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最终,江城没有一点妥协,反倒是饿坏了尹珉珉自己的肚子。整整一天连水都没有沾一滴,她已经饿得头脑发昏了。
听到尹珉珉肚子咕咕的抗议声后,江城的确很好心地想喂她吃一些东西填填肚子。但每当江城拔出塞住她嘴巴的布条时,她总是借机大喊救命,吓得江城连忙又把布条给塞回去,生怕惊动了店家和其它客人,把自己当作采花大盗送给官府。
现在正是午膳时间,空气里弥漫着菜肴特有的香气,引得尹珉珉的肚子又是一阵不满的咕咕怪叫。她不好意思地瞅了江城几眼,噘噘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桌边的江城。
江城叹了一口气,端起饭菜朝床边走去。
“这次你可不要再叫了,不然又饿你一顿。”江城坐在床边警告了一句。
尹珉珉急忙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江城想:她现在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哪还有什么力气尖叫?取出布条应该不碍事吧……想到这里江城动手把布条向外一拉,但就在那个瞬间,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超高分贝的尖叫。
这叫声内力浑厚宏亮无比,所以当然不是尹珉珉,而是江城发出来的。尹珉珉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不放,尖锐的牙齿没入肉里,几股红血顺着他的手臂一下子流了出来。
“放开啊!”江城掐住了尹珉珉的脖子,强迫她松口。但尹珉珉是下了狠心的,任凭江城怎么扯怎么拉,就是死咬住不放。但这股狠劲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已经没那么多力气咬人了,正是这样,江城才能成功把手从尹珉珉的嘴里拿出来。不然,即使不被咬断动脉而死,也会被咬断筋骨而残废。
这时,听到叫声后急急赶来的店家敲门道:“客官客官,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江城应声道,把布条重新塞回尹珉珉嘴里。心想这小丫头的牙齿到底是不是打磨过了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正在江城以为没事儿了,按住血管止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店家打开了。江城猛一扭头,暗叫不好,难道是刚刚自己忘了锁门?
“客……”店家这个官字还没有说出来,江城急忙弹到门边,用身体堵住门口,生怕店家看到房间里被绑住的尹珉珉。
但是,那店家的眼睛也够厉,即使只眨眼时间,他就已经把房间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个是青年男子,一个是妙龄少女,绳索再加上床,想不想歪都难啊。于是店家一边摇头,一边离开,还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
江城伫立原地好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有被堵住了口的尹珉珉在心里暗骂他道:“笨蛋……”
突然,尹珉珉的眼神一凛,头微微偏过一个角度,左耳正朝向窗口的方向——她听到了一阵很意外的声音,是从街道上传过来的急促马蹄。本来有几匹马从街道经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奇怪就奇怪在不是几匹马,而是十几匹马。
马蹄声整齐有力,落地稳当,听声音就知道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好马。再加上那带有浓重异域味道的马铃声,更让尹珉珉肯定了那些都是来自西域民族的战马——擒风马。
现在天下太平,边疆少有战事,况且这里是云南,就算要打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边来。这些声名显赫的擒风马在云南的马市上就能看到,不过价格昂贵,一般人只能摸摸他们的鬃毛暗叹囊中羞涩。
但现在居然有这么多的擒风马来到了离阳市集这个小地方,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这些马到底是谁的?要知道能负担起这马队昂贵价钱的人并不多,也许除了朝廷,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大手笔……
耿原修!当这个名字一下子蹦到尹珉珉的脑袋里时,让她自己都惊了一跳。难道是天翔门的人到云南来了?能够把云南和天翔门联系到一起的事物,尹珉珉的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玉鸿翎。
早就听说玉鸿翎流落到江南杭州,被耿原修收购到,并且答应归还给千鸿一派。但即使是归还也不用这么铺张地命马队踩过来吧?难道事情有什么变化……千鸿一派和天翔门之间起了冲突?
