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





他的阴影,还是如我刚才所猜想的他喜欢亨利埃塔呢? 

  “咦,格蕾西,你怎么不尝尝这鱼?真的不错,还是两种味道呢。”亨利埃塔忽然叫起来。 

  我这才细看新端上来的两盘鱼,一红一白。红色的一盘,不仅汤汁是绛红色的,鱼肉上面还洒着一些红葡萄干;白色的一盘,汤汁是清淡的,鱼肉上面是一些白色的颗粒,很像萝卜丁。这使我忽然想起德国诗人海涅的一首诗,里面用优美的诗句描述了两种烧鱼的方式,一为白烧,一为红煮。白烧,是大蒜羹加香料再加切碎的白萝卜;红煮,则是红葡萄酒加香料再加葡萄干。海涅的诗对这样烹调出来的鱼大加赞扬,说是足可把诗中提到的一位修士诱惑得馋涎欲滴。 

  看来德国人的确善于如此烹调鱼肉。我好奇地尝了尝两盘鱼的味道。老实说,红煮的味道还有些独特,那白烧的实在不敢恭维。比起我以前在家乡吃的清蒸鱼或红烧鱼来,味道差远了。不过,我看威廉和哈曼一家倒吃得津津有味。 

  “威廉,”亨利埃塔又说话了,“怎么这次你会和格蕾西一道来利物浦呢?” 

  “你忘了?哈丽特,每次我来利物浦,都是要和羊毛加工厂的管事一道来的嘛。”威廉答道。 

  “这么说来,格蕾西已经是厂里的管事了?”亨利埃塔惊讶地说,并回头望着我,“噢,格蕾西,你太让人吃惊了!” 

  “还有更让你吃惊的呢。”哈曼先生插话道。 

  “什么?快说呀,爸爸。”亨利埃塔催促道。 

  “格蕾西小姐已经和乔西少爷订婚了。” 

  “真的吗?格蕾西。”她瞪着眼睛问我。我点点头。她又大叫起来,“太好了,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祝贺你,格蕾西。” 

  “谢谢,亨利埃塔。”我客气地回答。 

  “威廉,格蕾西,说说你们当初是怎么相遇的吧。”亨利埃塔又向我们出了个新题目。 

  “哈丽特,梅丽不是已经对你讲过了吗?”威廉推辞道。 

  “不,梅丽说得很含糊,我想听听你们亲自讲的才有意思。”亨利埃塔做了一个鬼脸。 

  我和威廉都停了一刻没有说话。其实我感觉得到,在亨利埃塔提起这事时,我们两人的思绪都回到了半年前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好吧,我来讲。”威廉说,“就在今年五月中旬我从利物浦回去时,因为答应了要给威尔玛采一些野百合花,我骑着马改走山间小道。我正想到溪边去取水来滋润这些刚采摘的花儿,远远看见有个身穿深蓝色衣裤的女孩躺在那儿。走近一看,是一个美丽的东方少女。她这时正好苏醒过来。一问,才知道她原来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未来世界的人,因遇到一场车祸,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也不知该往哪儿去。于是,我骑着白马把她带回了玫瑰庄园。” 


  “噢,这多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呀!”亨利埃塔感叹道。 

  是呀,亨利埃塔说得对,这真的像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我当时的确有点像童话中一位落难的公主,巧遇了一位白马王子。记得我当时和威廉一同骑在那匹白马上,就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感觉。我曾以为这是一个美丽童话的开始,但现在我却不知道它算不算是一个错误的起点。几个月过去了,我非但没有和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走到一起,反倒成了他弟弟的未婚妻。虽然乔西也是一个非常优秀而且英俊的男人,但在我内心深处总感到我们的婚姻像一场闹剧。我真不知道我在这场闹剧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更不知道以后将怎样收场。 

  从哈曼家返回公寓时,天气明显降温了。外面的风很大,从车窗吹进来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看来,这里秋天的夜晚,已经和我家乡冬天的气温相差无几了。 

