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河滩上两人的影子越变越长,夜风也凉了起来。岳凌楼的肚子虽然已经填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来者不拒地把常枫用刀尖送来的蛇肉全部吃了下去。不知为何,他和常枫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只要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身边有股安宁的气息包围着。仿佛什么伤害痛苦和仇恨都不见了,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常枫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改变。
◆◇◆◇◆◇◆◇◆◇
但在幽河寨,气氛却截然不同。
紫坤卧在软榻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面前只有一个人,就是——月摇光。
月摇光看出紫坤脸色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垂手立在榻边,听候吩咐。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紫坤才动了动,说话之前,先叹出一口气来,「他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却不把他带回来……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什么前因后果都不解释,开口就冒出这么一句,即使是月摇光,也听得有些稀里糊涂。还好紫坤又接着补充道:「我让他把岳凌楼带到我的面前,他却在岛上逗留到现在还不回来……不要以为我不会生气。」说着把眼睛斜向了一旁,气乎乎的咬着下唇。
这下,月摇光总算是明白了。他就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常枫,原来他已经被派去搜寻岳凌楼的下落。但突然,月摇光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紫坤在幽河寨里足不出户,她怎么会知道常枫已经找到岳凌楼了?
脸上刚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被紫坤猜出心中所想。只见紫坤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的。」
这下,月摇光更是吃惊。
紫坤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走近。月摇光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乖乖遵照指示在她身边坐下。紫坤握住月摇光的手,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宁静而又诡异,嘴角微微上翘,浮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你也把眼睛闭上……」
她轻轻吩咐了一句,月摇光乖乖闭眼。突然,手上被紫坤握住的地方瞬间灼热起来,仿佛一股热流顺着手臂逆流涌入自己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月摇光想要抽手,但却力不从心,他被紫坤抓得死死的,竟无法动弹。但随即,他的眼前亮了起来!
虽然没有睁眼,但却渐渐有了光亮!
月摇光颦眉,脑海中隐约有几个影子淡淡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竟是两个人影——岳凌楼和常枫。他们坐在河滩上,前面是平静流淌的淅川河水,后边是漆黑的焦土。
月摇光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凉气。就在这时,手臂上那股热气突然消退,紫坤睁开了眼睛,嗔怒道:「你也看到了吧,他们两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半点要回来的意思……我的鬼鸳……他越来越不听话了……月教主……」突然抬头,眼神变得鬼魅起来,「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月摇光苦笑着摇头。
「月教主……」紫坤又叫了一声,脸上笑意更深,「如果哪天鬼鸳背叛了我,你就做我的新鬼鸳,好不好?」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在开玩笑,但月摇光的身子却蓦然僵住。成为鬼鸳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个要求虽然不能答应,但如果现在一口拒绝的话,岂不是让紫坤憎恨?!思及此,月摇光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相信鬼鸳永远不会背叛祭司你的……」
紫坤深不可测地无声一笑,幽黑的眼眸狭得更加细长,低声轻柔道:「但愿……如此。」
第九部 断翼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常枫和岳凌楼返回幽河寨。
当然,除了常枫,没人知道岳凌楼已经回来了。进寨的时候,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包裹住头和身体,脸垂得很低,藏在黑布的阴影里,没人认得出来。本来他并不愿意回水寨见紫坤,但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除了见她以外,再无活路。
自己已经得到紫巽的风之力,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却可以说是半个紫星宫的人了。无论是福是祸,总该有个了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西尽愁应该还留在水寨,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回水寨弄个明白,即使平安回到杭州城,只怕自己也会坐立不安。
抱着这种想法,当常枫说要带他回寨时,岳凌楼并没多做抵抗,就乖乖答应。
幽河寨总府面积不大,而紫星宫人则聚集在府邸偏西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矗立着参天高树,浓密的树荫遮天避日。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影影绰绰,和紫星宫诡异阴森的感觉倒是很相配。岳凌楼一边走一边想:也许紫坤心性属阴,所以才会喜欢这种阴森冷清的地方吧?
紫星宫这次入寨人数不多,加上常枫也就十人。他们守在紫坤的居室外面,面无表情。岳凌楼只瞥了他们几眼,就感到寒气逼人——这些人,真的不像活物!
常枫走上前去,低声交待了几句,便有人入内通报。
岳凌楼走近常枫,不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常枫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只帮他把那遮住头顶的黑布拉得更低。岳凌楼明白,那是在告诉他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不然,他回寨的消息一传开,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内屋传来,岳凌楼以为是通报的人回来了。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却在认出来人的身份后,差点叫出声来!
——月摇光!怎么会是他?!
