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西尽愁若有所思地点头,等着丘然继续往下说。
“花狱火是从一种产自吕宋的烟草中提取出来的迷幻药物,长期被一些世家公子使用,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这种药物的贩卖,但因为利润丰厚,依然有人靠走私做着花狱火的生意,而这一行里最大的霸主就是药王神耿原修。”
丘然说到这里停住,他看了看西尽愁的表情。西尽愁依旧平静,问道:“你想告诉我岳凌楼也在使用这种药?”
丘然点头,接着说道:“从你第一次把他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并且推断出他的身份。但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有事求他……”
西尽愁回想起他第一次送岳凌楼来的那天晚上,丘然的确是在帮着岳凌楼隐瞒身份。西尽愁接着丘然的话问:“你求他给你花狱火?”
丘然淡淡道:“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那天夜里,你和他都失踪了。所幸的是不久之后,他竟主动找来我这里来,并且把花狱火交给我,条件是让我照顾常枫。”
“常枫?”西尽愁不解,岳凌楼为什么要救他?
丘然道:“那常枫……”
正在这时,突然一名家仆匆匆赶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人找你。”
丘然奇怪道:“这么早……会是什么人?”
那家仆道:“他们说他们是镇南镖局的人,来接常枫公子回京城。”
一听这话,丘然急忙一挥手道:“快,快把他们请进来。”
那家仆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镇南镖局又和常枫有什么关系?”西尽愁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一会儿是花狱火,一会儿又是镇南镖局的。貌似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怎么一下子都被串在了一起?
丘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常枫可是镇南镖局总镖头黎成绎的孙儿啊。他们这次来,大概是拜那位岳公子所赐吧……”
丘然并没有猜错,那一只去京城给黎成绎报信的飞鸽正是岳凌楼所放。岳凌楼本想靠着镇南镖局撑腰,由常枫重整千鸿一派,但哪料到黎成绎只是想把孙儿接回去而不想管千鸿一派的事。黎成绎认为那个傻孙儿做不出什么大事,如果现在他们知道了常枫已经不疯癫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丘然正欲到客厅准备待客,才突然发现西尽愁还裸着上身,于是道:“西大侠,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吧。也不怕着凉?”
听丘然这么一说,西尽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天没穿上衣了。在林子里面还不觉得怎么,但在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得说不话。想必自己经过这三天的风吹日晒,皮都练厚了一层,竟没有意识到冷。
丘然看着西尽愁呆子似的表情,取笑他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老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脑筋也比以前慢了半拍?有时间我给你开个方子调养一下,不然还不知道你会退化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在这之前,你去找秀婷给你弄几件衣服吧。”
西尽愁诺诺应道:“嗯嗯。”
◆◇◆◇◆◇◆◇◆◇
安排完西尽愁这边的事情,丘然径直来到客厅,等待着家仆把远道而来的客人引进来。黎成绎习惯了江湖作风,一进来就抱拳道:“常枫承蒙丘大夫的照顾,黎某感激不尽。日后如果大夫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丘然笑道:“总镖头实在是太客气了。黎总镖头的大驾光临才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呢。”
黎成绎大笑道:“恐怕过于客气的人是丘大夫你自己吧。我黎成绎粗人一个,还怕弄脏了大夫的地方,哪谈得上什么蓬荜生辉?”
这时,黎震和黎雪两兄妹也跟了进来。见来人气质不凡,眉宇之间隐隐透着英气,丘然赞道:“黎总镖头真是好福气啊,这两位想必就是黎震少爷和黎雪小姐了吧?一看就知道是人才俊杰。”
黎成绎坐下摆手道:“让丘大夫笑话了,他们不过是我那早死的么女留给我的两个孙儿罢了,都是不太懂事的小孩子,谈不上俊杰。我们这次来……”
黎成绎正欲说明来意时,就听见门外有一家仆报说:“老爷,常公子来了。”
一听这话,黎成绎、黎震、黎雪六目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三位来者都愣住了,常枫不是一个傻子吗?怎么眼前的这位公子不但没有丝毫的傻气,而且器宇轩昂风度翩翩。
丘然见厅中三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起来,对常枫道:“常公子,这位就是你的爷爷了。”说罢右手向黎成绎的方向摊了摊,常枫向黎成绎行礼。
丘然又接着介绍:“这两位分别是你的堂弟和堂妹。”常枫对黎震和黎雪点头笑笑。这之后,客厅里便是一片沉默。半晌,黎成绎才发话道:“丘大夫,这位真是常枫?”
黎成绎的长女自嫁入千鸿一派以后,就只回过娘家一次。那一次省亲,常夫人带着十岁大的两兄弟在京城住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也就是黎成绎仅有的一段与常桐常枫相处的时间。
转眼十多年的时光便已消逝,黎成绎已不能从容貌上认出常枫来了。而黎震和黎雪那时不过是六七岁大的孩子,就更记不清了。但他们的记忆里都深知常枫是一个傻子,万万没有想到丘然会说这俊秀的公子就是常枫,当然一时难以接受。
丘然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时常枫被送到我这里时早已昏迷不醒。后来我给他包扎头部的时候,发现浸入纱布的血迹呈三点品字形分布,甚是奇怪。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常枫公子的后脑被插入了三枚银针。想必他被飞石击中头部的时候,脑中的淤血顺着那三枚银针流了出来,才在纱布上留下了那品字型的血迹。于是我便拔出银针,纯属意外,没想到常枫公子竟因此治好了疯病,只是已往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
说到这里时,丘然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到:“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人的颅骨坚硬无比,那三根银针是怎么插进去的……”
黎成绎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作孽。其实这插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女……”
丘然惊道:“是常夫人?”