  “格蕾西,你很冷吗?”威廉关切地说。 

  “不,不冷,我只是闻到了风中的烟草味儿。”我掩饰着说。 

  “可别感冒了,回去赶紧加点衣服。”威廉说着,将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顿时感到一阵温暖。“威廉,这样你会受凉的。” 

  “我没事,很快就到了。格蕾西,今晚早一点睡觉,明天八点钟左右我们要去商品交易市场。”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感到头有点晕,身上也软绵绵的。我想,一定是昨晚吹风感冒了。但我并没有在意。按我过去的经验,一点轻微的感冒,只要照吃照喝,也许到外面活动活动就好了。 

  然而这次稍稍有点出乎意料,早餐我只喝了一杯牛奶,而且还是硬着头皮喝下去的,其他什么都不想吃。因为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格蕾西,你怎么吃得那么少?”威廉问。 

  “也许昨晚吃得太多了,我的胃还不想接纳吧。”我笑着说。 

  “是的,晚上吃得太多确实对胃不好。以后你得注意点。”他一本正经地说。 

  “亨利埃塔那么热情,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却继续开着玩笑。 

  “办法当然有了,”威廉也笑起来,“以后别上她家吃饭就是了。” 

  “可是,嘴馋了,想吃德国菜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嘴馋了就去,胃疼了又躲开,岂不两全其美!”说着,他和我都大笑起来。看来,威廉在这里心情的确不错。 

  在去商品交易市场的马车上,我的胃真的出问题了,有点想吐。我把头朝向车窗,吹着风。 

  “格蕾西,你很喜欢吹风吗?”威廉说。 

  “是的。”实际上这风很冷,但它可以让我感觉舒服一些。 

  商品交易市场是个巨大的室内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大都是些衣着讲究的贵族、商人、农场主。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女人,因此当我出现在这里时,立即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有的还交头接耳惊讶地议论。由于是室内,空气不如外面流通,并且弥漫着烟草味,这让我的头更加晕晕沉沉。 

  我站在威廉身旁。和我们一起的还有玫瑰庄园常驻利物浦的主管汉森先生及一个职员。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左右,留着小胡子,叼着雪茄的男人朝我们这边走来。他对威廉笑着说:“您好,爱德华兹男爵,好久不见。” 

  “您好,霍尔曼先生。”威廉答道。 

  “呵呵,看来男爵气色不错。”他转眼看着我,“这位是……” 

  威廉赶紧介绍:“这是格蕾西小姐,我们羊毛加工厂的管事。这位是霍尔曼先生。” 

  “您好,格蕾西小姐,您是东方哪个国家的人?”霍尔曼说。 

  “我是中国人,霍尔曼先生。”我答道。 

  “噢,中国,我去年刚在那儿呆了半年。那是个美丽的国家,物产非常丰富,可穿着打扮很奇特。”他笑着说。 

  我想他肯定不知道我来自未来社会,我也没必要对他讲,免得又让人吃惊不小。他说他去过中国,当然是去过嘉庆年间的大清国了。 

  “我最感到奇怪的是,中国的男人都留着长长的辫子,女人又把脚弄得那么小,连走路都困难。”他说这话时,已经注意到我并不是那种三寸金莲,“格蕾西小姐为什么没有那样的小脚呢?” 

  “把女人的脚弄得很小,那是中国以前的陋习。我不愿意那样做。”我只能这样敷衍地回答。 

  “格蕾西小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您这样一位穿着西洋男装的中国女子,而且,您长得这么漂亮。”他说着吸了一口雪茄。 

  “谢谢您的夸奖,霍尔曼先生,我之所以穿你们的男装是因为它比女装方便一些。”这时,他那浓重的雪茄味让我的胃更难受,头也开始疼,而且感到有些沉重。 

  接着,他和威廉讨论起了今年葡萄酒的质量和价格。此刻,我已无心倾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龌龊,我的胃开始上下翻腾,全身冰凉。噢,我要吐了,不行,我可不能在这儿吐。 

