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迫着西尽愁做出这样的决定。
“第一次出远门吧?”西尽愁低头望着怀里的少女,温和地问。
而尹珉珉却没有作答,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他们离开篁竹林已经整整三天了。这三天里,那个一向精力过人到处惹是生非的尹珉珉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路上死气沉沉,连话也很少说。不过三天,她就已消瘦了不少。毕竟十六岁还是半大个孩子,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被七十六种暗器攻击惨死的场面,心里的痛楚又有多少人能够明白?
尹珉珉的这种变化让西尽愁感到无所适从。一来他本就不擅长安慰别人,二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安慰都是无用的,只有靠时间来慢慢消淡她心中的伤痛了。
出了黄泉巷,他们一直朝着长江河道的方向往北赶路。原本还微微带着寒意的天气,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突然闷热起来。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在夜晚和早晨赶路,正午时分就找间客栈投宿休息。
“困了吗?”见尹珉珉靠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西尽愁关心地问了一句。
“不……”尹珉珉小声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想就这样靠一下而已……”
离家三日,她的脑海里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只要闭上眼睛,仿佛就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父亲全身是血的可怕模样就像是打进脑子里似的无法淡去,各种各样的金属暗器深深插入肉里,流出来的血液被不知名的毒药染成了怪异的颜色,父亲倒下的那一动作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不断重复……最后是身体倒地的沉重声响……
尹珉珉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咬牙,紧紧扼住了自己的手腕。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非死不可?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把我丢下不管?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一定有人策划了这一切阴谋……可恶,好可恶……
“珉珉?”西尽愁突然焦急地喊了一声,急忙抽手卡住了尹珉珉的脸颊,一股红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
“不要再咬了!”西尽愁皱起眉头,提高了音量。但尹珉珉却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似的又使了一把劲,咬住了下唇的牙齿更深了一层,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下巴一直滴落到马鞍上。
“你在干什么啊……”
看到尹珉珉这副模样,西尽愁有些慌神,使劲扳开了她的嘴。尹珉珉把头一摆,猛地甩开了西尽愁的手,声音压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叫声。
“不要想了……珉珉,不要再去想了……”类似哀求的声音。
“西大哥……”尹珉珉缓缓抬起了头,揪住西尽愁衣襟,强抑着眼眶中的泪水说,“我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会这样?爹他为什么要死?我……”
“不要再说了。”西尽愁的手指抵到了尹珉珉的嘴唇上,“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相信我。”
尹珉珉的喉咙哽着,低头不再说话。
西尽愁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振作起精神道:“好了,只要走出这片树林,马上就可以到达渡口,到时候坐船顺流而下,就不用这么辛苦赶路了。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拍拍尹珉珉的肩膀,西尽愁夹了一下马。
“西大哥……”尹珉珉突然小声地唤了一声。
“什么?”西尽愁有些吃惊,立刻答话,毕竟这是三天以来尹珉珉第一次主动说话。
“你知不知道那几坛女儿红是在我出生那年酿下的……”尹珉珉出生的那一年就是尹昀躲入黄泉巷的那一年。
西尽愁应了一声:“知道。”
于是尹珉珉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你知不知道女儿红这种酒是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才拿出来喝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如果不是因为这树林过于幽静,西尽愁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爹会在那天把那女儿红拿出来喝……”说这句话时尹珉珉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也知道……”西尽愁淡淡地回答,声音里满是遗憾。
那夜,他本应该看出尹昀是想要寻死的,但他却疏忽了,所以在尹昀说出那句你无法拒绝一个死人的要求时,他竟然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尹昀便已经出手了。
“知道什么?”尹珉珉反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西尽愁会这么直接地回答。以他的个性,遇到这样的问题都会搪塞着转移话题吧?
出乎尹珉珉意外的是西尽愁不但没有回避,甚至还给出了正面答案:“你爹最后把你托付给我照顾,因为他一死,我便是你唯一的亲人……”
没有人知道尹珉珉的母亲是谁,以及是死是活。尹昀从未在西尽愁面前提说过有关尹珉珉母亲的事情,而西尽愁也从未问过。现在尹昀一死,这个迷题的答案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揭晓?
