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岳凌楼望着那波纹出神,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月摇光会用手中的那支长篙,令波纹越变越大,扩散向越来越远的地方——到时候,也许整条淅川河,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都会被他掀起的波涛席卷!甚至淹没!
虽然月摇光现在还不得不依附于紫星宫的力量,但是不久的将来,又会怎样?
岳凌楼有些不敢去想,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月摇光已经撑船离开好久了,只留下很小一点依稀可辨的影子。最后,就连那点影子都没入淅川河中,再也寻不到。
轻轻吸了一口气,岳凌楼对这空气说:「西尽愁,你可以出来了。」
不同于以往,这次西尽愁并没有出来。
「西尽愁?」
岳凌楼心底生疑,又叫了一声,并朝四周环视一圈,也没有瞥见一丝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隐感到事情不妙,突然回忆起紫巽对他说的一切。难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难道西尽愁没在这里?
——但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能在哪儿?
因为没有丝毫头绪,岳凌楼也显得慌乱起来。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边树丛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蓦然回头,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西尽愁?」
然而对方没有应答,只是那『沙沙』的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西尽愁!」岳凌楼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拨开重重树枝,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光线很暗,来人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裹着,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但从身形上已经可以判断——来人绝对不是西尽愁!足足比西尽愁整整矮了一个头,并且骨架显得更加纤细。
——不像男人,倒像是个女子!
「你是谁?」岳凌楼再次后退,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短剑。
然而黑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均匀,不仅是步长,就连节奏,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诡秘到了恐怖!
岳凌楼不再说话,拇指抵住剑萼,『噌』的一声,已有半寸青光出匣。
就在这时,那黑影却说话了。声音就像干枯的树干,感觉不到一丝水润,苦涩得就像长满根根利刺:「我来只是为了一个约定……」
「你是——!」岳凌楼怔住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他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
然而,来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岳凌楼的震惊,继续靠近,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续道:「这个约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如果你能在我身边留十天,我就帮你根治岳凌楼身上的花狱火』……」
「你不要过来!」岳凌楼怒吼威慑,赫然拔剑出鞘,指向黑影。
然而,黑影还在靠近。好像已经没有意识,好像根本听不到岳凌楼的话,只有一个意念在支持着黑影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那朽木般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那十天的期限早已过去,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那个男人总算是遵守了这个约定……所以,该轮到那个女人来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话音未落,斗篷已蓦然扬起,一只乌黑的手爪闪电般朝岳凌楼的肩膀抓来!
岳凌楼敏捷地旋身一躲,不断后退。然而黑影还在穷追不舍,运步如飞。随着斗篷的飞飞扬扬,招招攻击都以绝对的优势朝岳凌楼袭来!
渐渐,岳凌楼的脚步开始混乱。不仅是脚步,就连他的心也如同乱麻!
只因这个人的身份——
她是欧阳扬音!
「欧——」
岳凌楼刚想喊,颈侧就被利爪划破,即刻淌出血来。
「闭嘴!」
黑影显得怒不可遏,招式更加狠毒。刚才她只是想抓住岳凌楼,虽然出手很快,却没有误伤一处。但却在听到那个『欧』字后,性情大变,出手也阴毒起来,招招见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岳凌楼的脑袋也转不过来了。
他只知道不断躲避,不断攻击,不断寻找退路。但实力上的差距,逐渐使他居于下风。即使手中握有武器,但根本伤不了那黑影一分一毫。
相比之下,黑影则显得游刃有余,而且并未全力以赴——她不是想杀岳凌楼,只是想抓住他而已!
突然!岳凌楼手中剑锋一转,黑影趁机截获他的手腕,用力一扼,只听『锵』的一声,短剑坠地!黑影身形微微一偏,眨眼就已跃到岳凌楼身后!
随着这个动作,岳凌楼的手臂已被扭向背部。随之而来的是手肘对后背的重重撞击,岳凌楼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而黑影则压在岳凌楼的背上,反拧他的右臂,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虽然明知逃脱无望,岳凌楼还是拼命挣扎了几下,但换来的却是肩膀如捏碎般的剧痛。
「欧——啊!」
只发出一个字,只听一声脆响,被折向后背的手臂以更加扭曲的角度弯曲着。岳凌楼痛得说不出话。
「如果你再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我就杀了你!」黑影沉声威胁,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岳凌楼虽然被按倒地上,但依旧固执地扭头望着背后的黑影,想看清她的脸。但因为背光,脸部还是一片漆黑。但突然,岳凌楼的视线落在那只压住他的手臂上!
近在眼前的手臂,几乎碰到岳凌楼的鼻尖。他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差点被呛得流出眼泪。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不仅紫黑一片,还密密麻麻地鼓着无数半透明的小泡,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一些小泡已经破裂,流淌着脓状的液体。
黑影与自己直接接触的手掌,也没有任何肉质的感觉,只觉得那不是手,而是一块干滋滋的木板。并且,那木板上还生满小刺。被抓一下,就会破皮流血。
——她真的是欧阳扬音么?
