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话音刚落,紫震双手猛一松劲,岳凌楼身体骤然下降……
双腿脚踝都粉碎掉的人,没人想到他可以站起来,这世上也没人可以做到。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岳凌楼会结结实实地摔倒时,他们却看到紫震被压在了甲板上!
身体失去支撑的岳凌楼,即使在被丢下的瞬间,左手也丝毫没有放松。他硬生生地把紫震拉倒在地,当成给自己垫背的,才不至于颜面全无。
「立刻放我回去,不然……」岳凌楼喘了一口气,这次不是手,而是一把锋芒闪亮的匕首已经抵住了紫震的颈子。刀锋紧贴着肉,只要稍稍移动,就立即见血。
紫乾显然没有想到岳凌楼会这么激烈地反抗,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即又摇了摇头,说:「不行,现在我不能放你回去。」
可恶……岳凌楼握住匕首的手骤然一紧,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割上一刀。正如紫乾所说的,即使紫震死了,他也下不了船。相反,这样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僵,一发而不可收拾。
「很好,这次算你赢了。」岳凌楼不甘心地收刀回鞘。
紫乾满意地微笑着,来到岳凌楼身旁说:「我叫震把你放下来,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抬着头跟你说话而已……还是这样看着你比较舒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岳凌楼猛一撇头,甩开了紫乾箍着他下巴的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难道你对『花狱火』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听到『花狱火』三个字,岳凌楼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伙人同花狱火有关系,但这么容易就被提出来,不免有些吃惊。
紫乾轻轻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领命退下,宽敞的甲板上,只留下他和岳凌楼两个人。夜风凉飕飕的,岳凌楼轻轻拉紧了单薄的衣服,很冷很冷……但却冷得太不自然……,不是那种从皮肤上传来的凉意,而是从心里泛上来的寒冷。
他知道,这种寒意是从紫乾身上发出来的,此时,那个自称是「南洋紫星」宫主的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岳凌楼面前,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空荡荡的双眼,使周围的气温迅速降了下去。
「我听说耿原修死了,真的么?」
紫乾突兀地开口,打破了冰冷沉默的气氛。他在岳凌楼身旁坐下,被海风刮乱的发丝掩住了他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从语气上判断,只是一般的询问,仿佛耿原修是一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外人。
「怎么不说话?」紫乾轻轻地笑着,偏了偏头,问岳凌楼,「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不知道……」岳凌楼的嘴唇终于张开了,声音很低,听上去很痛苦,「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去的……他不可能那样就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他阴魂不散,永远都不会离开……就像,就像……」
「像慕容情一样?」紫乾接过了岳凌楼的话,像孩子一样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小傻瓜。」
小傻瓜!?岳凌楼猛一抬眼,狠狠地朝紫乾瞪去。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五六岁人说成是「小傻瓜」,谁都会觉得别扭的。而紫乾却全然不在意岳凌楼忿忿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拉住了岳凌楼的脚踝,往自己身边一扯——
「你……」
「怕什么?我又不害你。」紫乾把岳凌楼的脚踝放在怀里,一边轻言细语,一边低头缓缓解开包住伤口的绷带。从尹珉珉伤岳凌楼那日算起,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可是踝骨位置依旧肿胀着,青白的颜色交错在一起,格外让人心痛。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紫乾微微皱了皱眉,手指在肿起的部位一按,岳凌楼立即惨叫出声,身体猛地一缩,神经在那一刻都快要麻痹掉似的,连冷汗也渗了出来。但渐渐,那痛苦变轻了,虽然紫乾的手指没有停止揉捏那破碎的关节的动作,甚至可以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但就是没有丝毫知觉,仿佛那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是人的话,谁都会死,耿原修当然也不会例外……」紫乾拉过岳凌楼的另一只脚,用同样的方法按捏着伤处,「……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身体也是……所以不好好珍惜,可不行呢……我帮你一次,下次不要让自己轻易受伤了……」
岳凌楼怔怔望着紫乾的脸,那稚童搬的侧脸上淡然的表情,仿佛比千年的妖鬼还要深不可测。只能这样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远远超出了岳凌楼所能理解的范围。他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奇怪的是没有疼痛,无论是外表的皮肤,还是内里的骨骼神经,都完好如初,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现在是否能站了?」紫乾单手托着脸,可爱地笑着问。
岳凌楼缓缓起身,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脚掌终于能够使力,终于能够支撑住他的身体,而不是稍一用力就痛苦不堪。无法相信这令无数医师都摇头叹气,说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的伤处,竟在紫乾的轻柔按捏下,不到三分钟就痊愈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岳凌楼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听上去焦急又难以置信。他几乎想冲过去,卡住对方的脖子来逼问。
而紫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不急不徐地悠然说道:「我记得有个传说,叫做是『女娲造人』……」
闻言,岳凌楼立即侧过脸去,冷哼一声,仿佛很气对方说的东西跟自己问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似的。但渐渐,随着紫乾缓缓出口的话,他的神经绷紧了——
「人是女娲用泥土捏出来的,就想玩具一样……如果坏掉了,加点水,再重新捏,捏到满意为止……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为你重新捏出一只脚来,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了,是不是?」紫乾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起来,「……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过只是泥土做的玩具而已……明明就是这么渺小而又低级的生物,还那么自以为是……笑死人了……」
岳凌楼完全没有跟上紫乾的思维,他只是把对方的话印到脑子里,但却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深意。只是觉得说出这些话的紫乾很可怕,可怕到让人战栗,就好像他是神灵,拥有足以蔑视人类的资格。
「对了……」正在岳凌楼发呆之际,紫乾突然转换了话题,「我还听说耿原修是被他的养子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岳凌楼冷笑了一声说:「是我。」
「你?」紫乾的眼睛睁大了好多,连那直线似的声音也尖了起来,「你杀他做什么?」
「他不是我杀的。」
岳凌楼把视线移向黑沉沉的海面,因为波浪而轻轻摇晃的甲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按住了船舷,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晕船真的很难受。
回忆里有些事情又涌了上来,记得上一次坐船是在离开云南的时候。那时,千鸿一派的总舵被摧毁,他要赶回杭州,但镖船却在河中被炸。随后,他被西尽愁救起,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那天夜里,他们做了第一笔交易——以人换人——用自己的身体来换耿原修的命。
后来,耿原修死了,死在欧阳扬音的刀下。这样,那笔交易也应该宣告结束了吧?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什么交叉点,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但是,半月后的云南,那片艳艳花狱火绽放着的石渚上,漫天降下的暴雨中,那个人轻轻地说着:「还是以人换人……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他们之间的第二个交易,用西尽愁的命来换他的命。
西尽愁……这笔交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死,还是我死?
