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倾天下
“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他不再说话,静静与我站在风中,一双幽深黑寂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盯着我。
“刺杀皇上是重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慕雪?”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心中的闷气也轻轻吐出。
他闭了下眼皮,心中似乎有挣扎,有矛盾。须臾,他才睁开那双依旧冷淡如霜的瞳子,风袍上金绣的飞龙图案,在夜色中翻飞着狰狞。
“跟朕走。”
手上又是一紧,他再次握起我的手,朝那小径深处走去。
斜阑翠微,淡香清冷。
愈往深处走去,便闻一阵更淡更雅的清香,那香竟是这样熟悉……
直到那开了满池的芙蓉闯入我的眼帘时,我震惊了,而他依旧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未央宫的芙蓉仍旧开得艳丽,可是你不能去,我只能带你来这儿,你瞧,美吗?”如今,他自称“我”。
直到池边,他才停住步伐,探手摘下一朵芙蓉插入我的发间,紧抿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而今你已长大,却不能再做我的妻子。
我明白,都明白。
他的手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近,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不是霸道的索取与深探,而是温柔的浅尝。
当我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之时,他的吻已离开我的唇,在星月的光辉照耀下,他那邪美冷异的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
“你永远都是壁天裔的,慕雪妹妹。”一丝怅然笑意掠过眼中,旋即归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无波澜。
那一刻,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再是他所谓的命定皇后,也不再是刺杀他的刺客。
只是,他的,慕雪妹妹。
“我,不会囚你。”他靠着我,很近很近,耳畔的呼吸也越来越炙热喷吐在我的颈项上。“我,放你自由。
我一僵,微微转头对上那近在咫尺的瞳子,刹那间的恍惚,竟喃喃问:“为什么?〃 只觉他的指尖在我右颊上轻轻抚摸几下,那瞳子里的光芒深不见底,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刹那间的心悸狠狠荡漾在心间,跳动的心突然加快,满腹的哀伤与迷惑似乎拨开云雾见月明。他的话就像一剂良药,将我那满心的困惑突然解开。
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为谁活下去,还有什么能支撑我走下去。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一次,自己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他黯然垂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层阴影,而里面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绝望。
我问:“在茗雅楼,你是否早就认出了嫣然是我。”
“慕雪那双绝美夺魄的眼睛,我怎会不认识呢。”
“为什么不躲开?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他将眼光投向池面,看水中的倒影说:”因为那一刀是我欠你和三弟的。”
无限的酸楚与疼痛一股脑涌上心头,憋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能轻松自如地吐出:“对不起。”
他倏然回首,将我狠狠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溶入骨血一般。那份力道让我呼吸一窒,挣扎不开。
“壁天裔,这一生只软弱这一次。 ”他的手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怀里: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硬咽。
那夜,他承诺待我伤完全愈合,就放我自由。
那夜,他在我面前的软弱与平常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全然不同。