尹珉珉的脑袋转个不停,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能跑到窗口一看究竟。但江城却可以,听到马蹄声后,他急急冲到窗边,只见镶有金边的天蓝旗帜迎风招展,气势不凡威风凛凛。旗帜上天翔镖局四个斗大的金字,在正午红日强烈的光线下更显得刺眼。
江城一眼就认出了那马队最前方的人正是李铨——镖局荆君祥手下的一名强将。“比我想象中来得还快呢……”江城自言自语了一句,望着马蹄扬起的阵阵黄尘,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好一会儿,他突然对尹珉珉说:“我马上给你松绑,你可以走了。”
◆◇◆◇◆◇◆◇◆◇
同一时间,李铨一行人的目的地——千鸿一派兴和城的分舵府里,岳凌楼正在给分舵主刘以伯解释刘辰一的死因:
“想必大人也知道吧……”只见岳凌楼的眼神飘了飘了,幽幽开口说道,“天翔镖局荆君祥一直想收降贵帮,在南疆地区建立势力区,但却一直没有得到贺堂主的支持。所以这次,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以拒付酬金,扣押镖师为由,派人来千鸿一派生事,并打算最后强力征服千鸿一派……”
说到这里,岳凌楼看似不经意地瞥了刘以伯一眼,再发现对方已经满脸恚怒后,不易察觉地轻轻一笑,接着说:“贺堂主一向反对武力镇压和强行逼迫,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就立即让刘辰一跟着镖队监视动静。没想到中途却被段瑞南发现了,死在了段瑞南的刀下……”
听到这里,刘以伯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面狠狠道:“没想到那帮人竟然如此狠毒!段瑞南呢?我取他狗命!”
“段瑞南当然早就坐船会杭州了。”岳凌楼当然不会说出段瑞南已经被自己杀了,并且尸体还埋在渡口附近。面带不安,岳凌楼小心地推测道:“大概再过不久,天翔镖局的人就会找到贵府来要人了吧……”
刘以伯早以怒火中烧,激动道:“他们还敢来找我要人!我们千鸿一派可不是好欺负的!只有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不过……”刘以伯突然顿住了,怀疑地打量着岳凌楼问道:“不知道公子是何人?辰一的头又为什么会在公子手上?”
岳凌楼笑道:“我既然来给分舵主你报信,自然不是你的敌人。”
刘以伯只笑不语地看着岳凌楼。岳凌楼低头喝茶,思索着最合适的托词。本来以为刘以伯早已被自己挑起了怒火,让气愤冲昏了头脑,但不想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盘问自己的身份来历。岳凌楼在心中暗暗骂道:“这只老狐狸,麻烦死了……”
见岳凌楼突然不说话了,刘以伯又紧逼一句道:“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岳凌楼低声回答道:“分舵主可知道段瑞南送来的那玉鸿翎……是个假货?”
“假货?”刘以伯着实吃了一惊。
“没错。”岳凌楼点点头解释道,“荆君祥从来就没有想过把玉鸿翎交还给千鸿一派,他一心只想吞并了你们。因为担心在两派的冲突中,玉鸿翎再次遗失,所以就私藏了玉鸿翎,并且用一个假货暂时安慰千鸿的人——想要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大人你验一验那玉鸿翎的真假,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刘以伯虽然已经信了大半,但还是对岳凌楼存有一点疑虑。
“因为……”岳凌楼突然抬眼,毫不避讳地盯着刘以伯答道,“我觉得大人你才是真正有资格统领千鸿一派的人,只有你才能平息下这场即将到来的事端!”
闻言,刘以伯狡黠地一笑,低头淡淡道:“你的这些话我就全当没有听到。千鸿一派的统领者是常桐公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如果没有常桐公子的吩咐,我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岳凌楼扁扁嘴心想:“装得还真象那么回事”,但嘴上却答道:“我当然不是怀疑大人的忠心,不过大人你可知道总舵主常桐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刘以伯大惊,差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死在翠微轩……”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名家臣匆匆撞门闯了进来。刘以伯正想责骂几句,却听那家臣气喘吁吁地报说:“老爷大事不好,总舵那边出事了!”
