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青炎没有答话,他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转头一看,只见来人正是荆希唯。
月摇光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理了理只剩及肩长短的头发,转身向荆希唯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荆希唯神色冷漠,负手走近月摇光道:「天翔门要抓人,难道妨碍到紫星宫了么?」
月摇光笑道:「一场误会,我们无意中救了你们要杀的人,你们也无意中烧了我们要用的船,两两抵消,算是扯平。」
「扯平?」荆希唯一声冷笑,「你被我毁掉的船,我立刻就可以赔给你;但是我们要杀的人,你又怎么赔给我?」
见对方不肯让步,有意追究,月摇光只好道:「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没想到荆希唯却摇头了,「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一段时间的安宁。如果他招来千鸿一派的人,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我也心烦。但如果——」话题一转,荆希唯抿嘴一笑,又道,「如果月教主你给我一句话,我可以放江城一命。」
「哦?」月摇光有些感兴趣了,笑问,「要我一句什么话?」
荆希唯道:「我要你承诺,如果由江城引来什么麻烦,你要负责摆平。」
月摇光倒是干脆,直接道:「没问题。我可以派人去云南,赶在江城见到千鸿一派的人之前,把他追回来。我保证,千鸿一派的人绝对不会到广州。这样,荆公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闻言,荆希唯终于笑道:「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10
事后,天翔门荆希唯赔偿给月摇光一艘三十多米长的海船,船上所需之物一一俱全,高舷深舱,上有两层棚楼,和原本那艘,还真有几分相像。日过竿头,月摇光登船,随行之人只剩下青炎和耿奕,荆希唯给他们送行。
沈开阳和庭阁远远地站在港口,望着被海风鼓起的几重白帆,眼神流露出一些向往。
本来这么个大好机会,可以坐船去京城的,但是……
「混蛋小子,都是你害的!」
庭阁一想到就生气,手肘撞向沈开阳的胸口。如果不是沈开阳搞出吹火把的乌龙事件,害青神寨的木船被烧成木炭,他们俩个也用不着被发派到云南执行任务。现在,有船坐不成,京城去不成,还要风尘仆仆折返云南,阻止千鸿一派到广州来。
沈开阳自知做错事,但嘴上就是不认输,自我安慰道:「云南就云南,云南有什么不好,风光秀丽,女人也漂亮。不就是把千鸿一派拦在云南,不准他们轻举妄动吗?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说着折扇一打,潇洒地一转身,朝云南进发。庭阁没好气地瞪了他的后脑勺几眼,恋恋不舍地又望了望那艘驶离港口的海船,叹口气,跟在沈开阳身后离开了。
与此同时,在海边目送月摇光等人乘船离开的,还有另外两人——西尽愁和岳凌楼。
西尽愁道:「看来他也不是很想跟你同行嘛,才等了两个时辰,等不到你,自己就走了。」
岳凌楼恨恨道:「他只是不想你这个大麻烦跟过去而已!现在月摇光已经走了,西尽愁,还不把你的手松开!」
边说着,岳凌楼曲起膝盖顶了西尽愁的腿肚子一下。西尽愁后退一步,但左手却始终未松,五指紧扣,把岳凌楼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如果不是他抓得牢,令岳凌楼无法脱身的话,只怕岳凌楼早就跑上月摇光的船了。
西尽愁笑道:「刚才在船上好险,差一点你就被月摇光拉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你,现在,我说什么都不松手。」
说着猛一转身,背离港口,朝街道走去。岳凌楼被他拖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恼羞成怒,大吼道:「西尽愁,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
知道的知道他们两个是熟人,不知道的,还当西尽愁在拐卖人口。
在人少的港口,岳凌楼还敢大吵大闹,但当西尽愁把他硬拖到市集上后,只要岳凌楼声音一大,过路行人就盯着他们上上下下看一遍,几次过后,岳凌楼只得放弃反抗,乖乖闭嘴,憋在心里生闷气。
于是两人就是这种状态:西尽愁在前面拖一下,岳凌楼撇撇嘴,不情愿地走两步,又停下;西尽愁再拖一下,岳凌楼再走两步,又停下,等着西尽愁继续拖。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头关注。
西尽愁被看得也不太自在了,干脆使出狠招,左臂猛一用力,把岳凌楼扯到怀中。趁岳凌楼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抱住了他的腰,往上一提,运步如飞,急速逃离街上众人的观察范围。
「混蛋!放我下来!」
岳凌楼才吼出这么一句,西尽愁早就拐了好多个弯,闪到偏街一处僻静的地方,一瞥路边有一家小客栈,也没细想,一脚就踢开店门,想把岳凌楼硬塞进去。
但万没想到是,他前脚一踢,耳边便齐唰唰的响起了兵刃出鞘的声音!