那时我才知道,即使再冷酷的人,他的心中皆有一个软弱之地,而他人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在我面前放纵了。
天裔哥哥。
你真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
鱼宝宝手打
第八章 尘世羁,风华尽
后来我在翔字口中打听了有关于辕沐锦的事,翔字是歹若脑袋想了半天才记起辕沐锦这个人。听他说,自辕沐锦五年前被封为锦美人后皇上就没有再召幸过她,一直冷落在静香园整整五年。
走过深深婉蜒的游廊,浅霞深深映透白玉雕栏。步过满地落红无数的小径,蔓藤缭绕萧瑟西风拂草。
翔宇领着我进入那个早已荒寂无人问津的静香园,无人打理的院落卷着残叶;浓郁的青草漫漫高长,深深郁郁。
我让他在外边候着,有话要单独与锦美人说,他犹豫片刻,才点头。
推开门,只闻咯吱一声刺耳的声响飘荡在满园,轻纱因开门带入的风纷纷扬起,微微飘荡着。垂帘之后站着一名素衣挽髻的女子,她伫立在窗前,目光凝视着天边一抹彩霞,出神。
踩着轻缓的步伐,我探手拂过眼前那飘荡的轻纱,才迈出数步,她的声音背对着我传来:“我等你很久了。”
带着一抹似笑非笑,我停在原地,看着那瘦弱孤寂的背影,在晚霞的照耀之下竟是那样孤独。
“你怎会放弃这样一个看好戏的机会呢。”她悠然转身,那张依旧娇媚的脸上竟有几分苍白。
“辕沐锦素来会演戏,可这份好天赋为何在壁天裔面前失了效。”我前进的步伐在她面前停住,信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得她仰头,我嘲讽鄙夷地将她瞧了个遍。
她也不挣扎,任我捏着。目光丝毫不示弱,即使被冷落了五年,她那般与生俱来的傲慢仍旧不减。
“一向善于魅惑男子,将他们把玩在手心团团转的辕慕雪不也一样被夜鸢摆了一道么。”
我的手突然一个用力,她闷哼一声,头仰得更高。虽然疼得脸色都白了,仍旧逞口舌之快:“哈,被我说到痛处了?啧,啧,八大罪状,群臣请求废后。这一摔可不轻呢…… ”
“五年的冷宫生涯,怎么没有教乖你这张嘴呢?”嘴角嚼着一抹残酷的笑:“如今,只要我在天裔哥哥耳边说上一句你的不是,你就会像一只蚂蚁,被我捏死在手心。”
“就算我死…… 也要拉你一起死。”她的脸上猛然进出怨毒,右手突然扣上我那只紧捏她下巴的手,反手一扭,左手便已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我的项脖。
“怎么?你想与我一起死,”平静地任她制住我,匕首的锋割得我颈项生疼。
“放心,你还有很大的用处,沐锦哪会舍得你死呢。”她的脸上净是扭曲的笑意。”
“用处?”
她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哀切,抵着我颈项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手臂还有些颤抖:你的命怎么就这样大呢,郝哥追杀你们让你们逃脱了,北军诛杀你们,辕羲九死了,你却还好好地活着。享尽了世间女子求之不来的尊荣!你凭什么!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冷到极点。
她不答理我,仍旧自顾自地说:“没有杀死你,反倒是让你完好地回到南国,还将他送入那个大牢成为死囚。”
看着她那近乎癫狂的模样,我仿佛猜测到一些…… “北国郝哥那次追杀,是你主使!”
“你真聪明呀,猜到了。”她自齿里进出话来。“不只这些呢,还有,你与辕羲九是壁天裔刻意派去做奸细的事也是我命郝哥派人送去给夜宣的匿名消息。”
一股怒火突然涌上心头,我腕上使力,狠狠扣住辕沐锦握匕首的手,身子轻盈向后一撇便脱离她的控制。将她的手反扭至身后,另一手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狼狈地撇过头,嘴角隐隐有快意:“你很生气,很愤怒,很想杀了我吧?可你有想过,当我看见你与辕羲九一同将我娘亲的尸体埋在那片木槿花下之时,我有多想杀了你们吗?〃
我的手突然一松,后退一步,多年埋葬在心中的那一幕滚滚涌出。
她却逼近一步:“你没想到我就躲在院子的小树后面看着吧,我没有说出母亲被你们埋葬在那,因为怕,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我只能将这份恨埋葬在心中,我要报复你们’你们都该死…… ”
我冷笑:“我们是该死,那你们就不该死吗?若不是你陷害我打碎送子观音,母亲会因为辕天宗抽打我而保护我吗?她明明可以活命,却因为你们不肯施舍钱财救母亲而死去。害死了人就该偿命,不是吗?”
霞光从窗口照进,映得室内石壁尽是寒色,竟觉森森然。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相互对望,眼中都有那浓烈的仇恨,谁都不比谁少。突然间她双膝一弯,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辕沐锦这辈子第一次求人,还是求我此生最恨的女人。求你让我见郝哥一面,一面就好。”
看着矮在我身下那个卑微乞求的辕沐锦,我的心中竟然无一丝快意,这个让我厌恶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今日就这样跪在我面前,为何我不开心呢?