察觉到那个裹在黑布中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月摇光笑眯眯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安静。岳凌楼把头垂得更低,五指紧紧缩拢,捏成拳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月摇光走到常枫身边,耳语了几句,但暧昧的眼神却一刻也没从岳凌楼身上移开。
岳凌楼虽没再次抬头,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盯着自己的灼热视线。总觉得月摇光的眼神有点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当日我要救你,你拒绝。结果九死一生,差点送命,自讨苦吃。」
最后一次见月摇光是在淅川河上,那是紫星宫入寨的前一天,自己被困在木船上,月摇光说可以救他走,但他却拒绝了。后来,幽河寨人追来,燃起大火,自己差点葬身火海。事到如今,岳凌楼还真有些后悔当日拒绝月摇光的好意(?)。如果那天跟月摇光离开水寨的话,就没有尹珉珉的那场火,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很没面子地找到紫星宫来。
月摇光跟常枫说了几句话后,常枫回头望了岳凌楼一眼,只身掀开帐子走入内室。岳凌楼见他独自离开,有些惊慌,正想跟上去,却被月摇光拦住去路。
「这里你还是不要乱闯,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月摇光的言谈举止都挺有礼貌,但岳凌楼就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低声道:「你倒真是八面玲珑,哪里都混得开。」
月摇光笑嘻嘻的说:「八面倒谈不上,不过应付水寨和紫星宫,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说着,很有风度地左手一摊,要给岳凌楼引路。
岳凌楼心想:紫坤在屋内,而月摇光又从那里出来。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紫坤遵照的意思。思及此,纵使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还是只能乖乖跟着他走。毕竟,现在的水寨对他来说就像龙潭虎穴,如果没有紫星宫做后盾,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必定又会惹上杀身之祸。
◆◇◆◇◆◇◆◇◆◇
另一方面,内屋里,常枫单腿跪地给紫坤行礼,但在眼角瞥到紫坤冷冷的表情后,立即低下头来,知道事情不妙。刚才月摇光告诉给他两句话:一是『你不该回来这么晚』,二是『她在里面等你,只等你一个』。
「你回来晚了……」紫坤微微起身,姿势由卧变坐,双腿软软弯曲在榻上。
常枫不敢抬头,盯着地板道:「因为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太长时间,我怕立刻把他带回来,他会中途昏迷。」
「所以,你就把他喂饱了再带回来?」紫坤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冷。
「属下下次一定……」
「闭嘴。」
常枫话未说完就被紫坤轻声打断:「没有下次,一次都不行。你只能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了我的命令,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包括为其他什么人的身体着想之类——鬼鸳,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考虑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难道他比我的命令还重要?」
「属下不敢。」常枫立即解释道,「因为主上一直这样看中他,所以我才……」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冰冷的语言从紫坤唇边吐出,连空气都要凝滞了,「并且,我也警告过你,你不要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不要逼我亲手毁了你。」
闻言,常枫不禁打了个寒战。还没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仿佛都开始逆流。那些寄居在他身体里、控制了他一半神经的蛊虫开始蠕动啃噬,每一寸皮肤都在抽痛,每一根血管都涨得快要爆炸。痛不欲生,这就是紫坤对他的惩罚!
「啊——!」的大叫一声,常枫就已蜷缩在地。他的身体痉挛着,十指紧紧抠住手臂,衣服被绞作一团。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就像要从皮肤上弹出来似的绷得极紧。细密的汗水涔涔渗出,沾湿了背部大片衣衫。
「鬼鸳……我的鬼鸳……」望着地上挣扎着打滚的常枫,紫坤竟吃吃地笑起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讨厌背叛,特别是被我认为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背叛。听清楚了,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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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的耳边传来常枫痛苦的低吼。
自从得到紫巽的力量后,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对话。就像现在这样,他跟着月摇光已经离开紫坤的居室几百米远,但依然可以清晰听见常枫痛苦的吼叫。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月摇光的话从前面传来,岳凌楼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在一间小厢房内,房间很小,只摆放了几件很简单的家具,但是打扫干净,看上去倒也整洁舒适。月摇光坐在圆木桌旁,两只手指松松地提着茶杯晃来晃去,茶水也跟着朝一个方向旋转。
他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看来你是走神了。我刚才在问你,你是怎么从火中死里逃生的?」
岳凌楼把头撇开,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月摇光重复一遍,自嘲地一笑,叹口气无奈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这次回到水寨,难道打算投靠紫星宫?」
岳凌楼的眼角瞥向月摇光,嘴角一弯,笑道:「怎么?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你怕我揭穿你有二心啊?」
月摇光冷笑道:「如果我怕,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绝不允许那种会威胁到我的人在这世上继续存活。」
闻言,岳凌楼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僵硬,他知道月摇光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确就是那种人。
「所以……」月摇光接着道,「如果你真入了紫星宫,对我来说,并不算个坏消息。但同时,也不算是个好消息——除非你是我的人。」
岳凌楼冷哼一声道:「往往自识过高的人,最后摔得最惨。」
月摇光摇头道:「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我从来不信。」
岳凌楼道:「你信你会胜过紫星宫?」
月摇光注视着岳凌楼的脸,毫不谦虚地笑着点头。
岳凌楼皱眉把脸撇开,冷声道:「可是我不信。」
「如果有一天你信了,是不是会乖乖投靠我?」
「等你有了那个本事,再来说这句话吧。」
话音一落,月摇光先是不说话,但突然就笑出声来,「有点意思。你越是这样冷言冷语,就越能激起我的斗志。以前,能激发我斗志的人只有天地琉华,可是他死了。但现在,只要看到你,听你一说话,就又能恢复以前的斗志——也许把你留在身边,我的斗志就永远不会消磨吧?」
说着,单手支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坐在窗边的岳凌楼看。
岳凌楼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月摇光不急不徐道:「我当你是有资格留在我身边的人。」
岳凌楼转头望着他,双眉皱得很紧,「你说话真的很奇怪。」
月摇光淡淡一笑,把茶杯放下,收起刚才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以为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哦?」冷冷地应了一声,兴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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