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佳音如梦
他看着她早起晚归,看着她迎合着那些客户进出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场所,时常喝得步履蹒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只能游离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时,她正安静闲适地享受着闻名已久的简记担担面,生活疼痛的磨砺在此时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迹。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头问:“你为什么会去信诚做助理?”
猝不及防,邝修河一愣,笑着说:“是采访吗?”
“嗯,独家发布。”
“信诚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话简单解释。
以为她还会再问,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忍不住问:“咦,就这么点信息也能发独家?”
“我是万能型的记者,只要一个问题就能找到所有资料。”韩佳音笑着回了一句。
却有丝勉强,他能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楼下,她按住电梯忽然回头叫他:
“邝修河!”
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叫他,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惊喜,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接着说:“以后,请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为了江河。”
“就到此为止吧。”
她松开手,不再看他,转身进了电梯,门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脸惊愕的样子,仿佛全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第 57 章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日复一日,很麻木。
和韩母通电话,愉悦的口气:“我去相亲了,遇到一个好男人,正在交往。”
其实没有,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免得老怕自己断了结婚的念头。
这年头,单身女人,特别是大龄的还离过婚的单身女人的日子不好过,旁人怪异的目光和评论也就算了,自己亲人的那一关,才更难过。
所谓的好男人,是罗辉。
那天去喝朋友的结婚酒,因是晚场,席散后想着吃得太饱还是走楼梯吧,却在转角处看到两个年青男子拉扯在一起。
“我不想继续,所以请不要再来烦我!”其中一个决绝冷酷地说,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她很尴尬,正在想着是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下楼还是转身走掉,留下的那个却突然抬起头,沮丧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微微一愕然后叫住她:
“韩佳音?”
呃,认识的吗?正自奇怪,他却自我介绍:“我是罗辉。”
脱了医生装,去了眼镜,她竟没有认出来。
有些发窘,为了刚刚发生的事,不意罗辉却很坦然:“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看上去难过得很。
第一次去同志酒吧,一个很大的院子,想看风景吹晚风的可以坐在屋外,想喝酒狂欢的可以进到里面,推开门,宁静与喧闹,界线分明,却异常和谐地相融。
酒吧里灯光暧昧,人声嘈杂,有男有女,望过去,和一般的酒吧并没有两样,只细看才发现,坐在一起交颈而谈相拥而舞的大多是同性。
她跟着罗辉进了里面,竭力不让自己东张西望,以免露出少见多怪的神情。
罗辉也不理她,径自坐往吧台,叫了一支青啤,打开来就猛灌一口,却被呛到了,捂着脸咳嗽半天。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连问话都不敢,只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旁边,为他倒酒,或者递上两张纸巾。
后来,罗辉常常笑她:“你可能是最不会安慰人的人了,别人要借酒浇愁,你肯定会塞酒缸给他。”
那天他没多久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可能是韩佳音见过的最有酒品的人了,也不闹,也不说话,闷头喝倒就算。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自此后常来找她,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有时候提几瓶酒坐在车里,一句话都不说,只听音乐,各式各样的,忧郁到骨髓,或者去BLUE酒吧,看他和他的朋友们瞎侃胡聊。
久了,也习惯,连最初看到两个男人拥抱接吻的那点尴尬都没有,他们大多都很放纵,或者因为不被主流社会认同,所以,看在韩佳音眼里,那种放纵就有着很深很浓的悲情意味。
是绝望到极点的欢愉。
但罗辉没有,他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是她戏谑的永远保持着医生的清醒和法官的严谨。
听到很多不同版本的故事,有一次,看到一个明明很妖艳很妩媚的女子,大杯喝酒大口吃菜,说最粗鄙的笑话,做不最入流的动作,常常一个人笑到流泪。
罗辉看着她,目光很是同情,他说,他本来是个男人,因为爱情,所以变性,可还是得不到认可,男友抛弃了他,别的男人也不要他。弄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半疯半颠地生活,如同行尸走肉。
她听了唏嘘不已,更唏嘘的是罗辉的话。
他说:“我不会变性,我相信我最后能够胜利,所以一直会坚持。”
罗辉的父母并不知道儿子的性取向有“问题”,他说,如果找到了同样勇敢的人,我才会告诉父母我爱的是谁。
可是,遇到的,总没有他勇敢。
有时候,看着他们,韩佳音才觉得,三十多年的岁月,她其实活得很浮浅。
那些男子,很多都是极品,罗辉有次问她为什么不再结婚。
她笑笑说:“因为极品的不多,遇到了却不同路。”
因为路不同,所以只有错过。
很久没有邝修河的消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连同江河,都不再出现。
她想,就这样了吧?不去想,就当是遗忘。
周日的时候却突然接到老王的电话,说是邝老爷子要请她去一趟。
他是兴奋异常,说韩佳音,不会是你的设计做得太完美了,都惊动他老人家了吧?
