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常枫当然听不懂岳凌楼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但此时此地,却有另一个人听得懂。这人正站在屋脊上,可以同时看到常府的前堂和后院,这人便是西尽愁。
岳凌楼本以为摆脱了西尽愁,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从分舵跟到了总舵。西尽愁知道有自己跟在身边岳凌楼办起事来一定不方便,所以他决定让岳凌楼以为自己被千鸿一派的人带走,再伺机逃出来,好看看岳凌楼在方便的时候会干些什么事情。
如果说岳凌楼去分舵府找刘以伯的确有必要性的话,那么他现在不去注意常府前堂的一片混乱,而跑到这后花园里来和一个傻子聊天,就非常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琢磨了。
此时,常府前堂早已混乱不堪,分为三派对峙着。一派以常夫人为首,一派以戴安为首,还有一派以刘以伯为首。前面两派剑拔弩张,一不小心就有打起来的架势,而刘以伯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常府上下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前堂,千鸿一派总舵府诺大的后院里,就只有常枫、岳凌楼、西尽愁三个人。
“花皮球,圆又圆。踢一脚,弹起来……”
岳凌楼闭起眼睛,享受着庭院里淡淡的草香。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到底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感受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像常枫这样……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没有丝毫察觉……
“踢两脚,弹起来。踢三脚,弹起来……”
常枫兴致勃勃数数的声音在岳凌楼的耳边继续着,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宛如哀歌般的声音……
月满西楼第一部 血鸿 〈下篇〉
◆◇◆◇◆◇◆◇◆◇
“常夫人,现在常桐公子已死,常家已无人可以统领千鸿一派,你还是把玉鸿翎交出来,重新选个总舵主吧……”说话人提着一柄雁翎刀,语气虽还算客气,但是表情却是凶恶的威胁。
“戴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跑到总舵来生事!”常夫人的声音虽不大,但可以听出她已经非常愤怒。常桐刚死,这般恶徒便凶相毕露了。常夫人跟随先夫多年,虽然不懂技击之术,却好歹也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此时她依然非常镇定,没有被吓乱阵脚。
其实常夫人心里明白,如果戴安真要反,常府上下也无力阻拦,甚至可能遭来灭门的灾祸。但即使如此,常夫人威严依旧,仿佛居于优势的地位。她绝不能在戴安面前低头。
不久前,刘以伯也带着手下赶到了总舵府,但却只是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并不发话。这时,他心里正打着算盘:“如果常夫人交出了玉鸿翎,答应重选总舵主,也正和了自己的意思;如果戴安硬抢玉鸿翎,那么自己就可以以讨逆为由,出手杀了戴安,并且以此为功登上总舵主之位。”
无论怎么发展,刘以伯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那戴安见常夫人坚决不肯妥协,冷笑道:“常夫人迟迟不肯交出玉鸿翎,难道是想让你那二儿子继承总舵主之位吗?”
常夫人气得咬了咬牙,她无法忍受戴安话语里的讽刺,但也无法反驳。
戴安冷笑着,得意地看着常夫人铁青的表情。
“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了出来。吐字清晰,声量也正好让前堂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只是两个字,却令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异色,所有人都扭头望向来人。
只见一名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笑容的白衣少年,负手跨过门坎,向众人走来。刘以伯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不久前还跟自己呆在分舵府的那名少年。隐隐预感到一丝不祥,心想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前堂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不懂这陌生的少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还信口说要让常枫继承总舵主。
岳凌楼走到了三派人的中央,他身后还跟着怯生生的常枫。
戴安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
岳凌楼道:“你不用管我是何人,只要知道我身旁这位是常枫公子就已经足够了。”
戴安大笑:“我当然知道他是常枫,而且我还知道他是个傻子。”
“既然如此……”岳凌楼的双眉一挑,“那你可知道他现在是千鸿一派的总舵主?”
“他?”戴安的鼻子一哼,不屑地瞟了常枫一眼。常枫吓得急忙往后缩了几步,但却被岳凌楼给拽住了衣角。见状,人群里又发出几声冷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总舵主?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常夫人心急地皱紧了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望着岳凌楼。岳凌楼故意不去看她,反问戴安道:“不是他,难道是你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戴安怒气冲冲地转移了话题。毕竟他不可能现在承认自己想当总舵主的野心,即使在场的所有人一眼都可以看出来。
“总舵主之位当然是能者居之……”岳凌楼斜了戴安一眼,又把话题拉到另外一个方向,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环顾了大厅一周后,视线又落回到戴安的脸上,“不知道戴大人你敢不敢和常枫公子比试一下?谁赢了就听谁的……”
“和他比?”戴安冷笑着,“怎么个比法?”
岳凌楼扬了扬头,甜笑着说:“比踢皮球。”
“荒唐!”戴安立刻大声叱喝了一句。自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傻子比试踢皮球?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有什么荒唐的?”岳凌楼垂下了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颗皮球,把它支到戴安面前说,“其实你不比也可以,不过,敢跟我打个赌吗?”
刘以伯半眯着眼看岳凌楼,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从这白衣少年踏进常府正厅开始,戴安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激怒着对方,并且自己始终保持一脸淡然,丝毫不受对方情绪的影响,这就大大扰乱了戴安的阵脚。真是有点意思……刘以伯静观其变。
“你要怎么个赌法?”戴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些杀气。
岳凌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说:“赌常枫踢到的球是单数还是双数。你若赢了,玉鸿翎就交给你;你若输了,就把你的人头留下。对吧……常夫人?”岳凌楼偏头对常夫人扬了扬下巴,毕竟要不要交出玉鸿翎这件事必须要常夫人点头,这个赌局才能生效的。
没有辜负岳凌楼的期望,常夫人沉着地点下了头。面色凝重,仿佛要她交出玉鸿翎就像是要她交出自己的命一样。她虽然不知道岳凌楼的身份和来意,但见他一直维护着常枫,就把岳凌楼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闻言戴安大笑道:“你不觉得我的赌注太大了一点吗?”
