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西尽愁突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既然岳凌楼对月摇光的评价是『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那么对自己的评价,岂不是应该是『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
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
意识里,岳凌楼的声音就像是魔音入耳,西尽愁突然有种抱头对天大吼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的冲动。
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岳凌楼也认真起来,推开月摇光,坐到西尽愁的对面,握住他的右手,正色道:「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已经很认真了……』西尽愁在心里回答。
岳凌楼的右手蓦然用力,他感觉到西尽愁的五指也在收缩,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越握越紧。岳凌楼没有留情,缓缓把手向下压去,而西尽愁的手则顺势慢慢往下倒,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最后,西尽愁闷哼了一声,竟输在了岳凌楼手上。
这时,谁都没能再说出话来。
岳凌楼望着西尽愁,而西尽愁则低头望自己的右手。胳膊上缠着的那层绷带,此时竟渗出了血迹。因为用力过度,伤口再次破裂了。并且,那渗出的血液竟不是红色,而是紫黑色的!
——那是毒血。
第二十章
「难道紫星宫用的是毒箭?」
岳凌楼低喃着,心神不宁地皱起了眉,一把抓过西尽愁的胳膊,七手八脚地想把绷带给拆开了仔细查看。但眼睛一眨,静心一想,又觉得不对。当初他们乘热气球逃离紫星宫时,半空之中,为了逼迫西尽愁放手,岳凌楼拔下了射中他肩膀的竹箭,插入西尽愁的手臂。如果那箭头是抹过毒的,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毒呢?
思及此,只听西尽愁苦笑了两声,道出心中所想:「恐怕是欧阳扬音做的了……」
「你什么时候碰上她了?」
一听到『欧阳扬音』这个名字,岳凌楼不禁全身一颤。如果不是西尽愁突然提起,他差点就忘了欧阳扬音已经死在了水蛇阵,还是被月摇光一脚踢下去的。
西尽愁没有发觉岳凌楼眼神中的异样,继续道:「就是你失踪的那晚。」
「哦,就是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河里不管的那晚啊。」岳凌楼翻起旧账来,不满意地瞥了西尽愁一眼,嘀咕道,「我就说你怎么不回来,原来……是碰上了欧阳扬音。」
虽是极小声的一句话,但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翻腾着的浓浓醋意。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岳凌楼早已经对西尽愁动了心。但这天底下还有唯一的一个人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者说是打死都不承认这点,那个人就是——岳凌楼他自己。
看到岳凌楼半嗔半怨地朝自己瞪眼,而且瞪得是风情万种,西尽愁哪还顾得上手臂上的伤,只想偷笑。岳凌楼酸巴巴的话,西尽愁听来,就像是蜜糖,听得他心里甜滋滋的。抿着嘴,竭力憋着笑,但还是无法避免几个怪怪的音节从嘴角边泄漏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岳凌楼低吼一句,顺便再附送去几个超级大白眼,低头继续扯那些绕来绕去的绷带。虽然手上扯得用劲,就像是泄恨似的,但嘴上依然没闲着,又问道:「你是说欧阳扬音对你下了毒?她舍得么?」
西尽愁欣赏着岳凌楼微怒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心情好。虽然有的时候岳凌楼的嘴巴是恶毒了一点,但他心里始终还是挺关心着自己的嘛。
「我问你话呢!」
见西尽愁半天不作声,只用花痴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岳凌楼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几眼,语气越发严厉。
西尽愁这才回过神来,应付道:「当时她说我伤口感染,不能碰水,然后就给了我一瓶药,要我自己敷上,说是可以消毒。但现在看来,那药不仅仅是消毒这么简单,还让我中了毒。」
西尽愁一边说还一边笑,哪里像是个中了毒的人。
「你好像真的不怕死啊。」
月摇光冷冰冰的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到了西楼两人头顶。刚才那甜甜密密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两个人都沉下脸,用零度以下的目光望向月摇光。