她却是吓了一跳,以为是江河出事了,或者,是有关邝修河。
对方派了小马来接,问他,他只是不说,说去了就知道。
一路上胡思乱想,愣没敢往好的方面想。
邝府在夷湖河畔的夷翠山庄,本城最贵的黄金别墅,记得有一次和小红她们开玩笑,说只要从夷翠山庄占一个厕所位都能发财了。
不敢多仰望的地方,想象中的名门望地,竟然有一天会真的踏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不小心成了头条,忐忑多过惊喜。
夷翠山庄是日式的结构,进门去,是错落有致的山水庭院,复式的楼房,设计华丽却又不失古朴之风。
她并不敢多张望,以免一不小心就成了现代版的刘姥姥,客厅很大,大得轻易显不出人气,一群人聚在厅里聊得正欢,但给她的感觉仍是冷清得很。
所以,当刘总站起来说今天真是相当热闹的时候,韩佳音只觉得滑稽。
她首先就看到了江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捏泥,因为摸得久了,颜色都有点失真,那或者还是她送的那一盒吧。
看见她,江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顺势跑开。
一时摸不清头脑,小马把她带到众人面前,附在邝湖山耳边低低道:“邝先生,韩小姐到了。”
第 58 章
邝湖山虽是满头白发,却是精神矍烁,目光炯炯有神,犀利非常。
闻言抬起头来,看得韩佳音心神一凛。
却仍露出堪称得体的微笑,点点头说:“邝先生您好,我是韩佳音。”
还好,声音清晰平静。
邝湖山淡漠地点点头,他还没说话,倒是刘总先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哎呀,佳音,来来来,正说到你呢,给你介绍一下。”
也多亏他老熟人似的热情……韩佳音才免去了那点被冷落的难堪。
人确实也不少,刘总的父母,傅氏集团的总裁夫妇,还有一个小女孩,公主一样端正地坐在一旁,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其他的大多是邝湖山生意上合作的老伙伴,韩佳音微笑着点头而过,谁是谁,根本就记不住。
脑子里糊涂得很,显然,这是一次上流社会里的家庭聚会,只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很快,她就明白了,介绍完后,刘总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上次你给誊抄的《孙子兵法》伯父喜欢得不得了,我说是你一个小女子抄的,他硬是不信,所以,只好把你请过来了。”
原来竟是这样。
那天,很久没有去信诚的她,因为负责的设计师外出,余下的人又没几个有空的,只好自己去修改设计图稿。
活本来很简单,却差点让刘总黑面。
快完工的时候韩佳音不小心碰翻了刘总桌上的水杯,水逶迤流了一桌,打湿了邝湖山借给他的《孙子兵法》,虽只弄湿了一角,于内容并无大碍,但因为是那种线装的老书,纸张陈旧易碎,轻轻一揭就烂页。
刘总心疼得像是掉了半条命一样的,脸黑得像铁桶,要不是多少顾忌点情份,他恨不能当场把她丢出去。
韩佳音也是羞愧得不行,有多久没做这种冒冒失失的事情了?
只好补救似地说:“要不我重新誊抄一本,装订好了给您送来?”
死马当作活马医,知道她会写毛笔字,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唉,老爷子那人,特别讲究,这本书有他的批注,几乎是他多年商战的积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借来的,现在弄成这样……先抄了再说吧。”
很勉强地同意,却害她惴惴地加了无数个夜班,买回上好的宣纸,一到家就开始塍写抄摹,还得用毛笔,竖写体的,累得她那段时间一看到书就眼花,视力陡然下降不少。
那时候,她无比感谢老爸,因为他,她才能习得一手毛笔字,虽谈不上出师,但还算清秀,装成书后,有模有样。
交给刘总,对方仍是一脸的不郁,想来自己都没底邝湖山看到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害她担心了好些天,见一直没什么消息,也就慢慢放下了。
没想到竟在今日里被人提起,还巴巴地把她叫过来。
这种事,若换在老王或者沈放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肯定是觉得荣宠非常,视为攀升的绝佳机会。
只她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无可奈何,这也算是小人物的身不由己吧?提起毛笔行书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古时权贵家的伶人。
所以,当那位傅总裁问她:“那本《孙子兵法》可是湖山兄的不外传之物,韩小姐有幸塍抄也算是奇缘,有没有什么心得?”
一屋子人看着她,等她回答,搞得她啼笑皆非,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只觉得邝先生的毛笔字写得很好,难得有人把小楷也写得那么大气。”
满堂的哄笑,大约是笑她的牛头不对马嘴。
韩佳音自己也是冷汗涔涔,只邝湖山,望着她微微一笑,竟是赞许似的。
拿起她的字,连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写这个——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的《钗头凤》中的一句,提笔的时候也没想,突然蹦出的一句话,信手竟写在了纸上。
“唔,就这一句,还算应景。”邝湖山微微点头,“字迹清丽秀雅,只是稍欠力道,不过,已经很难得了。”
正说得热闹,邝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说到一半的话在看到韩佳音后奇怪地咦了一句,问:“你怎么在这里?”
除了韩佳音,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邝湖山斜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好像你还认识她一样。”
邝夫人笑笑:“我倒是认识她,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姐可还记得我。”
韩佳音真是觉得一生的奇遇都出现在今天了,当初时装店不禁意搭讪的一个对象竟有重逢的一天,那时以为她是傅太太,所以初听刘总介绍时还觉得奇怪,以为此傅非彼傅呢,谁料想遇到的竟是邝夫人。
此时闻言只好浅笑着回应:“伯母气质出众,想不记得也难。”
“真是有缘,”邝夫人的意外很真诚,“我还一直遗憾找不到眼光那么好的人陪我去买衣服呢。”
气氛陡然热闹,至少韩佳音觉得,好像自己一下子从被冷落的Y头变成了名门的闺秀,转变快得让她差点都目不暇接。
正穷于应付,突然有人脆脆地问:“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抬头,邝修河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目光清冷,说话的是他身边那位艳光照人的傅小姐。
看见她,他眼里的讶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慢慢地走下楼梯,神色丝毫未变。
在邝府吃了晚餐才回去,和一众名流吃饭很辛苦,宴是好宴,酒也是极品,就是没办法吃出味来,只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邝修河坐他对面,旁边的傅小姐不停地为他挟菜,大秀恩爱。
全程仅淡淡地和她说过几句话,还是刘总提的,说韩佳音正负责方略的推广设计,傅总裁就问了他一句做得如何。
“韩小姐工作很尽责。”一句话,不好不坏。
倒是江河,她去洗手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