岳凌楼惨淡地笑了笑,心口堵得难受至极。波浪涌起,船又颠了一下。紧紧抓住船舷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你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你什么意思!你是人是鬼都给我滚出来!出来见我……
「想什么呢?」紫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岳凌楼的身边,手肘支在船舷上,宁静地望着起伏不定的海面,「我不喜欢和我说话时,还走神的人……」
「我也没想过要讨你喜欢。」
「回答我的问题。」紫乾偏头看着岳凌楼,「耿原修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剑破喉。」
「谁做的?」
「欧阳扬音。」
「……」紫乾嘟了嘟嘴,咕哝道,「……奇怪的名字。」
岳凌楼望了紫乾一眼。西尽愁曾告诉过他,欧阳扬音是紫星宫的人,但是现在看紫乾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欧阳扬音的存在似的。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伪装出来的?随即,岳凌楼又想,以叛徒的身份出逃在外的欧阳扬音,当然也不可能用真实的名字吧……
「已经……很晚了……」良久的沉默过后,岳凌楼终于又挤出了一句话。他的意思是:如果话说完了的话,我就要告辞了。
「是呢,如果你想睡觉的话,我叫他们给你准备房间。」紫乾故意扭曲了岳凌楼的本意,突然拉过了他的左手,拆去绷带,为他治疗好最后的伤处,「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岳凌楼挑了挑眉,也许这是一个试探出对方真实用意的绝好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呢。」紫乾叹着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是吗?」
紫乾点点头说:「这船今夜起航,返回南洋。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我要你交给我一样东西。如果出了一点差错,我绝对不会饶过你,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只有这件事情,不讲半点情面。」
「说来听听。」岳凌楼没想过要帮紫星宫的人做任何事情,但却好奇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书,也许是纸。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终得出的结果。」
这么不清不楚的回答,谁听了都会皱眉头,但是岳凌楼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眼皮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问道:「哪个『他』?」
「耿原修。」
岳凌楼的心骤然缩紧,果然是他。
紫乾接着说:「二十多年前,耿原修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情。他说会去帮我找寻那些东西,还有那些真相,但是没有足够的财力不行。于是……我给了他花狱火,让他财源滚滚、富可敌国。但是……」紫乾惨淡一笑,「……他还没有完成当年的承诺,就已一命呜呼。但我不相信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哪怕是一点也好……我都想知道……」
「不!不可能的!」岳凌楼突然打断了紫乾的话,语气生硬地否定道,「你被他骗了,骗了二十多年。从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花狱火,只是想要钱而已。他除了赚钱什么都不会,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吗?」和岳凌楼激动的表情全然不同,紫乾不愠不火地说,「那真是太糟糕了呢……」
此话淡然出口,竟让岳凌楼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骗也好,不骗也好。我只希望你回耿府帮我找一找,作为我帮你治伤的报答,行么?」紫乾悠然抬眼,用带着哀求的目光望着岳凌楼,那表情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我尽力而为吧。」
岳凌楼敷衍地应答。他担心如果拒绝的话,也许就会失去了回广州的机会,而被直接带到南洋去。因为紫乾刚刚才说过「如果不是因为还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
「那就拜托你了。」
紫乾微微点头,拍了拍船舷,咚咚两声响后,竟有一只小船从底舱中钻了出来,像是早已准备好似的。紫乾朝那撑船人吩咐了几句,又对岳凌楼说:「你可以走了,记住,明年的这个时候,要来见我。」
岳凌楼移开了视线,没有应答便翻身跃入小舟。太久没有活动的四肢,终于又可以像往常一样舒展,这种感觉让他自信了不少,所以连脾气也恢复了以前的臭样子。
紫乾一直站在船舷边,望着渐渐驶远的小船,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时,紫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紫乾身后,略一施礼后,焦急地问道:「主公,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被耿原修骗了二十多年,耿原修根本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我们……」
紫乾右手缓缓抬起,示意紫震不要再说下去,事情他心里早已有数,「一定有的,耿原修一定会留下什么,并且岳凌楼也知道那是什么。其实刚才,我已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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