但月摇光不但没被他们两人的目光冻结住,还笑得阳光灿烂,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慢慢靠近。那匕首是岳凌楼的,今天黎明时分他想用这把小匕首帮月摇光把身上的银针挑出来,但却被月摇光夺走,扔到墙边。
岳凌楼站了起来,眼中渐生敌意。但月摇光却没有看他,低头用小刀一挑,西尽愁手臂上被岳凌楼扯得乱七八糟的绷带齐齐裂开,露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月摇光把玩着匕首,冲岳凌楼笑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又不伤他。不过看你费劲地扯了大半天,还是拿那些绷带没辙,就过来帮帮你。这一招呢,就叫做是『快刀斩乱麻』,学着点。」
谁知岳凌楼右手一摊,冷冷道:「匕首还我。」
月摇光道:「不行,我要留做纪念。」
「纪念?」岳凌楼听不明白,问道,「纪念什么?」
月摇光笑得暧昧,用刀柄挑了挑岳凌楼的下颏,故意说给西尽愁听似的,「当然是纪念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啊。」
第一次……亲密……接触……
西尽愁果然受到刺激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直线,极度阴沉地向月摇光扫去。月摇光用阴恻恻的微笑做为回报,随后持刀的右手缓缓上抬,竟抬到唇边。那沾有黑血的刀锋就紧紧贴着他的下唇,然后……
他做了一个令西楼两人都大大震惊的动作——伸出舌头,轻轻舔了那血迹几下。
『他,果然不是正常的人类……』
那一刻,同样的想法,同一时间浮现在西楼两人的脑子里。
然而月摇光好像根本没发现似的,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眼皮才缓缓垂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西楼两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月摇光嘴唇张了张,西楼两人一阵紧张,生怕他会突然说出『味道好极了』之类让人汗颜不已的话。
但是,稍稍有些出人意外。
月摇光说出的话的确会使人汗颜,甚至不仅是汗颜,就连后背也可以一起渗出汗来,不过,那汗是冷的——那是冷汗。
月摇光道:「毒是『三月五百香』,不会致命,只会麻痹掉你的神经。那毒是用五百种三月盛开的毒花炼出来的,并且毒性没有互相融和,也就是说,你同时身中五百种毒素。除非知道配方,然后逐一找到解毒的方法,不然你就没救了。」
西尽愁沉吟道:「也就是说,除了欧阳扬音,没人能救我?」
「错了。」月摇光的声音冰冷,就连他脸上的神情也失去了先前的笑意,变得凝重非常。他望向西尽愁,缓缓道:「应该说是……除了神仙,没有人可以救你。」
西尽愁愣住了,他抬头望着月摇光,觉得月摇光刚才的那句话里还有深意,于是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这次是岳凌楼的声音,但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又没了声响。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手臂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摸索着重新坐回圆桌旁,看着西尽愁,嘴唇翕张了几下,终于代替月摇光回答道:
「……因为,欧阳扬音已经死了。」
「什么?!」西尽愁不敢相信。
「因为……欧阳扬音,已经死了。」岳凌楼又重复了一遍,用更慢的速度,和更清晰的发音告诉西尽愁。其实,与其说他是在告诉西尽愁,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他自己去相信欧阳扬音已死的事实。
「这不可能!」
西尽愁再也沉不住气了,猛地站了起来,抓过岳凌楼的手腕,把他也提了起来,露出紧张之色的双目逼视着岳凌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可能死的,她怎么可能会死?!」
「是人都会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旁边的月摇光轻描淡写道,「她是我杀的。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牺牲一人,我们三个都会葬身蛇腹。至少,我所选择的那名牺牲者是欧阳扬音,而不是你的岳凌楼。这点,你应该感到高兴,不是么?」
「高兴?……哼哼,高兴?」西尽愁竟有些神志不清了,喃喃念叨那几个字,中间还夹着几声不知是讽刺还是悲伤的苦笑。
月摇光冷色道:「难道死的人是岳凌楼,你会更加高兴?」
西尽愁的眼神骤然降温,扫向月摇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咬牙道:「死的人应该是你——月摇光。」