  “对不起,各位,失陪一下。”我说着连忙往外跑。 

  我一口气跑到大厅外面的一个角落,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是在那里打干呕。我注意到一些在商品交易市场进进出出的男人在看着我。我顾不了那么多,倚在大厅外面一根巨大的石柱上喘息。我忽然感到我全身直冒冷汗,两颊发热,头不仅发晕,还像被人撕扯般疼痛,真是难受极了。 

  “格蕾西,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威廉的声音。 

  我一抬头,只见威廉已经来到我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威廉。别管我,忙你的正事去。” 

  “你是不是病了?格蕾西。”他继续问我。 

  “不,我只是想吹吹风。”我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别这样硬撑着了,格蕾西,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不,威廉,我没事。”我赶紧说,“你去忙你的事。我只是受不了里面的烟草味,在外面呆一会儿就好了。” 

  “是真的吗?”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那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交待一下就出来。”说着,便急匆匆走进了大厅。 

  威廉刚一离开,我又恢复了我的极端难受的原状。但我此时一心想着,玫瑰庄园的生意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庄园的产品是大家辛勤劳动的结果,它凝结着每个人的汗水和心血,而我这病却是微不足道的,绝不能让威廉为照顾我而耽误了销售产品的大事。 

  我的头越来越疼痛和发晕,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不清了。而且额头滚烫,全身无力,想移动一下脚步,四肢好像不听使唤。风吹得我一阵阵发冷,胃也一个劲儿地翻腾。 

  我知道我在发烧,我也知道我在急盼着威廉早些出来。我忽然觉得时间走得真慢啊,我好困,我想睡觉,眼前变得好黑…… 
 
 
第二十五章 灰姑娘 

等我拼命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坐在行驶的马车上了。我的头正倚在一个人的肩上,我觉得靠着别人的肩膀真舒服,刚才靠着那石柱多难受啊!哎呀,我意识到我身旁的人是谁了?他是威廉。我立即把头从他的肩上移开。可是头好疼,像针扎一样。 


  “噢,我怎么在马车里?”我不好意思地问道。 

  “格蕾西,你刚才晕倒在交易市场门口了。”威廉说,“这都怪我太粗心。” 

  “威廉,这不怪你,只能怪我自己。”我有气无力地说,“噢,生意洽谈得怎么样了?”我想起了霍尔曼与他的交易。 

  “汉森还留在那儿继续谈,没事。” 

  “真抱歉,都怪我不好,影响了你的事情。”我内疚地说,这时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别说了,格蕾西,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你的手好烫。”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一直被他握着。那是一双多么温暖而修长的手啊!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了他中指上那个戒指,立即想起他对伊迪丝那刻骨铭心的爱,不禁本能地把手从他的手中往回抽。他发现了我这个细小的动作,马上把手松开了。这让我和他都变得有些尴尬,大家都一言不发。这又使我心里好难受。 

  终于到了公寓门口,威廉把我扶下马车,并吩咐来开门的罗伯特立即去请医生。接着又吩咐格林太太赶快准备热水,为我卧室的壁炉生上火。然后威廉把我扶到楼上的卧室里躺下,为我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卧室里的壁炉很快生起了火,可我仍然很冷,全身在不停地发抖,就像掉进了冰窖中。一会儿,我又觉得全身发烫,闷热难当,就像在炎热的酷暑里穿着棉袄。莎丽送来了一盆热水,威廉用热毛巾擦拭我额上的汗水,他眼里流露出焦急的神情。 

  我似乎在对他说:“别担心,威廉,我很好……”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把话说完了,只觉得头好昏,好沉,身子却又软绵绵,轻飘飘,像在腾云驾雾,眼前又开始迷糊起来。 

  后来,我隐约感到医生在给我检查,诊治,然后对威廉说了些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清,但有几个词断断续续跳进我的耳朵:“伤寒……赶紧服药……日夜看守……”我又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 

  “格蕾西,快醒醒,该吃药了。”一个声音把我从乱七八糟的梦中叫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见是威廉。“噢,威廉……我怎么了?严重吗?” 

  “你只是一点感冒,吃几次药就没事了。”他把我扶起来。 

  我看见房间里被烛光照成桔黄色。“几点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