沉,这话却没说出口,寒了脸道:“你如今越发不像话了,还不给我回去!”

  尚悲云跪着不动,道:“弟子求师父原谅师弟!”

  李玄矶没想他竟拿此事要挟自己,这下真动了气,恨声道:“既如此,那你便继续跪,你们师兄弟果然情深,竟至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浮云城的确容不得洛小丁了,我看罚她面壁就不必了……不如直接逐出师门更为妥当。”

  尚悲云听闻此话,顿时怔住,师父在说什么?逐洛小丁出师门?他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耳听得李玄矶朝身后秦管家吩咐道:“去,派人将洛小丁接回来……立刻废了武功逐出浮云城!”

  “师父!”尚悲云大叫,语声颤抖,“弟子错了,弟子这就起来,求师父不要将师弟逐出师门。”他身子前倾,一下子便扑到在地,想要挣扎着起来,竟是半分力气都没有。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终究不是师父的对手,师父这一击,完全将他打垮了。

  霍元宵同阙金寒一起上前将他扶起,他仍兀自喃喃地道:“别逐师弟出门……师父……别逐师弟出门!”眼光散乱,竟有些神志不清了。

  李玄矶挥了挥手,示意三人速速离去,眼见三人远去,这才转身,目光垂落处,望见洛小丁住所处的一角飞檐,只觉心痛如锥,神情间顿有悲色弥漫。

  秦管家一直站着未动,这时才问:“城主方才的话……还做不做数?”

  李玄矶阖目长叹:“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非要逼得我说出这些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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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4。冰雹

    洛小丁到小寒山的头三日,果然没人送饭菜来,好在临上山时,小郭往她包袱里塞了小半袋米,她每日便架了火用瓦罐熬粥来吃,连着喝了三天稀粥,到底还是撑不住,只觉手足发软,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到了第四天,山下终于有人送来饭菜,洛小丁这才没被饿死。

  真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倒是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半年,至于以后的事情,她再想得多又有什么用?山上倒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只除了换下来的脏衣服如今要她自己动手清洗。洛小丁小时候是做惯粗活的,这些事情自不再话下,实在觉得无聊,还要寻些事做,原本脏兮兮的小石屋被她拾掇一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有时候小郭上来送饭,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门前石桌前,拿些石子摆弄来摆弄去,觉得有趣,也跟着在旁看上一阵,看她那摆法倒像是下棋,便忍不住问几句,洛小丁自然是耐心细致地给他讲解一番。

  小郭便赞她有心,洛小丁唇角微露一丝笑意,摇头叹道:“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时光悠悠,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一月,天气转得暖了,小寒山上也有了盎然绿意,洛小丁背上的伤也已愈合,唯一烦恼的是天气稍稍一热,伤口处便奇痒难当,夜里尤其痒的厉害,她因此连着好几日没有睡好觉,只感周身不适,到了月中,小腹竟隐隐痛了起来。

  洛小丁觉出不对,才想起上山这月余来,一直未曾服药,只怕月事要来了。她心里惶惶不安,情绪也跟着低落,偏那几日天色也极为不对,整日阴云密布,倒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小腹连痛三日,洛小丁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临,她因扮着男子,总怕人瞧出来,一直以来都靠药物控制月事来临,长久不曾行经,月事一旦来临便格外凶猛,只觉腹中翻江倒海般地疼,竟痛得手足冰冷,随后竟发起了烧,头痛欲裂,兼之背上伤处失于调理,竟留了隐患,天气一变,立刻便也跟着痛起来,一时间周身皆痛,洛小丁原极能忍耐,一点点小伤小痛,从来不再话下,咬咬牙便过了,这次却再也支撑不住。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只觉浑身冰冷,想要起来吃点东西,身上绵软无力,半分力气都使不出,竟无论如何都起不来。昏昏沉沉在床上躺着,不禁想起一些旧事,那时她只有十一岁,什么都不懂,不经意间看见元宵姐姐裙子上有血渍,便以为她受了伤,好心提醒,反被霍元宵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她是坏小子,不学好。

  洛小丁忍不住轻笑,觉得自己那时真蠢,竟还觉得委屈,跑去跟尚悲云诉苦,尚悲云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先只是脸红,随后便笑,告诉她说那是来了月事,女子长大成人之后都要经历的事情。她当时又羞又惊又怕,想到自己也是女子,怕也有那么一天,若也给人看到,岂不是露了馅?