黎成绎点点头,继续道:“这事我也有责任,早些年镇南镖局才创立不久的时候,舍弟与我争这总镖头之位,闹得两家反目成仇最后竟然兵刃相接。这事在小女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后来她嫁入常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她知道这千鸿一派的总舵主之位只能让一人继承,为了防止以后这两兄弟为舵主之位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而在常枫出身后不久就用银针封了他脑后三处穴道,所以常家的人一直认为常枫从生下来便是一个傻子……”
黎成绎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小女回来省亲时把此事告诉了我,我虽然责骂了她,但大错已经铸成,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过去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丘大夫你提起,连我也快要忘了……”黎成绎这段话讲得虽然平静,但听的人却一阵毛骨悚然。没想到常夫人对自己刚生下来的婴儿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常枫看着黎成绎、黎震和黎雪,这些他所谓的亲戚在他的眼里竟是如此陌生。现在,他心里只在想着一个身影,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飘飘似雪的身影便会出现,挥之不去。
是谁?到底是谁?那白影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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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枫心中的那个白影此时就在这丘府之中,并且离他不过百米远,只不过两人没有机会相见罢了。岳凌楼沉沉睡去以后,大半日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身上的红斑大部分都已消退,西尽愁坐在床边,见岳凌楼挣开了眼,急忙问道:“你醒了?”
岳凌楼起身反问道:“丘然呢?”
西尽愁道:“在客厅里会客。”
岳凌楼略一沉思,随即猜道:“是镇南镖局的人?”
西尽愁点头。岳凌楼仰头看着他,两人都不再说话,突然岳凌楼蓦然翻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等等!你又想去干什么?”西尽愁一把拽住了岳凌楼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难道你想说服镇南镖局的人帮着重整千鸿一派吗?常家已经被灭门了,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常枫,让他过点平静的生活吗?由天翔门出面再扶植一个新舵主也不是件难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上常枫!”
岳凌楼甩开了西尽愁的手,狠狠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说过你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常枫现在是常家唯一的血脉,由他继任舵主自然名正言顺,但他不过是个傻子而已,有谁肯服从于一个弱智呢?岳凌楼知道,但他还是要一意孤行,只因为常枫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我不是想害他,我是想帮他。”岳凌楼很认真地对西尽愁说。
那一瞬间,西尽愁竟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岳凌楼的那种眼神。以前他的眼神里总像是蒙了一层寒冰,冷冷地望着这世间的一切,而他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但现在,岳凌楼竟然说他想帮一个人,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西尽愁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叫常枫的人了。他把视线移向窗外,淡淡道:“我一直以为你的血是冷的……”
岳凌楼走回西尽愁的身边,笑他说:“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是一个弃妇。”
西尽愁苦笑。这时,房门被推开,丘然走了进来。一踏进这门,丘然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僵僵怪怪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西尽愁和岳凌楼两人都呆呆立着,既不说话,也不招呼自己。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丘然捋一捋胡须,问岳凌楼道:“岳公子,你好些了吧?”
岳凌楼没有表情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常枫呢?”
“他已经跟镇南镖局的人去兴和城了。”
一听说是去兴和,岳凌楼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问道:“黎成绎是要带着常枫回兴和城收罗旧部吧?”
然而事实却出乎岳凌楼意料,丘然竟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说道:“不是收罗旧部,他们回兴和城……是去收尸的。之后常枫便会跟着他们回京城,不再过问千鸿一派的事情。”
“不再过问!”岳凌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威震一方的镇南镖局黎成绎,竟然会不管千鸿一派的事情,而只是带着孙儿灰溜溜地跑回京城就算了,他竟然能忍得下这口气?
如果是在十年前,黎成绎是决不会让此事就此罢休的。但现在,诺大个镇南镖局只靠他一人撑着,他年事已高只想保住现状,不想再到处树敌了,年青时的那股壮志雄心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这一点是岳凌楼没有计算到的。
突然,岳凌楼开门欲出,丘然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喊了一句道:“岳公子,你等等。”
岳凌楼果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丘然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丘然道:“岳公子大概还不知道吧,常枫的疯癫是因为后脑被三枚银针封穴,现在银针已经取出,他也已经正常了。”
“他正常了?”岳凌楼和西尽愁同时惊叫一声,但随即又都陷入了思考。
“这样更好,丘大夫,可否借我一匹快马?”岳凌楼决定如果镇南镖局的人不肯帮忙,那么他就以天翔门东堂堂主的身份重整千鸿一派。现在常枫不傻了,那么千鸿一派的下任帮主就非他莫属,但这一切都要以找到常枫为前提,所以现在自己也必须赶到兴和去。
丘然对岳凌楼心中的想法也已猜到了几分,道:“秀婷的命都是你救的,区区一匹马算得了什么,岳公子你自己到马棚里去挑吧。”
“我要救的不是你夫人。”岳凌楼说这句话时,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丘然背对着岳凌楼说道:“是啊,你想救的人是常枫。”
“你看着我说干嘛?”西尽愁对丘然抱怨一句。听到常枫不傻的消息,他竟然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常枫是跟着黎成绎会兴和城的,还有什么放心不下要跟过去看?真是自找麻烦。西尽愁叹气着留下一句“丘大哥,我也要借你一匹马”就追了出去。
只留下丘然一人在房间里笑得意味深长,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自命风流的西尽愁,这次竟然栽在一个男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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