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见到江霖来到,下人们低头垂手,就差下跪了。有人特意大声叫道:“宗主到!”所有的声音都停止,那群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江霖突然停住了脚步,有点慌乱看向老管家,这些人,这些下人……在自己家里突然多出这一群人,江霖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管家不经意推了她一把,紧紧跟着她进入大厅,两个人都是不动声色留意这群人的动作。使眼色的下人立刻搬过来一张干净的椅子放在正中间,江霖慢慢过去,刚刚坐下又有人奉上热茶,总之江家下人是异常热心,江霖受到的待遇很高,从她当上宗主之后就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她看望老管家,为了自己这把刀利一点,他还真是不计前嫌。
  她也就越发矜持,仔仔细细慢慢腾腾把一道程序做完。不看不关那群人,那个大丫头手攥着衣角揉,看来有点急了。
  江霖见他们气势几乎都没有了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语气很轻、态度很和蔼,老管家嘴角抽了一下,越是和蔼下面的处罚就越重。
  “我们……”大丫头刚刚开了口,老管家身体像一股烟样飘了过去,甩手就是两个耳光。又飘回来,吹吹手心道:“没有规矩,跪下答话。”谁让这个丫头敢站在他平时的位置,这就是公报私仇。
  “杖责三十,扔出府门。其余人压入地牢,仔仔细细搜一遍,不要把家里东西携带者走了。”江霖慢慢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她感到周围的气氛在变。就如拉紧的绳子马上就要断了一样,老管家的手放在他腰间。江霖知道老管家是个暗器高手,他腰间有一个暗器袋子。
  家将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声声震在众人心头,江霖藏在袖口的手指捏住一撮银针。她看到大丫头右手食指拇指偏大,应该是经常练剑的。
  “你们都做什么?”就在此时江文丘突然出来,他一头汗两眼火,质问着江霖。“我回来小住而已,你就给我这样的难堪?”
  小绿怯怯地跟在后面,脆生生叫了一声‘小妹’,一个妾敢这样说话,江文丘半句责怪都没有。江霖也不多话,起身向她过去。她脸上怒气太重,江文丘把小绿护在身后,紧张地问道:“你要做什么?”把她当成恶魔一样防着。
  “我要干什么?你脑子有病吧,她是什么人,不清不楚你敢带回家,敢称呼我‘小妹’?你名正言顺的妻也要恭恭敬敬称呼我一声‘宗主’!”江霖伸手要推开他,江文丘也是出掌相对。
  “什么人都没有人恶毒,逼迫父亲让位,抢夺兄长之荣耀,幽禁兄长。我这次回来就要找元老们评评理,你挑起战火,有辱家族声誉,你凭什么能只手遮天,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字字诛心,江霖心神皆乱,竟被他一掌震开,她后退几步,捂住胸口不可置信看着江文丘。“你就这样想我的,你就怎么笨么?”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们祭祖大典上再论。”
  。
  小绿躺在江文丘怀里垂泪,后悔自责的话说了一大筐,江文丘的心都要碎了。“不管你的事情,她嚣张跋扈惯了,这次我就要好好争一次,我一定给你最好的。”他深情款款吻上小绿的额头,“后天祭祖大典,我列出江霖罪状,趁机拿回宗主之位,以后你就是西北的女主人,想要什么都有了。”
  “真的?”小绿两眼含泪,“爷,您对我真好。”她趴到江文丘肩膀上,丁香舌轻舔他的耳垂。两个人脸交错开,一个得意洋洋,一个充满讽刺。

  祭祖(大修)

  江家崇尚节俭,祭祖过程也简单,在宗主带领下众人先跪下磕头,而后宗主跪着向祖宗们叙说一年族中大事,随即再叩首就完了。所以江霖一跪下,所有人的耳朵都立起来,想看听听她怎么说,于是本来就很肃静的环境变得更庄严。
  江霖手持三炷香,大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后人江霖带同宗子弟拜上。”她说完就俯身顿首,后面一阵噗通声,是还没有准备好的同宗直接爬下了。她就用这一句话完成了祭祖,谁能想到。起身后,有人开始发难,指责她心不诚,不敢向祖宗交代做了什么事情。江霖一步一步走上白玉台阶,坐下俯视他们。
  “我没有说是怕祖宗生气,”她轻描淡写说道,引得别人情绪更加激动,若不是白玉台阶挡着,有人已经要动手了。有冷静者压住场面,客客气气说道:“宗主既知错,我们愿意辅佐宗主改之。”漂亮的话亮出来,想把江霖堵死。众人也纷纷停下,等着看江霖笑话。