  于是便偷偷摸摸跑去霍师伯那里翻看医书,专挑与此有关的内容来看,后来果然给她找到一味方剂,可以推迟行经之日。还好她发育的不算早,直到过了十四岁天葵才至,她虽早有所准备,却仍在那一年出了岔子,初来月事,难免有些乱,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不来,正当她疏忽大意之时,却又突然来临,这才会被师父撞到,那时师父正指点她习练刀法,血水忽然间便流出来染红了衣裤。

  李玄矶一怔之后,立刻便明白过来,再后来……再后来,她便被师父赶去了晋阳,自那时起她便开始服药。在魅影阁治伤时,江蓠瞧出她这个毛病,特地开了两副调经的药方给她,她被吓得要死,这才跑去霍师伯那里偷换了药。

  外面起了风,呜呜作响。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本就冰冷的石屋变得更冷,洛小丁将带来的棉被、厚氅统统盖在身上,仍冷得发抖,迷迷糊糊听到房门咯咯作响,心里顿时一惊,睁眼往门那边一瞧,竟见一个人影立在那里,依稀是小郭的模样,她生怕他走过来看破了自己,挣扎了片刻才自身旁摸了一样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扔了出去。

  那人正是小郭,他送饭上来一连两日没见洛小丁出来,这才推门进来看看,却见头日送来的饭屉还在门边桌上放着,打开来一看,里面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动,暗沉沉的屋中,只见床上一团黑影,他正欲上前去看,忽听砰地一声响,自床那里竟砸过来一样东西。

  小郭吓了一跳,听见洛小丁在那边有气无力地道:“滚——不要你们来管我!”他心里虽是犯嘀咕,却再也不敢走过去,转身开门出去,眼见天上乌云滚滚,只怕随时都会落下雨来,慌忙便往山下跑,走不到十步,头顶轰隆隆一阵响,黄豆那么大的冰珠子从天空直倒下来。

  小郭抱头往山下一阵狂奔,不一刻便到了山下,此时冰雹变成大雨,小郭浑身被浇得透湿,待到了取松院,蒙头便往里冲,一边跑一边大喊:“冷死了冷死了,山上下冰雹了。”

  他一口气冲到前厅门前,等立住身形,方见李玄矶就站在滴水檐下。小郭一见他便立刻住了嘴,规规矩矩躬身行礼,李玄矶冲他点了点头,眼睛却望着面前连绵不绝的雨帘,迟疑了一下,问道:“山上在下冰雹?”

  小郭答应道:“回城主的话,山上下了好大的冰雹,冷死人了。”

  李玄矶眼中光芒一闪,又想问他句什么,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来。旁边秦管家看得分明,便替他问了:“三公子在上面还好么?”

  小郭拿袖子抹一把额上的雨水,吞吞吐吐道:“三公子……好像不太好,我有两天没见他出来了……似乎生了病,这两日送上去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动……”

  李玄矶闻言,眼神闪了一闪,微微偏过脸去,隔了半晌忽转头对小郭道:“你快下去换衣服,别弄出病来。”小郭正打哆嗦,得他发话,正求之不得,作了个揖,飞跑而去。

  秦管家小心翼翼问道:“城主,是不是请霍先生去看看三公子?别真病得沉了。”

  李玄矶看他一眼,转身走入屋内,冷冷道:“她那么能干,一点小病又难得倒她?这么大的雨,还劳霍先生跑一趟,你也真想得出来。”

  秦管家听他如此说,只得闭口不言,过了一阵,后面有家仆请示,他便忙着过去交待,等转了一圈回来,却见李玄矶披了雨披往外面走,见他过来便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必等我回来。”

  秦管家忙道:“哦,那我去叫小郭过来伺候……”