“是啊,爹就这样把我抛下了……”尹珉珉双眼无光呆呆地望着马头,低声轻喃着,“把我抛给别人了……”
西大哥,我可不可以有一丝妄想……妄想你说的那一份照顾是一辈子?不想离开你,自从你去了杭州,这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到底谁可以和你厮守终生,谁又会成为你的结发妻子……如果不是我,我该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尹珉珉就自朝般的笑了一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父亲尸骨未寒,自己怎么想起这种事情来了?西大哥,如果有一天连你也离开我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珉珉?”发觉到尹珉珉在发呆,西尽愁唤了她一声。
“不要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西大哥!”尹珉珉被雷击似的一抬头问道,“我爹为什么要杀耿原修呢?”
“你不知道?”西尽愁非常吃惊。本以为尹珉珉会知道一些内幕,但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尹珉珉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耿原修是杭州天翔门的幕后支持者,财大势大。但却不知道父亲和耿原修之间有什么瓜葛,所以更不知道尹昀为什么要拜托西尽愁杀耿原修了。
西尽愁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爹在找我回黄泉巷之前有什么反常吗?”
“反常?”尹珉珉皱眉思索了一阵子,才蓦然想起来,“我爹他收到过一封信……”
“信?”
尹珉珉点点头:“是信鸽送来的。从我记事以来,常常有信鸽给父亲送信,所以我也没太留意。但父亲的确是在收到了一封信后,就急着找你回来了。”
“这样啊……”西尽愁终于明白为什么已经隐居多年的尹昀消息竟如此灵通了,原来他一直和外界保持着联系。
令无数江湖英雄望而却步的黄泉巷竟被几只信鸽轻易通过了,不知那些由黄泉巷踏上黄泉路的幽灵们会有何感想呢?
西尽愁苦笑,他自以为和尹昀是朋友,然而尹昀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他呢?这次他的猝死又会不会是一个骗局……
这时,西尽愁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不愿去怀疑自己的朋友。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相信尹昀。
难道真的只有杀了耿原修,再次和杭州天翔门结下梁子,才能把事情弄明白?
西尽愁心烦得很。
◆◇◆◇◆◇◆◇◆◇
长江上游,河道崎岖,少有船过,所以渡口也颇为冷清。然而今天这渡口客栈却异常热闹。堂倌为了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忙得脚不挨地,店老板也在柜台后满脸喜庆地打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
在店里喝酒的大都是身高过了八尺的壮汉,大概三十来个。他们的头上裹着蓝色的头巾,腰上挂着阔背的砍刀,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从装扮上看出他们是一群镖师,并且是杭州天翔门的镖师——因为蓝色正是天翔的象征。
停放在客栈外的镖车共有三辆,全都严严实实地打着钉子封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镖车辗过的痕迹竟都入土超过半寸,依稀可以推测出是他们运送的是非常沉重的物品。
几杆精致的镖旗斜靠在镖车上,在晨风中招展开来,镖旗上镶着金线的天翔二字在熹光中格外耀眼。
昨日在这渡口客栈投宿了一夜的,正是杭州天翔镖局的人。今天一大早,他们整装待发,坐在客栈里等候天翔的运输船接他们回杭州去。
◆◇◆◇◆◇◆◇◆◇
天翔门旗下门徒上万,其中有一大半都是靠药王神耿原修供养着的。虽然做的是药材买卖,但耿家的财力实在是大得让人咂舌。单就财力这一个方面来说,称耿原修为半个皇帝也不算过分。