  “误会了,本宗的意思是怕祖宗们知道你们的行为,怕祖宗气得要从祖庙里爬出来。”她说道‘爬出来’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话语中的森然之气逼人,眼神飘到江文丘身上就不再移开。
  “本宗明白,诸位是江家人,守着江家的规则,忠君爱国,无可厚非。但是本宗想让诸位知道,要你们清清楚楚明白,大赢皇帝觉得我们江家功高盖主了,他想要铲除士族,这点你们不信本宗也没有办法。因为本宗已经守住西北,保住了你们的命。你们没有机会体会被大赢皇帝送上断头台的感觉,本宗有时还真想让你们体会一下。”
  有人开始哀叹家门不幸,谣言惑众,辱及祖宗。江霖不理不管,用内力传出声音,“本宗言尽于此,信又接受不了,回家拿绳子自裁,本宗依旧把你们送入宗庙,让你们与祖宗们团聚。不信,本宗更是无话可说,谁都不能说服一个傻子。”
  下面哭闹声小了许多,江霖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本宗知道你们不满我们与大赢开战,可是本宗身为一族之主宗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一族灭亡?我们江家世世代代为大赢守着西北,不求功名不在意伤亡,忠烈之心天地可鉴。”
  她这一转,很多人都拐不过来弯,跟着问道:“是啊,我们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朝廷为什么要怀疑我们?”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编造的而已,”突然一人大喝,江文丘站了出来。他手指江霖怒不可遏,“你为一己之私要带我们江家入地狱么?”他说得理直气壮,语气悲痛还夹杂无奈,把一个哥哥、一个知道内情的江家人该有的姿态都表现了出来。
  ‘一己之私’这四个人很耐人寻味,江霖被李坤距婚天下皆知,她为人嚣张跋扈,又极在意面子,说她为了泄愤挑起战争,理由充足。
  “江文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被本宗逐出江门城,没经本宗同意擅自回来。不顾家法羞辱发妻,擅自纳妾,宠妾无礼,将不明人带进江门城。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拖出去。”江霖压住怒火才没有直接动手把他甩出去,不知道他是色迷心窍了还是自己发晕了。
  “你敢,你宗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将我驱逐出江门城。现在我回来了,就是要讨一个公道。我要大家都看看你的狼子野心,还我一个公道。”江文丘震开上前拉他的侍卫,祠堂内,当着祖先的灵位两兄妹内杠了。
  四目相对,都恨不得立刻要了对方的命。此时,有人站了出来。“此事须谨慎处理,证据不足我等也不好判决,还是慢慢说清楚比较好。”这人是江家三爷爷的嫡幼子江国,他代替其父站在最前列。国字脸、美髯公,说话和气,众人纷纷赞同。
  他看似公正,实则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江霖看向他是看到他眼里的挑衅、得意、杀气,好似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江家家规森严,族人对宗主敬若神明,就算是不满也不甘当众变现出来。江文丘指责江霖宗主之位来路不正,他没有被元老们指责,变相地元老们已经支持他了。
  她把下面的人都看了一遍,厌恨、暴虐、嗜血,眼光所过之处人人觉得脊背发凉,禁不住微微低头,南修竹趁机微微点了点头。
  “本宗明白了,今日不是祭祖,是你们想叛乱!”江霖轻易把一个大帽子口到众人头上,元老们气直得咳嗽。众人议论纷纷,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给大家心头又加了一把火,谁这么大胆敢在此喧哗。江霖命人把人带上来,她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白衣妇人冲进议事厅,带进一股寒气,她面白如霜,袍子上挂着冰凌,定是不眠不休赶路所致。她跪下埋头痛哭,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江霖垂下眼帘,淡淡问道:“表姐已然嫁人,何事跑到我们江家祠堂闹事?”她一开口众人也都明白来人的身份,在江家秘密很少,江印当年未死的事情几乎人人都知道。
  江霖很不待见李江,说话也就没有留情,李江没有嫁人也没有资格进入议事厅,何况她嫁人了。“来人,请韩夫人去贤德居。”江家女眷管着家里的内务,男主极少插手,她们有她们的圈子,祭祖之后都会去贤德居商议事情。
