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秋
她心慌地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如何盘发呢,毕竟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当寡妇,怎么办?辗转反复,思来想去,在天快亮的时候,她慢慢抽噎着睡着了。第二天请过来店家娘子,对她说自己丈夫过世不久,请她帮着把头发盘起。她边说边止不住流泪,那店家娘子是个爽利的中年妇人,见柯绿华住进来时尚是个少年,却突然变成了女子,惊讶了好一阵,乱世之中,当真什么稀奇事儿都有。这店家娘子丢下手头的活计,到她屋里,一边给她盘发,一边问:“娘子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我要到京城,投奔我娘家兄弟。”柯绿华见镜子中的自己双目红肿,眼睛里都是血丝,心想这位店家娘子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思念丈夫呢!果然听她叹道:“妹妹年轻守寡,真是可怜,你千万别哭坏了身子。我听我们当家的说,京城路上不太平呢,就是咱们这儿,最近也吵嚷着要打仗,你孤身一个儿可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她再也不会想赌坊雇人这样的馊主意了,所谓识人之能,不过是黑河堡子土丫头柯绿华闹的一个笑话,她张大着一双眼睛挑了一头披着人皮的狼,还说什么识人之能?回想李昶,这个她曾经全身心信任感激的人那样地侮辱了她的清白与尊严,她胸口一阵剧痛,喉头发甜,似乎又要吐血。
“啊,我想起来了。”店家娘子帮她盘好头发,拍手笑道:“我们南房住着一家人,他们要到京城去,那家娘子很是和善,你等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带着你。”
柯绿华听了,很是高兴,片刻工夫店家娘子走过来笑道:“妹妹好运气,我一说就成了,周家夫人请你梳洗好了就过去呢。”
柯绿华用一角白布剪了一朵白花簪在鬓边,浑身缟素跟着店家娘子到了南房。周家是殷实的商人之家,因为怕战乱,想避居京城,那周家娘子四十上下,见柯绿华红颜守寡,心里对她十分怜惜,柔声安慰道:“妹妹真是可怜,就跟着我们走吧,路上有我呢,我照顾你,别再伤心了。”
柯绿华幼年丧母,一生除了奶娘粗门大嗓啰啰嗦嗦的关心外,从未有年长夫人这样对她,不知不觉对这周夫人产生感激依恋之情。第二天跟着周家人上路,那周相公是个矮胖富态的男子,言谈举止之间对柯绿华也颇为维护,积善之家,仆人马夫都十分忠心勤快,让柯绿华暗叹自己为什么不在高家镇的时候就遇上他们,否则自己也不至于被人侮辱,一生清白糊里糊涂地失去。
在路上走了两天,又遇到几个搭伴赶路的人,从众人口中得知这一带土匪出没,杀人不眨眼。大家提心吊胆地穿山度岭,到了两山中逼仄的一处,听见梆锣声响,一群马匪自山脚后冲出,向着柯绿华等人的车辆杀来。众人乱成一团,柯绿华躲在车里,听见外面械斗声厮杀声响成一片,她转头看周夫人,见她已经吓得昏了过去,她手忙脚乱地扶着周夫人从马车另一侧下去,幸好马车旁边就是树林,躲在里面外头一时看不见。她听着自己心头怦怦地跳动,每当一个土匪靠近树林时,她的心都吓得要跳出嗓子眼。
一个穷凶极恶的土匪砍开车帘,见里面空了,大嚷道:“娘们跑啦,快搜。”好在大多数的土匪忙着抢夺财物,并没立即搜人。周家相公带着几个壮年的男仆仍在勉力支持,一个土匪一刀磕飞周相公的刀,顺手就向周相公的脖子砍去,周家娘子恰好在这时候醒来,眼见丈夫就要死于非命,她声嘶力竭地惊叫了起来。那些土匪听见女人声音,脸上都是一喜,向着声音发处冲过来。
柯绿华呆坐在地上,暗思若被这些土匪侮辱了,还不如清白被玷那晚抹脖子自尽,倒一了百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喊声从天而降,仿佛又有马跑来,柯绿华抬起头,见几个大汉与这些土匪厮杀在一起。这新来的几个人勇不可挡,所到之处尽皆披靡,片刻工夫一众土匪就被杀个干净,窄窄的山路上血流成河。隔着横斜的树枝,柯绿华呆呆地盯着这几个人,心中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周家相公对这几个救命恩人感激涕零,千恭万谢之后,犹不忘对着树林里喊:“娘子,娘子,快来谢谢恩人救命大恩。”
周家娘子听见丈夫呼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拉着柯绿华出去。柯绿华挣脱她的手轻轻道:“姐姐,我动不了,你一个人去吧,你代我谢谢他们就成啦。”
周家娘子以为她吓得傻了,也不勉强她,一个人走出去跟那几个人福了几福。柯绿华刚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见周相公道:“娘子,柯家妹子呢?她不会被土匪杀了吧?”