  “不必叫人跟着……”李玄矶摆手,大踏步走出,一转眼已转过影壁,再瞧不见人影。

第一卷 45。探病

    李玄矶走出门外,略站了一站,径直往小寒山方向行去。他越走越快,只觉急切不可耐,到最后,竟然展开身形用上了轻功,等到了山顶,听得冰雹打在头顶斗笠上砰砰直响,心头也不自禁跟着急跳。

  他推门进屋,一脚踩下竟觉鞋底有什么东西硌着脚,弯腰捡起拿到眼前一看,才知是一串铜钱,不觉微微一怔,心想:“这不是悲云送她的那串铜钱么?小丁一向拿它当宝,片刻都不肯离身,怎么竟给扔到了地上?”

  他将那铜钱放至桌上,一边想一边取下身上雨披,因嫌太暗,便晃亮火折找到一盏油灯点着,这才看到洛小丁满脸痛楚之色地蜷缩在床上,李玄矶心头一紧,缓缓走过去,伸手握住她肩头摇了两摇,叫道:“小丁……小丁……”洛小丁淡无血色的双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李玄矶看她在昏沉之中仍有戒慎之态,手指微微蜷了两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因无力,只挣扎了一番便又渐渐放松。

  洛小丁恍恍惚惚觉得屋中有人,想要起来,却没有力气,后来又听见师父低沉的呼唤声,眼前昏黄一片,只是看不清,竟像是在做梦。她由是放了心,心头到底有几分怨恨,咬了咬牙,却嘻嘻笑了起来,笑声微弱,几不可闻。

  李玄矶听得她喃喃低语,语声断断续续:“师父……我就要死了……你可该放心了吧!”这话恰似一声惊雷,堪堪击中李玄矶心脏,他心头一阵一阵地紧缩,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将洛小丁露在被外的手握住,触手只觉滚烫,不禁吓了一跳,又伸手去摸她额头,眼见她面色赤红,神志不清,心知她这病的确不轻,便忙坐下给她切脉。

  他一月未曾见她,这时只觉她形容憔悴,整个人竟好似瘦了一圈,见她面上浮起笑意,然而笑中却含了丝苦涩,看来竟有几分凄恻,不由自责起来:“我竟将她逼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会将她逼到这个地步?”

  李玄矶越想越为悔痛,当此时刻却是半点也不敢大意,俯身凑近前问道:“小丁,你哪里不舒服?”

  洛小丁像虾子一样屈曲着,一手紧捂腹部,语声抖得不成样子:“肚子痛……痛……我,冷得很……再拿两床被子来……”

  这个时候却去哪里拿棉被?他已猜出了洛小丁这病的起因,原以为她多半是受了风寒,谁想竟是这样一个病症,经行腹痛加上外感风寒,着实够得她受,李玄矶心里微有一丝异样,往屋里四下一看,找到洛小丁的包袱,从内挑出件厚棉袍搭在被外,动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掖紧,随后又找出火盆、干木柴生起了火,心想:“好在她勤快,屋里还放了这许多干柴,若不然,只怕连火都生不起。”待火燃旺,遂又拿了瓦罐取水来烧。

  做完这些,他才走至床边,伸手将洛小丁鬓角乱发理好,轻声道:“我去弄点药来,一会就回来。”

  转身走至门口,穿上雨披,片刻不停地又往山下赶,等到了山下直接便去了霍不修的医馆,霍不修见他过来,忙着招呼,李玄矶也不多说,只道:“霍先生,我来你这里捡几味药……”

  霍不修笑道:“城主要什么药,只管自己去拿。”

  李玄矶一笑,走入他的药房,将所需药草一样样取出包好,霍不修起先并没留意,后来无意中一瞥,看见摆放在桌上的草药,他被人称为神医,寻常的草药不需标记,便能凭外形气味认出,知那是用来医治女子经行腹痛的一道方剂,心里不禁微微起疑,却也不好多问。

  一会儿功夫,李玄矶已将药配好,拿油纸包了往外走,走到门口见霍夫人进来,更向她讨要了红糖,而后告辞出门。

  霍不修见李玄矶走远,忍不住问霍夫人道:“城主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如今可有得他宠爱的丫头?”

  霍夫人愣了一愣,笑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