  “诸位元老请无怪李江失礼,只是,只是李江……”李江泣不成声,一副悲伤欲绝的样子。“家母五日前仙逝,家父,家父……”
  众人叹惜声大起,江霖心中也掀起一阵波澜,江印,那她自己的武功?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天不与我,” 她的内力常发生抵触,越演越厉害。众人都略有所思,又不能直视李江。只有江霖还冷冷看着她,李江微微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相接,都是冷气逼人,煞气十足。两人很有默契只看一眼,江霖不明白李江是什么意思,她坐正不出声,等着看李江唱什么样的戏。
  “啊……这,姑母去了,那姑父怎么了?”江武岳抢先问出,把梯子递给李江。李江又是一阵大哭,“我父,我父悲伤不已,竟,竟,竟随我母而去。”说完她全身力气都没有了,软软伏在地面上。
  “既然如此,你不在家中守孝,去跑到这里来,是何意?派人通知我们即可,何须你亲自劳累?”
  “是啊!”众人附和着,哪里有父母刚刚去世,身上热孝还在的人跑到别人家里。江家人素来讲究规矩,对李江那份同情也被她的行为冲淡了。可是李江已经昏到,任谁的问题也没有发回答。人被送到贤德居,江霖请诸位休息一番,半个时辰之后再议。她则把张乃超召了进来,张乃超跪下不待她发问就都说了出来,也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原来三天前霸州城北门开了,一个女子快马行往宿州,监视霸州的探子也立刻往宿州传消息。可是那女子的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她竟比探子还早到宿州,杀张乃超一个措手不及。李江先要张乃超属下回避,然后表明身份,要张乃超随行带路。李江以事情紧急为借口,压他立刻出发,而且两个人不眠不休奔往江门城,他没有任何机会把消息先传过来。
  倒也不能怪他,李江是有备而来,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江霖想不明白的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报丧弄成这么大动静不会没有其他原因。而且她的怨恨来的也奇怪。她们之间有过节也不过是口头上的争论,江霖自认为没有有伤害过他们夫妇,也没有打算将来伤害,确切来说她忙得已经忘记了他们。
  “属下在来这里路上,看到很多士兵,不知道……”
  “你不用管这些,马上离开,回到宿州城。听到什么都不要过问,把城守住,兵权握在自己手中。安定好城内军心、民心,该我出现的时候我自会出现。哼,到时大赢必定会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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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江悠悠醒来,这一路她累得够呛,醒来就是嚎啕大哭。江家有脸面的妇人开始劝慰,江霖哽咽着说出她来的目的。“家母临终前,命我亲到江家取回她以前用过的衣物,她不愿假借别人之手。为人子女,不得不遵母命,哪怕被他人嘲笑不孝。”
  这理由还真奇怪,但是是人家刚去世母亲提的,江家众人得到消息后也就不再管她,商议着怎么去奔丧。商议时李江被人领进来,她先谢众人理解,然后说道:“母亲生前甚是挂念两位表哥,”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请诸位元老们做主。”她跪下用力磕头,额头触到石板上,见血了,当真是下了血本。“我知此人武功高强,权势滔天,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李江枉为人。”
  她一字一顿说道:“若不还李江一个公道,我就死在这里,去见见江家的祖先,向他们如是禀报江家人是怎样忘恩负义。”一石激起千层浪,‘忘恩负义’这个词与江家人还算没有关系,现在有人杀到自家祠堂这样说,大家只能听着。一把匕首顶在自己胸口,李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李四年前宗主大人到无涯到求学,当时她走火入魔,我母为帮她疗伤拼尽全力,谁知,谁知她……”她另一手指向江霖,“她因口角就害我母,使她缠绵于病榻之上,最后撒手西去。”话说完她也带着她的小匕首就往上冲。这般激愤的表情倒不像是假的,众人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