一个骑士听了奇道:“柯家妹子?”
“她好好地在树林里,只是吓坏啦,让我替她谢谢几位的救命大恩。”周家娘子忙道。
柯绿华听见马蹄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心里暗暗叹息,自己为什么不姓张王李呢?偏偏姓很少人姓的柯。自思躲不住,只好慢慢走出树林,对着来人施礼道:“朱大哥,王二哥,陈张陆季洪各位大哥,谢谢你们又救了我。”她故意不看那个几乎碾碎她对生活所有美好幻想的男子,一想到这个世上有人曾经那样摧残过她,她天性再乐观善良也无法控制内心的仇恨与阴郁。
朱角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浑身素白,盘发梳髻的打扮,几天不见,这位柯姑娘怎么这般着装?“柯姑娘,你怎么这般打扮?”七人中最年轻也最沉不住气的洪箕忍不住问道。
“世事难料,我跟众位分别之后,嫁了人,想不到过门一天我当家的就死了,撇下我一个人成了寡妇。”柯绿华本不在意朱角等人知道她是被李昶所害,但她不想让周家娘子知道自己持身不洁,几天下来,她内心深处已把这位好心的周夫人视作自己的娘亲,很珍惜跟她的情谊。
李昶骑马立在东方苍龙七人之后,见柯绿华脱去男子衣冠,白衣素颜,乌油油的螺髻上一朵白花簪在耳边,长身玉立,迎着山风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美丽不可方物。他本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后来听她说到死了相公,心中颇不舒服,冷冷插口道:“你死了当家的?你当家的姓什么,家住哪里?”
柯绿华盯着他良久,并不答话,她恨自己为什么是女人,任他羞辱一次不算,还要当着许多人的面再被羞辱一次。朱角等人感到气氛不对,看着李昶,又看看柯绿华,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柯绿华对朱角等人轻声道:“各位好汉大哥,以后到了京城,要是有缘再见,我一定多谢诸位的救命大恩,咱们就此别过。”她转身上车,车帘先前被土匪砍成两截,挡不住外面的人看里面,却足以使她看不见外面。
周家诸人也纷纷收拾行李物品,周相公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见李昶诸人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谢礼,只好上车带着家眷离开。走开不到一里,身后马蹄声又再响起,柯绿华在车里听见朱角的声音道:“我们爷说大家同路,不妨同走一段,周爷你介意么?”
周家相公刚刚看过这几人的身手,有这样的勇士同行,这一路再也不怕什么土匪游兵了,真是求之不得。柯绿华靠在车厢冰凉的木板上,听了朱角的话,气愤得暗暗攥紧了拳头,李昶这个禽兽到底想怎么样?他绝对不是突然发了好心想与人为善,八成是对她兽心未死的缘故。
“幸好姐姐家的女儿不在这里,不然可糟啦。”柯绿华轻声叹道,否则以李昶的采花手段,只要被他看上了哪里还逃得掉。
周夫人听得莫名其妙,周夫人有一个儿子在京城跟叔叔经商,另外一个女儿则刚刚嫁给京城一个世交之子。“妹妹刚刚说什么?”周夫人问。
“没什么。”她终究难以把那段伤心的事说出口,闭上眼睛,马车吱嘎嘎晃悠悠地,她心绪如麻,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晚上到了一处荒寺,草草吃过晚饭,女眷围在火堆周围说笑,周家一个较丰满的女仆似乎很喜欢东方苍龙七人中的陆心,周相公因为受了人救命之 恩,也不禁止,由着她跟陆心相继出了寺门。剩下的朱角等人对着陆心的背影哈哈大笑,周家另两个丫环也在火堆边吃吃地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小燕现在可快活了,那位陆大爷很俊呢。”
“我看他们的爷最俊,小鹦,你快去给他端杯水,要是他看上你了,就有的你享受了。”
柯绿华听得面红耳赤,心中暗叹,是了,这就是真正的女仆,跟堡子里的山菊一样,只要自己愿意,可以喜欢谁就跟谁,主子不管更是百无禁忌。在黑河堡子里,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主子,所有的奴隶佃农她都让他们称她为大姑娘,而不是小姐,就是提醒穷人们自己跟他们一样。她懊悔得双手捂脸,她怎么知道出了黑河堡子,小姐和女仆的身份差异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灾难啊!
