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鸠声声+番外 作者:宫人草(晋江vip2013.8.7完结)
二三十年下来,天朝已经在前朝原有的基础上,沿着伏麟山脉建起了绵延千里的城墙和烽火台,作为北部边界抵御游牧民族的千里屏障。
承元将战争掳掠来的巨额财富,把堂皇城扩大近一倍,又在各处建立多处离宫别苑,圈禁大片的山林,作为猎场,供他游猎和演练军队。
武力征讨让承元雄霸天下,千古一王的野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先后十几次出征,动则就是几千辆战车,十几万的步卒,在战胜敌国的同时,也在极大地消耗了天朝的人力物力。
十几二十年天朝开始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本国的青壮年在征战中被大量消耗,而战争掳掠的外族奴隶却越来越多,这些奴隶被铁桎和铁钳锁着,被监工用皮鞭驱赶着劳动,过着连牛马都不如的生活,他们心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奴隶越来越多,当局越来越残暴,导致奴隶暴动时不时的发生。奴隶问题成为天朝政治安定的一个火药桶。
承元和当朝显贵都醉心于征战杀伐带来的巨大财富,习惯了用过武力攫取财富,无度挥霍,而王后却清醒地看到了王朝潜在的危机,她为此多次进言承元天子。
承元天子早已没有刚即位时的谦逊、眼界和胸怀。沉浸在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中的承元,越来越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对王后的逆耳忠言,不但没有反思,反而渐渐厌烦,不得已王后选择避居采邑,冷眼旁观。
一直炙手可热的昆玉轩因为玉美人的离世,骤然间冷清了下来,昆玉轩的碧嫔也淡出了后宫女子关注的视野。
就在人们开始淡忘昆玉轩的存在时,一次远征半年回朝的承元天子,突然下令将昆玉轩毁损,拆除了里面的许多亭台楼阁,仅留下含香阁。把许多奇花异草也拔了,甚至一池的荷花都被一夜间填平。昆玉轩名义上的主人,一向深居简出的碧嫔也凭空消失了,就像蒸汽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许多人诧异的同时揣测纷纷。
昆玉轩被毁损几年后,一个夏天,暴雨如注,连连下了两天三夜。酒坊里的一个宫女,不知为什么闯入昆玉轩,出来之后就疯了。后来这名宫女被杖毙,丢到乱坟岗。据接触过这名宫女的人私下透露,这名宫女,从昆玉轩出来,一度神情恍惚,入夜一场噩梦,就癫狂了,她嘴里一直叨叨着:白骨,白骨
自此之后,昆玉轩成为宫里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了,真相一直是个不解的谜团,膈应在许多人心中。
今天,王后突然提出将宛若安置在已经废弃多年的昆玉轩,许多人不能理解王后的用意何在,在揣测的同时又勾起人们对那段往事的探究兴头。
从瑶宫宴饮,感到索然无趣突然离席的承元天子,在小吉子的陪同下,往昆玉轩方向走去。离昆玉轩越来越近,承元感到越走心里越沉重。
一晃眼二三十年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迈入天命之年,而玉美人在他心里还是那样一个风姿卓越的妙龄美人。
承元想到这,心里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疼痛。
他和玉美人的不伦之恋,这是他血气方刚时的一段挚情挚爱,虽然这段恋情为世俗所不容,却在他心里刻骨铭心。
这些年承元沉浸在风花雪月中,他的后宫美人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过不了几个月的新鲜期,他就感到厌烦了,真正能够让他动心动情的人,几乎没有。
那些后宫的女人都惧怕他,仰望他,像木头,绵羊一般地任他摆弄,他经常感到没劲,有时甚至觉得还不如追赶一只猎物能够满足他的快感,可是没有珠环翠绕,他会觉得空洞,甚至寂寞。
这种寂寞是帝王的寂寞,在帝王的眼中,每个人都是匍匐在脚下的奴仆,可是每个人又都是觊觎他权位的敌人。这种寂寞对帝王来说是与生俱来,形影不离。
王后倒是贤良淑德,可是这样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可敬却不可爱。
没有人能像玉美人那样时而野性,时而温婉,时而娇嗲,温香软玉,风情万种。承元相信世间有一种奇异的女子是专门为男人而生,这种女子凤毛麟角,她是男人的尤物,也天生是男人的克星,玉美人就是这样的女人。
玉美人在他心中成为别的女人无法媲美的一道风景线。
昨晚,承元天子终于见到了让他大动干戈要得到的宛国公主。
从受端木的花言巧语蛊惑,到后来真的兴兵宛国,到扣留宛君逼迫宛若进宫,承元觉得自己早已从开始的心旌摇荡到后来的恼羞成怒,不管这件事做得是否光彩,他都觉得天子的威信绝对不容挑衅,可是真的见到这位公主,承元还是由衷的赞叹,世间真的不乏奇异的女子,宛国公主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承元天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昆玉轩门口了,正要迈步往里走,一对巡逻的侍卫见着,围了过来,一名带头的侍卫从背后喝道:
“站住,昆玉轩加强警备,闲杂人等不得擅进。”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小吉子尖着嗓子嘶叫道。
“说得就是你们,没听见吗?”
