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常枫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滚啊!」
伴随着一声大吼和刀锋没入肉体的声音,常枫的胸口再次喷出鲜血。
「滚啊!」
见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尹珉珉拔刀再刺。但常枫还是一动不动,连躲也不躲地挡在岳凌楼面前。
渐渐,尹珉珉变得疯狂起来,她在满天飞溅的血光之中完全丧失理智。她只知道耳边不断传来利器和皮肉之间尖利摩擦的声音,每一股喷到自己脸上的血都是热的,然后慢慢冷却。每一刀都深深没入心脏,直到刀柄抵上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常枫多少刀,她只想把他刺倒为止,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倒,甚至没有移动分毫。连尹珉珉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变成一具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在那里挡着。
岳凌楼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无法就此昏厥。尹珉珉刺下的每一刀他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共是十七刀!虽然他看不到,但他听得非常清楚,那声音被放大了若干倍,就像轰隆的雷鸣和汹涌的波涛在耳边震响,盘旋不去。
耳边好吵,他想大叫却叫不出声,这种声音快把岳凌楼逼疯了。
最后,当第二十刀就要落下时,常枫的身体突然倒向一旁——他是被打起最后一丝精神的岳凌楼掀开的。
尹珉珉的手已经停不下来,第二十刀直直向岳凌楼刺来!
刀锋割破空气的声音在岳凌楼耳边清晰响起,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一刻,岳凌楼竟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期待中的那一刀却迟迟不见到来。片刻过后,竟有一个意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月摇光。
岳凌楼艰难睁眼,从眼皮之间的缝隙里,他看到尹珉珉倒在地上,红色的短刀被月摇光握在手里。月摇光向自己走来——在岳凌楼闭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月摇光,在笑?
第九部 断翼 第十九章
翌日,幽河寨内一切如常。
没有几个人知道昨夜是多么的不平静:第一,萧顺把一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诉了陈凌安;第二,岳凌楼差点死在尹珉珉手上,常枫因此重伤,而最后是月摇光的突然出现,事情才匆匆落幕。
尹珉珉被月摇光击昏,常枫失血过多倒地不起,就连岳凌楼也神志不清地昏倒在地。所以当时在场的四个人中,月摇光是唯一一个可以站起来的人,他还算负责地趁着天黑,把那三人都带回紫星宫下榻的宿馆,交由紫坤处理此事。
不过,因为那三人都处于重度昏迷中,别说什么惩处,就连招供都不行。所以事情不得不又搁置下来。
这时,离十三寨集会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昨夜陈凌安一夜无眠,他在陈晓卿的房间里留宿。但即使有陈晓卿陪着,陈凌安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安宁,萧顺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魔音贯耳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和陈晓卿无法融和的血液,以及和萧顺融为一体的血液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事实?自己身上流淌的鲜血,到底是谁的?
『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
萧顺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回响。陈凌安忘不掉那时候萧顺的表情,他是那样的愤怒地瞪着自己,用尽力气向自己怒吼。但是,在那愤怒之中,连萧顺自己也无法隐藏的是一丝心痛和无奈。难道他真的是……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凌安告别陈晓卿,朝唐碧的居室走去。他知道自己不能逃避。而现在,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唐碧。
夏日的气息越来越浓,阳光也变得刺眼。陈凌安行走在廊道的阴影中,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但今天走来却格外漫长。
如果事情真和自己想的一样……该怎么办?
别说当什么总寨主,就连继续在水寨生活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唐碧门前。紫星宫抵达水寨后不久,陈凌安就夺去唐碧的一切权利,把她幽禁在庭院内,能活动的地方不过就是个巴掌大的小花园罢了。
不过唐碧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活动空间更小,整日呆在房间内,根本不踏出门槛半步。也许是陈凌安的变化,给她带来了不小打击。
「娘……」陈凌安的声音低低在门外响起。
房间内,唐碧蓦然一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坐在床边不能动弹。直到陈凌安又低唤了一声「娘」,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开门。陈凌安目光有些呆滞地站在门口。
「凌安……」
扶着陈凌安的手臂,唐碧缓缓抬头,不知怎的双眼就滚出泪来。而陈凌安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阖上门,面对紧闭的门扉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拨开唐碧,径自坐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
「凌安你到底是怎么了?娘很担心你。」
唐碧坐到陈凌安身边,推了推他的手。而陈凌安抬头忧愁地看了唐碧一眼,嘴唇张了张又合上——他竟问不出口。
「凌安……」唐碧又唤了一声,愁容不展。
「够了!」陈凌安闭眼低吼,「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凌安』!我根本就不是陈凌安!」
话一出口,唐碧就愣住了,她的双瞳在那一瞬间突然放大,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她移开视线望着桌面,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在说什么啊?」
陈凌安的喉咙哽了哽,终于高声挑明问道:「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姓什么!」
「姓什么?呵呵……你姓『唐』!——你是我唐碧一个人的儿子!」唐碧低吼一句,虽然依旧在笑,但双眼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变得涣散无光,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既然你这么问,应该是听到什么了吧?」
唐碧的默认令陈凌安绝望地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是那个男人亲口告诉我的。」
「那个男人?」唐碧沉吟着,终于抬头,眼角瞥向陈凌安冷峻的脸。不用对方多做提示,她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就是萧顺——竟是他亲口说出了这个秘密!唐碧冷冷地笑了两声,起身朝窗口走去,问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你是承认了!?」陈凌安霍然起身。
唐碧背对陈凌安,推开窗户,望着窗外,轻声道:「你爹的确不是陈渐鸿。」
陈凌安立在唐碧身后,双拳捏得死紧,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唐碧到底说了什么。
唐碧淡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不想瞒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陈凌安浑身颤抖,他不相信……不敢相信……即使唐碧说一句谎话也好,即使她开口骗他也好,陈凌安也可以为自己找到继续留在水寨的借口。但是,对方什么都没有争辩,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用这么平静的态度把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萧顺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唐碧好像对这个问题特别执着。
「说什么?」陈凌安苦笑着摇头,喃喃道,「果然如此,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争那个总寨主之位……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闻言,唐碧蓦然回头,提高声音道:「他说你没有资格!?」
陈凌安好像没有听见唐碧的声音似的,兀自摇头,嘴里低喃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
唐碧上前一步,抓住了陈凌安的手,使劲摇着他,大吼道:「他说你没有资格?他是为了叫你放弃水寨才告诉你一切的!?呵呵……呵呵……」说着说着,唐碧竟也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低喃道,「原来,原来真的是这样……他心中还是只想着那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人的儿子登上总寨主之位……」
萧顺忠于陈渐鸿,即使陈渐鸿已经死了,他还是一心要把陈渐鸿的亲生儿子陈商南推上总寨主的位置。虽然水寨内,大家都认为陈凌安最终继任的希望最大,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陈凌安的身上,根本没有半点陈渐鸿的血!
