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满月华
良兮不好相劝,也不好继续眼睁睁看他被灌酒,在酒宴上如坐针毡。
她就想着怎么白杨不赐给她个盖头,省的见到这些,心里竟也会烦闷。
良兮都无从取证,到底是这个社会风气造成的,还是白杨自己特立独行,把婚事这样操办着。
难道都不需要新人先拜堂的么?
难道新娘子可以这样抛头露面在外面看夫君当众喝酒出洋相的么?
这是她第一次见白杨喝酒。
喝得那么猛,来者不拒。
白杨一只手牵着她的,从方才出了新房就一直没有放,另一只手总是举着酒杯,一杯杯灌下肚去。良兮以为只有人伤心了才会这样暴饮,可是白杨明明笑得那么开怀,哪里有一点伤心的影子。
这时候他身后突然多了一只手,轻轻拍了两次。
白杨这才抬眼去看他。
“九王爷?”原来,出于礼数,九王爷,也就是安德郡主名义上的干爹也来了,但看白杨一脸诧异和疑惑的表情,显示是不请自来的。
“是吉时到了。”
这恐怕是良兮听到的最像在婚礼上出现的一句话了。
可怜白杨却喝的晕头转向,丝毫不知道九王爷指的是什么意思。
良兮都懂了。
毕竟从此时开始,白杨算是她的夫君了,她总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于是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是时候拜堂了吧。”
白杨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娘子是嫌为夫不够尽责,忘了时辰?”
说罢,他仰头看了看天。
夜幕早就在无声无息中降临而至。疏疏密密的,连星星都出来了。
一旁的老妈子也急道:“少爷,这喜事,误了吉时可不好啊。”
“好。”白杨醉醺醺地站起来,嚷道,“那,你快说要怎么做吧?”
老妈子喜应道:“是!快,锣鼓——”瞬时,滴滴答答的喜庆曲子便在锣鼓之中响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扯出一条盖巾,方方正正,正好披在良兮头上。
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红艳艳。
良兮本来心里准备得很充分了,自以为见识过21世纪百般刁难的婚礼之后,这里的一切该是很好应付,却不料眼前的景物都被遮盖掉以后,她整个人也变得木讷起来。
总觉得这里不妥那里不当。
衣服的扣子是不是都扣齐了,脚下有没有多走一步两步什么的。毕竟封建社会比较迷信,她万一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或者被误以为是玷污神灵的举措,那真是太伤颜面了。
好在即使再紧张不安,她身边也总是站着那老妈子,她毕竟是过来人,也算是见过许多世面,良兮死死抽住老妈子的衣袖,捏的手心都是汗,也不敢稍有松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这些都没事,只是稍微转转身子,然后府个身就是了。
良兮还算应付得来。
然而等到那人又接着喊一声:“夫妻对拜——”的时候,良兮竟然差点踩着衣裙跪下去。幸好老妈子眼尖,也及时扶住了她。
但自此良兮心里就很不安很乱。
直到被推回新房,心口还像是有兔子在蹦跶。
眼前之物真的看不清楚,都是红蒙蒙的一片,良兮干脆直接闭上眼睛,有点犯困,于是想着四下该是没人的,随意地靠在床边,缓缓失去意识,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感觉头上一轻。
良兮猛的从梦境中缓过神来。
天哪,她是新婚啊,竟然在新房里就这么睡着了,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有无数下人在背地里嘲笑她。
良兮像是要遮掩住丑态,急忙捂住头顶,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发烫得厉害了。
毕竟是她“两世为人”的第一场婚礼啊,她的娇羞和窘态都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头顶着却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良兮急忙停下动作。
她好像闻到一股熟悉又略微久远的味道。清新的芳草香味,中间还夹杂着少许酒气。
良兮的身子都突然僵住了。
她一低头就看到那双熟悉的蓝色布鞋,心口猛地一抽,眼眶也迅速湿热起来。她居然没有勇气抬头,心里很慌乱,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袖口的百合花的芬芳徐徐入鼻,闻着幽香沁人。
良兮却从未有过这么惶然的感觉。
越是在心底想抓到什么,手中就越感觉空落落的。
直到那一声悦耳的“良兮”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一如之前她做过的梦里。
这个声音听在耳里还是那么温柔。
仿佛时间有过倒退。
良兮还是很辛苦地在山尖上砍柴,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脚踝处疼痛难耐,一个长相清秀的读书人从灌木丛里轻轻走出来,见着人就是一辑大礼。
那时便见此人双目炯炯有神,不苟拘礼而清新俊逸。
想到那双星眸闪闪,良兮心中仿佛被什么温柔一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谨慎地抬起头。
一如过往啊。
皎皎美好的面容,清爽不俗的衣着,虽然略有风尘之色,却更于人显得亲近。
霎时间,良兮再也憋不住了,眼角划出两行清泪。
秉烛洞房新婚 良人惊喜涕泣(二)
不知滋味地暗自在心中笑了笑。
真是不知道此时她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良兮,我……”辰矣星眸含笑,轻快而欣喜地低唤,“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你,你……”良兮不知道该说什么,吱吱呜呜地,泪腺一下子崩溃了,只是很想哭。
她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而现在来得真不是时候,如今我都已经嫁人了,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若这么说,怎么看都是破绽百出,她跟辰矣从来都没有关系啊,谈什么过去以及现在。
越想越急,越急越想,直到心口渐渐泛酸。
良兮还在这样想着,没头没脑,一只手掌忽然就贴了上来,惊得她全身一僵,不敢肆意动弹。