“你怕输啊?”岳凌楼平淡地顶了他一句,把戴安的脸色顶得更加难看。
“笑话,我怎么会怕输!”
“那你赌单,还是赌双?”岳凌楼一脸严肃地问。一把拽住常枫的手腕,把他从自己的身后拉出来,让他立在大厅中央。
戴安脱口而出:“单!”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赌赢了得到玉鸿翎自然好,即使输了也可以毁约把玉鸿翎硬抢到手,常府上下绝对没人可以挡得住他。不过,戴安唯一顾虑的人就是刘以伯——他竟然一点动作也没有,实在是太奇怪。
其实这件事情只有再向前推一点,就丝毫不奇怪。因为刘以伯已经知道天翔门送来的玉鸿翎是个假货,又怎么会费力去抢呢?他现在正巴不得戴安和常家的人动起手来,最好两败俱伤,自己再来收拾残局一统大势。
“单么?”岳凌楼轻声重复了一遍,把皮球塞到常枫手上说,“常枫乖,常枫不是要踢球吗?现在在踢球好不好?”
常枫把球抱在胸口,不停地摇头。他早就被这么多凶神恶煞般的人群吓破了胆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什么踢球了。
岳凌楼摸摸常枫的头,对他嫣然一笑:“常枫不怕,就像在后院那样踢就行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可以抗拒岳凌楼笑容的人还没有出生,所以常枫也拒绝不了。他痴痴地盯着岳凌楼看了好半天,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笑得这么好看,像是一个妖精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好吗?”见常枫竟然呆住了,岳凌楼又劝诱了一句。常枫这才默默地点下了头,把皮球到半空,数到:“花皮球,圆又圆。踢一脚……”
赌局开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那颗球一上一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岳凌楼手指微小的动作,他双指一曲一弹,一个白点便急速朝常枫单立在地的左脚打去。
“啊!”常枫轻叫了一声,摔倒在地。那颗皮球从半空中落下,打到地板,然后弹起,划出一条象征着死亡的曲线……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所有人仿佛在那一瞬间都蒙住了,不知该怎么反应,此时只听一声——
“你输了,把你的人头留下来!”说话人是常夫人。
戴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二话不说挥刀向常夫人的脖子砍去。事端已被挑起,数道兵刃出匣,顿时常府前堂只听一片当当兵刃相接的声音。黏腻的红色液体溅上了墙壁,溅到了每个人的脸上,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疯狂的,在刀光中寻求着杀人和逃命的机会。
肉体被割裂的声音,混合着喉咙里压抑的惨叫。常枫捂住耳闭上眼,害怕地缩到墙角,身体瑟瑟发抖。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把他当成敌人,他好端端地蹲在墙角,连一点轻伤也没有……
◆◇◆◇◆◇◆◇◆◇
混乱之中,岳凌楼早已悄然离开。他要做的都做的,剩下的事情就是他们千鸿一派内部的恶斗,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犯不着要呆在那里把戏看到最后。
何等相似的情节,十年前的岳家也是自取灭亡;何等相似的仇恨,常家也许会被灭掉吧?谁能够活下来?活着去报仇……继续厮杀,创造新的仇恨……
出了常府不远是一条荒径,路边没有花草,只有枯黄干裂的泥土在脚底散发出阵阵焦灼的热气。心里好烦……岳凌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移动着脚步,越走越远……渐渐那些拼杀的声音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我还以为你想救常枫。”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岳凌楼的身后传来,那语气里是不可思议的质问。不用回头,岳凌楼知道身后的人是西尽愁。果然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甩掉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千鸿一派内部的恶斗已经被挑起,没有人可以阻止事态的发展。
岳凌楼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救他?”
“那你又为什么要害他!”西尽愁跟了上去,他真的有股冲动想一把抓住岳凌楼的手腕,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你不把常枫带到正厅去,不和戴安提那个陷阱赌局,常夫人也许早已受形势所迫交出玉鸿翎,把事端平息下去了……”
“是啊,的确如此……”岳凌楼的表情有些遗憾,仿佛这些事情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一名最普通的旁观者罢了。他不允许自己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罪恶——决不允许!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西尽愁加重了语气。
“我不知道。”岳凌楼彻底忽视对方的怒气,风轻云淡地敷衍了一句。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天翔门?”
岳凌楼道:“你如果要这样理解……其实也不算错……”
天翔门此次被派来接镖的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如果千鸿一派不先起内乱削弱自身力量的话,天翔是斗不过千鸿的。所以,岳凌楼先杀总舵主常桐,再把戴安逼到绝路,的确是为了削弱千鸿一派的势力,给天翔门创造机会。
西尽愁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一直跟着岳凌楼走。听到对方事不关己悠然自得的语调,让他觉得自己这么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半晌,岳凌楼突然问道:“你跟了我多久?”
“一直都跟着……”西尽愁终于想到要把话题往正题上拉了,“现在,你总该告诉我尹珉珉的下落了吧?”
“现在……”岳凌楼顿了顿,搪塞道,“还没到晚上。”
西尽愁自朝地一笑,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会相信你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岳凌楼顺口敷衍:“的确如此。”
“你到底知不知道尹珉珉的下落?”
没有丝毫犹豫,岳凌楼回答道:“我不知道。”
照时间来推算,天翔门李铨一行人应该正朝兴和城这边赶来,天翔与千鸿的争斗已不可避免。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没有人有能力扭转,所以岳凌楼也不打算继续欺骗西尽愁了。
“我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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