西尽愁的身子一僵,踏入店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在门边放下岳凌楼,警惕地打量着店内那些瞬间围上来的侍卫。人数不过三名,但气势逼人,行动整齐,训练有素,他们全都穿着紫花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眼中寒光隐现,表情森冷。
——是东厂锦衣卫。
暂且不说岳凌楼,就连西尽愁也认了出来。
正在这时,店老板急忙跑上前来,对西尽愁道赔礼道:「对不起,这位客官,小店已经被这些官爷包了,暂时不做生意。」
西尽愁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点点头,拉着岳凌楼准备离开。那些锦衣卫也发现西尽愁并无敌意,只当他是误闯,也都收刀回鞘,走回客栈中央,重新坐下。
岳凌楼好奇之下,冲店内一望,这才突然发现,店内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但只有十个人有座位,其余众人都蹲在墙脚,被一副长度惊人的脚镣手铐铐在一起。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岳凌楼突然发现人群中,一抹身影异常熟悉。凝神再看,那人也蓦然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岳凌楼差点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但却在这时,西尽愁一把把他拉走了,店门再次阖上。
——是北岳司杭!
岳凌楼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北岳司杭。他们不是应该在三天前就赶回京城了吗?怎么还滞留在广州,而且还镣铐加身,被锦衣卫捉拿?
岳凌楼突然想起他和洛少轩分别的那一天,他看到一群同样装束的锦衣卫从眼前驾马飞驰而过,而那些人追赶的方向——正是洛少轩离开的方向!如果追赶洛少轩的那一行人,和捉押北岳司杭的一行人是同道的,那么,他们追赶洛少轩的原因也只剩一个——就是逮捕!
「云南……」岳凌楼低声喃喃道,「我要去云南……」
洛少轩去了云南,而那些东厂锦衣卫,也必定追着他去了云南。已经过去三日时间,不知洛少轩到底有没有顺利回到云南,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被东厂锦衣卫逮捕。
岳凌楼越想越是心烦,竟甩开西尽愁的手跑远了。
身后,西尽愁握紧空无一物的左手,抬头看着岳凌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想去追,但却突然觉得很累。
呆呆地站在这条阒静的偏街,他突然有种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他好像只知道追逐一个人的背影,这就是他要做的全部事情。
从云南追到了杭州,又从杭州追回了云南。
这场追逐游戏究竟还要持续多久?连西尽愁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当这个问题得到答案时,究竟是已经追到终点;还是自己疲了倦了,中途停下。
——明明每次都抓住了你的手,而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边跑开。
虽然在岳凌楼面前,西尽愁可以镇定从容。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每当看到岳凌楼这样只留下一句话就跑开,他也会担心和心慌。
◆◇◆◇◆◇◆◇◆◇
岳凌楼知道西尽愁会追过去,西尽愁也的确追过去了。
他紧随岳凌楼,快马加鞭,从广州追到云南,用了两日时间。在云南千鸿一派总舵府前,他终于勒马,岳凌楼在他前一秒勒马,跃下马背。这时的总舵府已经被重重封锁,不是被朝廷人马封锁,而是被千鸿一派自己封锁。
千鸿一派面对的敌人,表面看来只有十人,十名东厂锦衣卫。
而其实,他们面对的真正敌人是一道圣旨——押送洛少轩回京候审的圣旨。
千鸿一派现在所做的事情,有个专业的名称,叫做『拒捕』。
十名锦衣卫骑马而立,排成一行,拦在门口。而他们的对面,却是紧闭的朱红大门;四周,清一色是持兵刃而立,杀气冲天的千鸿一派人士。
岳凌楼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
西尽愁的吃惊不亚于岳凌楼,他们牵马靠近,向千鸿一派表明来意。幸运的是,千鸿一派中还有人认得岳凌楼,知道他和洛少轩交情非浅,替他们传话进去。不多时,便有人引领他们进入总舵府。
云南千鸿一派,常刘两家相继没落后,由黎震出任代帮主。但是黎震是个典型的书看得虽多,但世面见得少的人,外表文弱,书生气质,一到大场面就显得怯懦。这样的黎震,不可能领导千鸿一派拒捕。所以,真正下令对抗锦衣卫逮捕的人——
「是黎雪。」
洛少轩简短的三个字,蕴涵了无限愁绪。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甚至没有吩咐婢女备茶招待,只是一直斜倚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支着涨痛的脑袋。
拒捕是重罪,但究竟重到何种程度?