一听是总舵出事,刘以伯急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那家臣道:“戴安他正带了一帮人聚集在总舵府里,想要逼常夫人把玉鸿翎交出来,重新选总舵主。”
戴安是千鸿一派晴澜城分舵主,曾经辅佐过前任首领——常萧,他的名字岳凌楼也听过。知道他做事虽然冲动,但的确有些本事,刀法尤其出色,所以在千鸿一派里坐到了分舵主这个位置上。
如果对方是戴安,刘以伯这边也不得不当心了,如果去晚一步,只怕常家真的会交出玉鸿翎。到时只怕戴安会向外宣称说是常家心甘情愿委任他当总舵主的。
刘以伯火速决定:“他是想反了不成!快!召集人马,我们也赶过去!”说完便神色匆忙地径自走了出去,仿佛忘了岳凌楼的存在。
岳凌楼低头饮茶,一边整理头绪,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作法。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啊……”
◆◇◆◇◆◇◆◇◆◇
关于云南千鸿一派的事情,岳凌楼大部分是从刘辰一那里听说来的。前任总舵主常萧有两子,长子常桐,次子常枫。常桐是一个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而常枫却是一个傻子——真正的傻子,只有六岁孩童的智商。没有丝毫能力去统领一个帮派,对刘以伯和其它觊觎总舵主宝座的人来说,也就没有丝毫威胁。
“花皮球,圆又圆。踢一脚,弹起来……”
千鸿一派总舵常府的后花园内,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正像孩子般踢着皮球。看着花皮球在自己脚上一弹一落,那人露出了满足的笑脸,天真地仿佛没有任何哀愁。
那人几乎和常桐一摸一样,俊美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丝和完美的体形,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脑子。此人就是常枫——常家的那个傻儿子——也就是常桐孪生的弟弟。
“踢八脚,弹起来。踢九脚……”
常枫用他那孩童般的声音数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因为那颗皮球被他一脚踢歪,骨碌骨碌朝着墙角滚去。
“喂,小皮球,你不要跑,不要跑……”常枫一边喊,一边在后面追着。焦急地皱起了眉,青色的衣衫向后扬起,那平和的颜色和他完美地契合了在一起。
滚着滚着,那皮球突然停住了,因为它碰到了一只脚,那只脚把皮球稳稳地踩在脚底。常枫愣了愣,注视着那双白色的软底鞋一会儿,然后慢慢把视线向上移动。他看到了一袭轻盈的白衣,纤细的颈项,还有一张超脱尘世的脸。不过那脸上现在没有任何表情,岳凌楼俯下身子,捡起那颗皮球,递给常枫。
常枫用两手接过球,笑着对岳凌楼说:“谢谢,谢谢哥哥。”常枫傻归傻,但却一眼看出了岳凌楼的性别,这眼神比西尽愁好多了。
岳凌楼朝常枫点头笑笑,被一个比自己年长数岁的人叫做哥哥,他还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那短短的一句话,竟使岳凌楼的心里升起一点暖意。
常枫突然拉过岳凌楼的手,偏头问道:“哥哥来陪常枫踢球吗?”
岳凌楼摇头。
常枫一脸好失望的表情:“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不陪常枫踢球?”
岳凌楼没有回答常枫的问题,反问道:“常枫乖。如果常枫的妈妈和家人都死了,常枫该怎么办?”
“常枫的妈妈没有死啊?”
“我是说如果……如果常枫的家人都被坏人杀了,常枫该怎么办?会去报仇吗?”
“报仇?怎么报仇?”
“就是去杀掉那些坏人啊。”
“要这么做吗?”
岳凌楼点头。
常枫又道:“可是……被杀掉应该会很痛吧……”
是啊,是很痛。岳凌楼忘不了母亲被利剑刺破胸膛时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她当时的疼痛没有半点折扣地传到岳凌楼的脑子里,仿佛自己也在那一瞬间被剑刺穿,血液和母亲的交融在一起,不断流淌。
“不过,你知不知道……”岳凌楼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有的时候,活着却会比死更痛……更痛……”
常枫当然听不懂岳凌楼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但此时此地,却有另一个人听得懂。这人正站在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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