◆◇◆◇◆◇◆◇◆◇
同一时间,萧顺在陈商南的房间内。他告诉陈商南说:「过了明天,你就是十三寨的总寨主。陈凌安没有那个资格,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孽种。」
「孽种?」陈商南一惊,他听不懂萧顺的话。
萧顺淡淡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如果明天的集会上,他还那么恬不知耻地跑出来,你大可以当着十三寨兄弟的面,把他真正的身份揭穿。」
陈商南来了兴趣,他早就想扳倒陈凌安了,逼近一步问道:「那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萧顺在圆桌旁坐了下来,轻声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九部 断翼 第二十章
故事的主角是唐门的小女儿,还有一名四处流浪的剑客。
很意外的一天,两人相遇了,然后没有任何悬念地从相知走到相爱。和所有情侣一样海誓山盟,希冀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孩为了那个誓言,背叛家族跟随剑客四处漂泊,他们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后来,女孩长大了,一夜之间成了女人。十月之后,又成了母亲。
他们的孩子姓『萧』,名『辰清』。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对,经历重重磨难最后终成眷属的一对。但是,故事往往会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意外打乱——那个故事中的意外,就是陈渐鸿的出现。
他一出现就是一个优秀到了耀眼的人物,无论是雄心壮志,还是智策谋划,他永远都立于不败的地位。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受人尊崇的,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身上的光芒吸引。他和萧顺相处的时间极短,但却视彼此为挚友。
但是,他并不知道萧顺已有妻室。在他回水寨的时候,他邀请萧顺跟他一起回去。不知道他对萧顺说了什么话,最终令萧顺臣服,答应助他统一四川十三寨。
萧顺离开的那天,他对唐碧说,等他一年。
但是一年后,回来的只有一封信,叫她再等一年。到了第二年,回来还是一封写着同样内容的信。第三年,当第三封写着同样内容的信送到唐碧手里时,她已经绝望了,一把火烧掉了那间没有男主人的房子。不久以后,三岁的萧辰清被人送到幽河寨,唐碧不知所终。
又过了半年,在幽河寨,唐碧终于出现在萧顺眼前。那一夜,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但是第二天,在陈渐鸿的结婚大典上,他才知道——陈渐鸿的新娘,就是她的妻子。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亲身骨肉,认其他人当爹。』
——这就是原因。
她来水寨是为了复仇。她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夺走了陈渐鸿的命,但她不会就此止步——她还想要水寨。二十年多前,陈渐鸿夺走了她的新婚丈夫,二十年多年后,她要从陈家手中夺走十三水寨。这也就是她执意要让陈凌安——这个没有任何陈家血统的人——继任总寨主的原因。
萧顺低着头,对陈商南说:「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女人的复仇心为什么会强烈到这种程度。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还是不见淡化。如果是要报复我当年的毁诺,这二十年来,我们夫妻分离,骨肉难聚,一切的折磨都已经够了。但是,水寨是陈家的,是总寨主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才得以统一的——即使对手是她,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毁灭……如果凌安他明天出现,我可以作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身份。这个谎言已经欺瞒众人太长时间,是时候结束了……」
陈商南静静地听着,虽然萧顺的声音一直平缓不泛涟漪,但听在听的人耳中,却是如此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陈凌安也从唐碧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故事。
唐碧对他说:「就像他不理解我一样,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男人之间的友情和崇拜,到底是什么?他可以为了那种东西离家三年……如果我不来水寨,也能还会花掉四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所有的幸福,都毁在这十三水寨,还有那些所谓的丰功伟绩里。」
◆◇◆◇◆◇◆◇◆◇
岳凌楼昏迷了一天,如果不是这样,关于陈凌安的秘密,他应该可以听到。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挂浅紫的薄纱帐,帐外隐约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正想起身看清楚,才发觉浑身乏力,身子里就像灌了铅石,动弹不得。
但是,声音却隔着纱帘传入耳中。
「你再这样胡闹下去,就趁早回云南去!不然,我替你收烂摊子都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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