洛少轩道:「本朝律令,不论具体情节,拒捕者以反叛罪论处,斩杀不赦。共在一处者,在旁目观者,即系同恶共济,均——斩立决!黎雪这么一闹,不仅是我,就连千鸿一派和她自己,都是死罪难逃!」
闻言,岳凌楼心中剧震,正要发话。
却在这时,突然一名婢女前来,焦急地禀告道:「少爷,夫人叫你。」
「知道了。」
洛少轩心烦地一挥手,起身朝黎雪的房间走去。西楼两人跟在后面。在门口,洛少轩叮嘱西楼两人道:「不要告诉黎雪我们现在的处境,她恐怕还不知道拒捕到底是什么罪名。孩子就快出生了,这个时候不要吓到了她。」
说罢,洛少轩推门。
黎雪躺在床上,苏姨在一旁照顾着她。一见洛少轩进来,黎雪就想起身,苏姨急忙赶过去扶住了她,颦眉小声道:「夫人,慢点……」
此时的黎雪早已没有往日的活泼,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她看到洛少轩身后的西楼两人,先是微微一惊,但随即又把注意力移到洛少轩身上,朝洛少轩伸了伸手,喊了声:「少轩……」
洛少轩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黎雪把头靠在洛少轩的肩头,闭上眼睛,嘴角露出清淡的笑容,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你不要走……哪里也不要走……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就害怕……少轩,你答应我……哪里也不要走……」
黎雪说不到两句话,就微微带喘。洛少轩搂着她,有些说不出话。
岳凌楼走近两步,清晰地看到黎雪的额际耳边,全是豆大的汗珠,抚在洛少轩胸口的手,指节僵硬,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简直和岳凌楼上次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哪里也不要走……」
黎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洛少轩一直没有作声,因为不敢给她这个承诺。
西楼两人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便自己退了出来,因为黎雪根本不肯放洛少轩走半步。恐怕洛少轩刚才出来见他们那一面前,就是呆在黎雪房间里的。照这样的情况,只怕不等黎雪睡下,洛少轩不得脱身。
院子里,树叶已经开始发黄,秋的味道越来越浓。秋风萧瑟,无名凄凉。
西尽愁提醒岳凌楼道:「共在一处者,在旁目观者,即系同恶共济。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旁目观?」
岳凌楼一笑道:「是啊,斩立决。」
◆◇◆◇◆◇◆◇◆◇
一直到月上梢头,洛少轩终于脱身,找到西楼二人,叫他们不要呆在这里,快点离开。
西尽愁笑道:「要走的话早就走了,还等到你说?」
岳凌楼道:「事到如今,不应该单叫我们快逃,而是要想办法,让大家都可以逃过这一劫。」顿一顿,又问,「那些锦衣卫已经堵在门外多长时间了?」
洛少轩道:「已经三日。」
「这就怪了……」岳凌楼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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