“天子陛下驾临,你们也要挡驾吗?”小吉子提高音量呵斥道。
天子出入行走一向前呼后拥,哪有今天这样轻装简行,连打的明角灯,都暗乎乎的,侍卫看他们一行二人,怎么都跟天子的浩大排场搭不上边,遂声势不减地说:
“天子陛下还在瑶宫宴饮,你唬谁呢?一看你獐头鼠目,就不是一个好人。说,深更半夜混进昆玉轩想干嘛?”
“你”小吉子指着那侍卫小头目的鼻子正要说话。
承元转过身,不耐烦地说:“吵什么?”
承元的话掷地有声,侍卫一听,登时哗啦啦跪下,说道:“属下眼拙,请陛下降罪!”
“行了,行了,都给孤家退下。”
“诺!”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退后。
“哼!”小吉子冲着那伙侍卫吹鼻子瞪眼道。
“小吉子,你也别跟着了。”承元对着小吉子说道。
“陛下,这”
“这什么这,耳朵长茧了,没听见吗?”承元不容置疑地说。
“陛下仆隶还要为你掌灯呢!”小顺子懦懦地说。
“不用了!”
承元说着就往里走。
“陛下,那您自个儿提着这灯。”
“不用!”承元头也不抬地说道。
昆玉轩里静悄悄的,偌大的园子,只有几掌昏蒙蒙的宫灯,稀落地挂在高高的擎台上,像睡眼惺忪的眼睛,没精打采地在黑夜里半睁不睁地。
道路被衰草枯叶填塞。脚下的豹蕮踩上去,发出细脆的嘎吱嘎吱声,在寂寥的夜里,听起来显得格外碜耳。
入冬了,一阵风吹过,承元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他掖紧身上的裘皮的披氅,沿着小径信步往里走。拐过假山,过了浅语桥,含香阁就掩映在苍松翠柏中。这是昆玉轩中仅存的一座比较像样的建筑。
含香阁是承元和玉美人私会,偷情,缠绵的地方,他没舍得拆掉,留存了下来。
几十年过去,含香阁估计早已斑驳陆离。
夜色下的含香阁,像一位凝重老者,饱经岁月沧桑后,淡然地矗立着。
承元在含香阁楼下,抬头向上看,迷蒙的烛火之光,从窗户里透出来,窗棂上印着一个纤长的身影。
那身影肯定就是宛国公主。
那身影仿佛被定格在窗纱上一般,许久都不见动一下。
承元在楼下,躲在树的阴影中,望着楼上出神,心里莫名的纠结,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堂堂天子,深更半夜,怎么好意思冒冒失失地上去。
承元内心彷徨,为自己的突然间变得如此青涩感到懊恼的同时,也感到可笑。
承元准备离去,心想,明天堂而皇之的召见这位公主就是了,何必半夜三更,一个人跑来,简直有伤君王体统,自己是赫赫天子,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应该匍匐在他的脚下,任他招之而来,挥之而去,宛国公主也不例外。
承元天子心下这么想,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昆玉轩里飘出幽幽的琴声,那种悲戚的感觉一下子慑住他的心魂。琴声低低地流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美人在恋人怀里幽泣。承元的脚步登时刹住了。
玉美人擅长吹箫,她的箫声能摇荡人的心旌,而这琴声却能夺人心魄。
那琴声中汩汩流淌的哀伤,瞬间就沁入人的骨髓。
78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四)
这是宛若进宫的第三个晚上,日子漫长而煎熬。想到以后的岁月就要在牢笼般的宫里生活;她的情绪破败不堪。
几次她都有把三尺白绫往悬梁上一挂;一了百了的想法。
可是子渡给了她一线希望;她不忍心就这样撒手而去;这样对虞很残忍。君父和母夫人年岁已大,他们肯定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自己自小在君父和母夫人呵护下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他们半分;却连连让他们承受许多痛苦;她于心何忍?