岳凌楼禁不住怀疑起来。
这时,那黑影又说话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保你平安。我做出承诺,自然就会信守,你不用怕,不过是换血而已,如果你死了,我的命也赔给你。」
岳凌楼的嘴张了一下,显然是想说什么。但欧阳扬音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下一秒,岳凌楼双瞳一缩,即刻便失去焦距,身子软软倒向河滩,失去了意识。
第八部 激浪 第二十四章
此后五天,幽河寨不再平静。
不断有人失踪,每天两个,累积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人下落不明。如果再追查不到真凶,这个数字还将不断增长。
唐碧已经下令严加戒备,幽河寨内人人神经紧绷,但依然无济于事。
五日之中,紫巽有一半时间都在地牢渡过。守在牢外的狱卒除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鞭打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他们也不敢靠近,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被关在地牢里犯人的身份。
陈凌安被下了禁足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而屋外有一群一群的护卫轮班守着,苍蝇都飞不进来。只有尹珉珉,每日一次给陈凌安换药时,可以给他带来一点最新消息。
其实,尹珉珉不仅在帮陈凌安治疗季紫兰之毒,同时也在帮萧辰清、萧顺,以及陈晓卿等人治疗。大半个月已经过去,那几人身上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所以停止用药。
只有陈凌安,唐碧最放心不下,叮嘱一定要每日换药,以稳固病情。不过在尹珉珉看来,这不过只是在浪费药材和时间罢了。虽然心里也有抱怨,但碍于现在寄人篱下,不仅唐碧凶神恶煞,紫巽也抛下自己不理,所以就不敢多嘴,只得乖乖听话。
不过,最令尹珉珉在意的却是——西尽愁的失踪!
已经整整六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他也像幽河寨其他失踪的人一样?难道他也遭到了同样的袭击?难道他和这起失踪事件有什么关系?
尹珉珉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担心,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安慰自己道:西大哥他吉人天相、本领高强,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的。
但是,尹珉珉哪里想得到,令西尽愁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紫巽——随她一起出宫的司风护法。
在紫巽的拷问之下,西尽愁也只有半条命悬着。
这全托了欧阳扬音毒药的福,不仅令西尽愁内力全失,浑身武功使不出来。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副惨景。
与其说紫巽是在拷问西尽愁,倒不如说是在泄恨。
今时今日,紫巽也渐渐开始相信西尽愁说的——这世上再无欧阳扬音!
他不再执着于寻找欧阳扬音的行踪,而只是想好好报复一下这个夺走欧阳扬音的男人。其实当日在水蛇阵,紫巽就已经知道:欧阳扬音对那些噬骨蛇用的是——化尸毒。
而当时的欧阳扬音被困水中,她要对水蛇用毒,只能施毒于河水。这样做几乎是冒着同归于尽的危险,因为化尸毒在毒杀水蛇的同时,也会对同样置身水里的欧阳扬音,造成伤害。不过以毒攻毒,她同时受到噬骨蛇和化尸毒双重毒药的攻击,可能两者产生了什么抵消,所以才侥幸生存。
但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化尸毒并没有消失,而只是潜伏,并且随着时间慢慢扩散。欧阳扬音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不择手段地要拉拢西尽愁。但是,计谋还没有达成,她就先已毒发。
◆◇◆◇◆◇◆◇◆◇
另一方面,月摇光回到青神寨。
翌日,北极教中的开阳星『沈开阳』,还有他的伴星『庭阁』,都来到青神寨。虽然只是三个人,但霸寨称王,宣布青神脱离十三寨,重新立教,名号『北极』。
惊闻『北极』两字,水寨中人莫不动容!虽然气恼,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加之幽河寨不断有人失踪,其他各寨都怀疑是北极教所为。正想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却被唐碧责令遣散,吩咐各守其寨,不得集会商议,以免给神秘人制造集体攻击的机会。
其实,唐碧会这么做,只是怀疑那这次的失踪事件是其他水寨所为。不放心继续让他们留在幽河寨,所以早早遣退回去。不过这次,唐碧并没有算准。即使其他十二寨人都悉数离开,但幽河寨的危机依然存在。寨中各人皆惶惶不安,提心吊胆。
知道这起失踪事件真相的人只有两个,而这两人,现在都躲在幽河渡口附近小树林的山洞里。
一个是欧阳扬音,一个就是——岳凌楼。
「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山洞内,岳凌楼头靠石壁,轻声问道。
已经五天了,他吃的东西少得可怜,这时已经精疲力竭,能开口说话,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不敢指望欧阳扬音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欧阳扬音果然没有听见,她在山洞更深的地方,离岳凌楼大概五六米。
她蹲着身子,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若干具尸体。脚下的土壤被血水浸泡得变了颜色,就连石头,都染上了一层再也褪不去的暗红。
那些尸体皆因失血过多而死,手腕被割破的地方,凝着血痂。充满惊惧的眼瞳呆板地望着山洞顶部,再也无法转动。
如果仔细数一下,会发现这里的死尸正好十具——也就是幽河寨这五天里失踪的人。
突然,欧阳扬音说话了:
「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还是不行……」
她的身子颤抖了两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揪扯,好像要把头发全都从脑袋上拔下来似的。干裂的嘴唇翕翕张张,喃喃念着「不行不行」,突然就是一声大叫,发疯似的嚎叫着朝山洞深处冲去。
与此同时,岳凌楼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情景,这五天里已经重复了不下二十次。他想逃,但是穴道被封,浑身乏力,站都站不起来,怎么逃?他想叫,但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似的,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用刀子在割着喉管。
欧阳扬音已经不再是欧阳扬音。
岳凌楼看过她揭下斗篷时的脸,从那张凝着污血慢慢腐烂的脸上,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年誉满江南第一美女欧阳扬音的影子。整张脸上最突出的部分就是眼球,爬满了紫红的血丝,像铜铃一般嵌在眼窝里,早已没了当年的秋波流转、顾盼生姿的魅力,只有无尽的仇怨和疯癫。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把欧阳扬音变成如今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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