李昶远远坐在荒寺一角,隔着火堆,看火光掩映在柯绿华雪白的脸颊上,乌黑的双眸里火苗活跃地跳动,衬着耳畔的那朵白花,美得让人呼吸一窒。先前在高家镇他之所以带上她,是因为颇为欣赏她在赌坊里挥匕自尽的刚烈劲儿,他从未见她着女装,刚刚山道上蓦见她一身少妇打扮,就再难移开眼睛。他手下的诸人显然也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他十分不悦地发现几个有了妻室的家伙都毫不客气地盯着柯绿华,而她致命的红唇就是引诱男人犯罪的罪魁祸首。也许他应该收她为侍姬,这样自己就可以随时随地上她的床,随心所欲地占有她,而她也会像他府里其她侍妾一样竭尽所能地取悦他。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他小腹就控制不住地紧绷,欲望紧绷绷地顶着裤子,让他想立即冲上前把柯绿华带走,就像刚刚离开的陆心带着那位丰满俏丽的女仆一样。可这该死的女人一定不会愿意,虽然一个女仆的意愿根本不值得考虑,但那位周夫人好似对她极为维护,他不想当着一位夫人的面粗鲁,只好隐忍着。
陆心回来之后,朱角众人对他大肆戏嘲了一番,陆心只是笑笑就坐在众人中间,季尾叹道:“除了咱们爷,每次这些女人都挑五哥,真是怪了,大哥二哥三哥都有胡子,四哥太冷,可我和七弟又哪里不好啦?”
众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有胡子的不好,没胡子的又哪里好了?”陈氐拍着季尾的肩膀一阵大笑。季尾还想说话,却听周家女眷那里一个丫头轻唱道:“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此时乐府歌词传唱大江南北,这首【南歌子】词句通俗,流传甚广。众人听这丫头声音柔媚动听,观其形象,偏长得粗长黑壮,都没了兴趣,翻倒身呼呼大睡。
柯绿华躺在周夫人旁边,想起以前在黑河堡子,父亲柯艺箫对辞曲最是痴迷,不但能依律填词,还能自创新声,唉,自己离开家已过半月,不知道他怎样了?想到父亲和黑河堡子,一时睡不着,睁着眼睛瞪着破庙蛛网层结的屋顶发呆,直到四下里鼾声一片,她才翻身睡着。
江流曲似九回肠
睡梦中感到自己似乎被人凌空抱起,她睁开眼睛,正是李昶抱着她向寺外走。她吓得张嘴欲叫,李昶已经知道她的心思,急急伸手捂住柯绿华的嘴,轻声道:“你要是叫,我就把你衣服扯碎,你不怕大家看见你光溜溜地,就尽管叫。”他很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威胁奏效,柯绿华嘴唇紧抿,不但不呼救,反而一副生怕发出声音的样子。
李昶搂着她进到树林里,将她放在一处空地上,控制了一天的欲望再也压不住,迅速地享用起眼前活色生香的身子来。他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可也没得到任何鼓励,柯绿华僵硬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奸尸。做完了,他生平第一次思念自己府里那些丫环侍妾了,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欲迎还拒的、含羞带怯的、主动热情的甚至假装冷淡实际上风骚入骨的,但是这一次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自己是被人厌恶的,这样看来,她的贞洁丢的确实有些冤。
李昶替柯绿华掩上衣襟,她不要他的银子,这他已经知道了,可他又不善于道歉,想了半天,只好对她轻声道:“好啦,我对你再也没兴趣了,刚才的事儿以后不会再发生。”
柯绿华慢慢坐起来,背后赤裸的肌肤被冰凉的土地弄得极不舒服,她掩好衣服,身子随着动作一阵摇晃,李昶伸手欲扶她,她猛地一躲,双手抱胸快跑进寺里。
她的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李昶看着她的背影呆怔了半晌,心头一阵异样,夜风送来一阵凉意,他自嘲地笑了一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