隔着一层单薄的红盖头。
辰矣清晰地感觉手掌下微微凹下去的眼窝,凸起的鼻梁,欲张开的唇……
良兮身上总是温暖的,此时周身上下都带有淡淡脂粉的香味,难得见到她这样着一袭华丽的红衣,鲜艳美丽得跟埋在土里的金子终于发出光芒的那一刻。
灿若月华,引人瞩目。
在密透性不好的盖头下,良兮愣了足足有一炷香时间,而辰矣和她也就保持了这个姿势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不知道是白杨有意还是无意安排的,这个新房地处偏僻,与大堂那边隔得很远。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在宴席上帮忙,这里就显得清静多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良兮觉得心要跳出来了,四周沉寂得不像话,似乎危机随时就要爆发出来。
她真不敢想白杨什么时候喝了酒过来,倘若看见她和辰矣这个样子……这这这,在古代女子叛夫的这种苟且之事,恐怕是要浸猪笼的吧……
良兮小时候肚子饿得昏了头,在水边走着走着,有差点被水淹死的经历。如果当时不是被一个恰好过路的打工大哥救上岸,她也许也在那时就丧了命,也与穿越也失之交臂,那样,她的灵魂或许也就一直在水底沉压着,忍受着刺骨的冰寒。
想到这些不美好的回忆,良兮就忍不住涩涩地发抖。
“你怎么了?你在怕什么?”辰矣一怔,很快就把手抽离,重重地按住了她的肩,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她的恐惧,好教她停止害怕。
此时的辰矣不再是那个初次相遇时看见的那个模样,虽然衣裳仍是同一件,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是两样的。
即便是隔着红布,仔细看去,他的衣裳刚刚洗净了,袖口和摩擦比较多的手肘略有褪白。一同洗掉的还有良兮所熟悉的那份拘礼和淡淡的木讷迟滞。
良兮猛地忆起白杨说的,那些她如何想要屏蔽掉却又不能不介意的种种,然后心就像刀片似的在巍巍颤动。
“榜上贴的侍卫是罗擎,辰矣,他是……骗你的。”
“那姑娘的化名叫采娌,他二人在屋内过了一段时间后才都出来的。”
“不知采娌用了什么方法,辰矣就自己跟着她离开春香楼,我派去的人跟着到正大人的府上之后也就没再进去。你要知道,正大人府上不好闯……”
本来觉得很亲近很熟悉的人摇身一变,再次出现竟然是以一个位高权倾的身份出现,若说这已经让良兮有些接受不了,那他跟那个采娌花魁独处的那段时间,他们做了什么,谈了什么?这也都是良兮挂在心尖上,跨不去的坎。
还有最最重要,最难摒弃的不安就是那个晚上,陈叔带来的。
那个纵火的刺客,竟然是陈叔啊。
既然是辰矣自小最亲近的人,如果不是听命于辰矣,怎么会轻易离开,只身到危险重重的白府,以身犯险?
他们的目标那么明确,就是她,安良兮。
这一切来得突然,又是那么不可思议。
好像从山顶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争斗游戏。
良兮从前没有把弱水门的事挂在心上,但并不表示别人也是那么随意的。她的身份虽然并无实权,也没有带来什么金钱珠宝之类的物质享受,但却受天下百姓万分拥戴。
这其中,只要有人稍加利用,先不说青婶和弱水门都会因为顾忌良兮而不得不唯命是从,便是当时与她走近的白杨,他的一切行踪要刻意加以安排或者查探推敲揣测,亦都不是难事……
这样一来,背后的那人就有名望有实权,加之当朝天子的昏庸无道,置百姓于水火不顾,那么,即便是一心要做什么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都不在话下了。
良兮的脑中豁然大亮,她终于明白白杨的担心顾虑,害怕她离开白府的原因所在。
可是,这个人会是辰矣吗?
听闻朝中除了辰矣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以外,九王爷亦走在权力的巅峰。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越来越多,每一次病症发作的时间也越来越久,那此时,九王爷和辰矣两股人的势力应当正是相持不下的时候。
“哗——”
随着身子的猛然一缩,衣裳发出一阵摩擦的声响,良兮迅速脱离辰矣的钳制。
辰矣清澈干净的眸底闪过一丝不知所以地抬头望她:“良兮,你到底在怕什么?”
良兮鼓了劲,挺胸道:“堂堂皇子,夜闯别人的房门,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知道了?”辰矣一听便急了,倏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双手,颤抖的手尖如炽焰般点在良兮手臂上,“是白杨吗?你别怕他,我这就带你走!”
辰矣当真气息不稳,腹中也空落起来,刚才听到良兮用那么生疏的字眼来叫他,顿时好像心脏被人从里面抽出来,狠狠揪住。
他看上去一脸焦急,皱起的突眉,因急躁而变得微红的脸颊。他曾经的陈腐与如今的不拘以及他此时的面容,这一切都交汇在良兮脑海中,形成撩拨她心弦的感触。
虽然好像在下一秒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呜咽着哭出声来,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和不愿,但她仍然听到自己掷地有声的质问:“是的,我都知道了,不然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没有想过要故意欺瞒你……”
“我也没有想到像你这样陈旧迂腐一副书生模样的人竟然会是堂堂皇子啊,而且我现在若是不说,你还想这样把我蒙在鼓里头多长时间?你口口声声说要带我走,是要带我去哪里?”
“我——”辰矣顿时哑口无言,连无力的支吾也迅速消声。
竟是连那点争辩都已经不屑了吗?良兮痛心疾首,转过身去低吼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你派陈叔夜探白府,总不会就是想无缘无故纵一场火那么简单吧?”
良兮背过身去的时候看不见那一瞬间辰矣的脸色刷地一白。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接触,他实在是太了解良兮了。如果不是万念俱灰,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相信他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