耿家的黄金珠玉便是天翔门可以独霸一方的坚实后盾。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因此,天翔门虽是江湖门派,但在很大程度上却受制于耿原修这个富得流油的大商贾。所以,江湖中有人蔑称天翔门是耿原修的打手门派也不无道理。
但天翔门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并不仅仅是一个耿原修撑起来的。门派里面当然少不了能人妙士的经营打点。天翔门分为东西南北四堂,四大堂主各司其职。天翔东堂掌管武道,堂主贺峰。天翔西堂掌管镖局,堂主荆君祥。天翔南堂掌管船政,堂主耿奕是耿原修之子。
四堂之中,北堂最尊,北堂堂主即是天翔门主,天翔门内一切重要事务都要由他做出最后裁决。但前任天翔门主唐易却在两年前被七刃镖所杀,至今凶手不明,所以门主之位就一直空了这么两年,这段时间门主的事情都交由东堂堂主贺峰代理。最近江湖上有风声传出说耿原修要让东堂堂主贺峰登位为门主,然后任命其养子岳凌楼为东堂堂主。
这次跑镖到云南的人都是西堂荆君祥的手下。因为押送的是三箱白银,荆君祥派出了手下的段瑞南。段瑞南是一条耿直的硬汉,凭着一把青光砍刀纵横江湖数十年,终于被提拔成了天翔镖局一个响当当的镖头。他今日的成就全是凭着好武艺和满身的刀疤换来的,所以平生最看不起那些靠着谄媚逢迎向上爬升的佞幸之徒。
此时,段瑞南一边啃着半个馒头,一边叮嘱部下道:“都给我放聪明一点,把镖车看好。如果有半点闪失,大家都没命回杭州去!”
属下们齐齐应了一声。对于段瑞南,他们多怀着敬畏之情。
这时,一名小镖师突然问了段瑞南一句:“段镖头啊,我们把这趟镖押回去,正好可以赶上贺堂主的登位庆典,这三车满满的银子耿老爷是不是要拿去赏赐他啊?”小镖师边说边望了望客栈外的镖车,他刚入镖局不久,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多钱如此亲近。
“那还用说?”段瑞南做人耿直,说话也耿直,“耿老爷历来出手大方,再加上他又很赏识贺峰,把天翔门的事交给他代管。这次叫我们无论如何要赶在登位庆典前把镖押回去,不是想赏给贺峰那还能拿来干什么?”
小镖师立刻逢迎道:“是啊,是啊。名震天下的贺堂主和荆堂主,还有已逝的唐门主都是耿老爷一手提拔出来的。耿老爷慧眼识英雄……”
“啪!”
突然传出的脆响打破了客栈和谐的气氛。镖师们齐唰唰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警戒地朝声源处望去。他们都知道这趟镖绝对不能出半点差池。
声音是客栈的角落里传出来的,那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名客人。那人带着一顶有白纱幔遮掩的笠帽,穿着一袭和这荒郊不太合衬的华贵白衣。绸缎般的青丝直垂到腰迹,看身形完全不辨男女。刚刚那突兀的响声正是此人用手指捏碎酒杯而发出的。
死寂!连空气仿佛都凝结了般的死寂!
镖师们没有动,那白衣人也没有动,他们好像都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似的。恶斗一触即发,镖师们都屏住了呼吸,直盯着那白衣人看。
“啊,客官……”堂倌突然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他忙着去收拾白衣人弄碎的酒杯,并且陪笑道:“哎哟,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地方偏僻,饭菜如果不合你的胃口我们立刻撤了重做,你千万不要动火啊……”
白衣人一声不吭,看着堂倌又是擦桌子又是捡碎片地忙活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表示。态度冷漠地不像一个活物,而是一尊雕塑。由始至终,白衣人都没有看过段瑞南一眼。
镖师们听店小二这么一说,稍稍放送了警惕,把刀重新收好。
“好啦好啦,没事儿……”刚刚说话的那名小镖师安抚了一下他的前辈们后,又和段瑞南谈了起来,“镖头你刚刚讲到哪里了?”
段瑞南不放心地看了白衣人两眼,顿了顿才对那小镖师说:“其它三个堂主就不说了,但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懂老爷他为什么会提拔岳凌楼来作东堂堂主……”
那小镖师接话道:“南堂堂主耿奕是耿老爷的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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