“你该去求皇上的。”
“若能见到他,我会求你吗?就算见到他,他也不会用正眼瞧我一下的。我只能求你…… ”
“你爱他,”看她那焦急的表情,我突然一问换来她整个人一僵。我随而肯定地说:“你爱郝哥。”
她仿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摇头:“不…… 我不爱他…… ”突然,目光一亮,恍然明白了许多,嘴角扯出苦笑:“是…… 我,爱他。”
“五年前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为了能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我利用了他。当我打算献出自己的身子与他交易…… 可是他没有动我,他只说:‘只要你要求的,就算是拼尽性命也会为你做,但是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郝哥为了帮我重获宠爱与一向交好的涵贵妃决裂了,却仍旧没有让我获得宠爱,因为辕沐锦是辕慕雪讨厌的人,所以皇上不屑碰我。可悲吗?封我为锦美人是因为辕慕雪,厌恶我也是因为辕慕雪。”
“我恨你,所以我要郝哥帮我杀了你与辕羲九 ,郝哥真是个傻啊,竟然真的为了我背叛皇上。直到如今事迹败露,他仍然没有把我的名字吐出,他要保护我,所以一个人承担那一切……他对我真的很好,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对我好了。”
“可是我不爱他呢,他生得不好看,性格又粗野,根本不是我喜欢的模样。只有壁天裔那个王者才是我心中的男人,才是辕沐锦该爱的男人…… 郝哥他为我做那么多,以为我就会爱上他吗?辕沐锦这样坏的一个女人也让他爱得这样死心塌地……”
辕沐锦不时发出几声自嘲的笑声,叙述着她与郝哥之间的纠葛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汹涌澎湃。
“可是当我听说他被定为死囚那一刻,我的心竟然这样痛,竟然想冲到皇上面前为他求情,想说出一切都是我主使的真相。辕沐锦怎能这样软弱,为了一个男人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不值得…… ”
“但是你却跪下求我了。”我低喃一句,手轻轻抬起,抚上我那早已愈合的左肩,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我为夜鸢挡下致命一剑的那一幕。
她满脸的迷惑与奇怪:“双腿不听使唤呢,一想到这辈子都见不到他,我就害怕…… ”
我又何尝不是那样奋不顾身,身不由己。明明知道不值得,却仍旧那样做了,是真傻。不知为何,我竟答应了辕沐锦,帮她见郝哥一面。
为什么?我自己都无法解释。
难道我的心已经开始变软变脆弱了?
不行,我不能仁慈,一旦我开始仁慈软弱就会受人欺负,遭人鄙夷。我只有心硬如铁,才不会被人伤害。
可是,辕沐锦那个样子真的很可怜呢,就像那日被夜鸢离弃的元谨王后一样,真可怜。
当即我请求壁天裔让我见郝哥一面,有事我想要当面问他。壁天裔没有犹豫便给了我一道手谕,准我去牢里见郝哥。而辕沐锦则是打扮作我身边的侍女一齐进入死牢。记得辕沐锦在见到狼狈不堪的郝哥之时竟痴痴地站在牢外傻傻地看着他,而郝哥则是惊讶地看着辕沐锦,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辕沐锦会到牢里看他。就像夜鸢从来没有料到我会为他挡下一剑。
有时候我会猜想,若是当时没有夜翎的刺杀,没有我为他档下的一剑,他是否会狠心地将我与楚寰丢进天牢。
当我欲离开天牢将最后的独处交给他们两人之时,她竟唤了我一句:”慕雪姐姐。”然后拥着我,她的泪水滴入我的颈项,一阵沁凉。
我没有拒绝她的拥抱,竟也不讨厌。
记得幼时她常常虚情假意地喊我做“慕雪姐姐”,而今日这句慕雪姐姐却叫得那样真诚。
“谢谢你,对不起,我恨你。”她定定地看着我,眼光中是那样的复杂,最后一转身,迈步进牢门,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而我也毫无留恋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