月摇光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的确因为西尽愁的话感到一阵寒意。甚至,他避开了西尽愁怒火熊熊的视线。因为只要和那视线对视一秒钟,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会被抽干似的,浑身变得冰凉。
不过,月摇光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双眉一沉,嘴角挂着一抹高深的笑意,挑衅道:「如果在今天之前,我听到你说这话,我会害怕。但是现在,你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说这句话——我不信你还能用剑?」
西尽愁捂住了手臂上仍旧在不停渗血的伤口,沉声威胁道:「那么,你是不是想试试?」
被西尽愁的气势压倒,月摇光竟一时不能出声。好一会儿,终于镇定下来,却把话题拉开了:「我很奇怪,欧阳扬音为什么会用『三月五百香』这种毒。既不致命,又不痛苦,而且毒素不会随血液扩散全身。如果想要毒药威胁你,应该有比那个好一万倍的药方才对……她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只有一个……」
「她想废我的右手。」西尽愁替月摇光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岳凌楼插嘴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西尽愁一阵苦笑。当时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那天的欧阳扬音有点疯狂,说了很多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她说如果有一天,西尽愁的武功废了,手也不能握剑,岳凌楼根本不会看他一眼,会把他一脚踢开。她问他敢不敢跟她打个赌,废了他的手,看岳凌楼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这个赌局根本就没有谈成,欧阳扬音就已经按她原本的计划出手了。她并不是真心想废掉西尽愁,而是想试探岳凌楼。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计划里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她千算万算却算露了一项,就是:
——她自己的死期!
「欧阳扬音一死,西尽愁,不要嫌我说话太狠,你这辈子只能当个残废!」
月摇光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客舱内,连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就连西尽愁也感到了自己呼吸困难,口干舌燥,混乱地就像稀泥一样的脑子,根本就无法运作。
第二十一章
暴风雨果然来了,正向萧顺不久前说的那样。
本来还以为那是他为了禁西楼月三人的足才说出来的借口,没想到一个时辰前还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眨眼间就变成了暴雨狂作。黑沉沉的阴风怒号着,平静的淅川河面终于翻腾起来,幽河寨的黑木船也随着一浪高过的波涛不断起伏。
即使已经紧紧关上了窗户,『呜啦呜啦』的风声依旧震耳欲聋。船板上根本不能站人,因为随时都会出现四十度以上的倾斜,还好房间内的桌椅板凳都打上了铁钉,死死钉在船板上,这才不至于东倒西歪,到处乱滑。
此时此刻,唯一比较安全的地方就是——床上。
既有软绵绵的被褥,四周又都纱帐围着,即使一时失去平衡,也不会滚到太远的地方,撞得头破血流。正因为如此,西尽愁、岳凌楼和月摇光三人都聪明地闭门掩窗,乖乖爬上了床。这张床宽两米,长两米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此时却挤了三个大男人在上面,怎么看怎么觉得空间不够。
三人间界线划分得极度明显。西尽愁和岳凌楼窝在床的左边角落,而月摇光则一个人窝在右边角落,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倍受冷落。于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用略带怨恨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紧紧搂抱在一起的西楼两人。
照理说,岳凌楼刚刚才和西尽愁闹了别扭,以他的脾气,不打个五六天的冷战,让西尽愁主动向他低头认错,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现在他竟非常亲密地缩在了西尽愁的怀中,不能不让那些熟知他脾气的人咂舌称奇。
因为月摇光的出现,岳凌楼和西尽愁之间才产生了碰撞;但也正因为月摇光的出现,才使岳凌楼改变了以前对西尽愁不冷不热的态度——『稍稍』变得热乎了一点。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