宛若在窗前伫立,烦躁的心绪就像夏日的爬山虎,恣意横行。可是她连长吁短叹都得隐忍,更别说和侍奉身边的侍女言笑了。她总想;要是问心能在身边多好。
王嬷嬷倒是面相和善,可她是宫里的老人,在宫的这片天下过来,几十年栉风沐雨,讳莫如深,像是一座古宅,透着凝重和森冷。 跟她打交道会受益,也会觉得费神。
这个时候只有抚琴才能纾解她心中的愁闷。
移到案几边,十指拨拉,琴声低低地流泻,凄切如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
一曲既终,苦闷依然无法排解,宛若伏在案几上,泪水涟涟。
突然一双宽厚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宛若惊跳起来,急忙拭去眼角的泪,定晴一看,眼前的人陌生又有点眼熟。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应声而来的王嬷嬷,跪拜道:
“参见陛下!”
“王嬷嬷你竟然还这么康健!”承元有些惊异地说。
“托陛下的福,老奴手脚还利索着呢。”
“你一直呆在昆玉轩。”
“老奴一直守着含香阁,这里的一切老奴还是按着三十年前的样子布置,不曾改变。”
“你是个有心人!”
“老奴相信陛下也是。”
“你先退下吧!”
“诺!”
承元挥手让王嬷嬷退下,转过身面对着宛若。
宛若略略一欠身,淡淡地说:“见过陛下!”承元的脸上舒展着一丝笑意,面部的刚硬线条,显得柔和多了。
“听王后说,你叫宛若!”
“嗯!”宛若颔首道。
“很温婉的名字。”
“嗯!”宛若敷衍道。
“孤家是被你的琴声吸引来的。”承元搓搓手,有些踌躇地说。
“宛若搅扰陛下了。”
“没有,没有,你的琴声极美,只是格调太悲伤了!”
“是吗?”
“你何以如此悲戚?”
“有吗?”宛若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反问道。
“你的琴音凄切如寒蝉哀鸣,你独自伏案而泣,你在悲伤。告诉孤为什么,孤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没什么,宛若只是远离故土,思乡心切。”
“竟至撕心裂肺的地步?”承元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宛若,宛若眼眸一转,目光飘忽,良久才幽幽地说:“母夫人缠绵卧榻,不能奉汤左右。君父遭人陷害,身体未愈,就长途跋涉归国,做子女的内心悲戚,陛下怎能理解?”
“你在怨孤家吗?”
“王后说,陛下是天子,本就高高在上,只有陛下高兴了,才有天下人的安宁。”
“哈哈”承元肆无忌惮地大笑开了。
宛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张扬着威猛和跋扈。
“陛下笑什么?”
“王后那不过是吓唬你的。满朝文武不是为爵勉,就是为禄忙,谁会在乎孤家高兴与否?孤时常怏怏不乐,可天下人照样过他们安逸的生活。”
“宛若倒觉得王后说得在理,满朝文武为讨陛下欢心,不惜翻江倒海。陛下不高兴了,小则劓鼻刖足夺人性命,大则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天下人疲劳奔波为陛下忙,有哪个过得安逸?”宛若不客气地说。
承元脸色一沉,说道:“你君父平时就是这么对你说的!”
“宛若在宛国深闺一向只知舞风弄月,伤春悲秋,不问世事。可短短数月,宛若命运跌宕,经历种种,就是最好的见证,宛若只是直言不讳而已。”
“没有人敢这样对孤说话!”承元很严肃地看着宛若说。
“那陛下应该感到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