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 by 简青远





  阿玉眼神微一闪烁,开口道:“这联,我想听觉非自对的。”
  声音沉凝、端严。
  巨伯微惊,重新打量阿玉。
  明于远微一皱眉,刚想说话,我已开口:“世间何物能拘我,时下风尘难到心。”
  阿玉眉宇间渐渐放松,微笑道:“嗯,不错。”
  巨伯笑道:“觉非兄竟是这般,实出人意料。”
  我一笑,继续出:我与青山相对坐;
  巨伯思考良久,笑道:这句,实在对不出满意的。觉非兄如何自对的?
  我微笑道:我与青山相对坐;青山与我两无言。
  巨伯轻声重复一遍,大叫一声:好!巨伯输得口服心服。
  说罢,拿起酒杯连喝三杯,一抹嘴角笑道:“此联真堪佐酒!”
  他笑看我,说:“刚才巨伯言语间多有得罪,觉非兄莫怪,巨伯现在看觉非,只觉得可喜可亲,不知觉非可愿与巨伯交个朋友?”
  我笑道:“有何不可?”
  他长声大笑:斯世论交凭意气——
  我脱口而出:平生不解是风情。
  这联刚出,阿敏已哈哈一笑。
  阿玉浓黑的眼中笑意隐隐。
  宋言之亦是笑着抿了一口酒。
  明于远微侧了身子,笑对我说:“不错,确实像是傻小子对的。”
  我一听,笑道:“我自是傻小子,那你这聪明人对给我听听?”
  不想他身子这般微侧,露出脖颈一部分肌肤,巨伯眼利,已是哈哈笑道:“兄台脖子上竟是暗藏了如此绮丽之色。”
  阿玉一看,眼中冷冽之色闪过,却只雍容端坐。
  宋言之与阿敏皆微笑着举杯喝酒。
  我只觉汗流浃背,脸上直冒青烟。
  明于远坦然一笑,问:“怎么?不可以吗?”
  巨伯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有何不可?完全可以。”
  明于远听着,笑看我一眼,转对巨伯说:“它还有个名字,不知柳兄愿不愿听?”
  巨伯连同身旁诸人皆大声说:“哦?要听要听。”
  明于远附在巨伯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我心里万分紧张羞恼,只怕他当众说出,如坐针毡间,胡乱拿了面前的杯子,一口喝下。
  宋言之站起来一声喊:“觉非!”
  我一惊,回神,只觉满口辛辣,方知刚才喝下去的是酒,顿时呛咳得满脸发烫、浑身冒汗。
  我僵坐,求助般看着明于远。
  那巨伯犹自大声追问:“什么?以后再说?”
  明于远已转了身子,眼睛一扫我面前酒杯,脸色大变,忙站起来要扶我走,阿玉已先上前一步抱了我,对着桌旁众人道:“借过。”
  声音端严,气势沉凝。
  众人立刻让出条道来。
  我挣扎着回头想找明于远,他低喝:“别动!”
  我噤住。
  只听见阿敏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以及宋言之清朗沉稳的声音:“没事,只是小弟不能饮酒。诸位,我们是继续还是散了?”
  依稀还听到明于远的声音:“备马车——”
  眼前渐渐模糊。
  醒来。
  忙坐起,大约动作猛了,眼前一阵晕眩。
  一双清清凉凉的手抚上我的背:“你,还好吧?”
  “阿玉?”我转头。
  阿玉正端立床前,清峻的脸上,沉静如水。
  我抬眼四下一看,松口气。
  晴光下,绿意满眼,修竹猗猗。
  正是我自己的卧房。
  我低头看见自己素白的中衣,一怔,看看他,想问又怕知道答案。
  他淡淡看我一眼,说:“难不成你想带了一身的酒气、汗意就眠?”
  确实不想。
  可是……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简非,你太糊涂。那是个什么场合,你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竟敢拿了酒就喝?”
  我分辩:“当时坐立难安,所以没注意……”
  “坐立难安?”他反问,随即清冷指出,“因为那句调笑的话吧。”
  我呆看着他。
  他眼神沉暗:“好一句万紫千红总是春。”
  声音说不出的清寂与冷冽。
  听入耳中,不由懊恼自己醉后胡说。
  只觉满心滋味难辨。
  “简非?”
  我抬眼看他。
  他清洌透澈的双眼凝视着我,说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轻易再说。明于远总算还好,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要是他真当众说出,你待如何?”
  声音清冷。
  我的脸不禁一烫,脱口说:“他怎么会说出来?”
  他立刻反问:“那你当时紧张什么?紧张得连面前放的是什么也不看,就胡乱喝下?”
  他深深地看着我,沉静深黑的眼中决绝之色一闪,像是瞬时作出了什么决定般。
  我问:“你想做什么?”
  他不再回答,只是从容步至窗前,静静地向外凝望。
  良久,听他低吟:“我与青山相对坐,青山与我两无言……”
  竹的清影淡印上他修长挺拔的背影,萧萧疏疏地摇曳。
  清清冷冷的气息充满整个室内,如秋山寒涧流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中;人物游戏时的对联皆是我涂鸦之作;欢迎同好者斧正。
有些联;是想借此表明篇中人物心性的;有些;则是游戏之作。。
                  悠悠我心
  去矣将何如,少年留不住。
  我坐在书房里,拿出书来看。
  秋凉渐深,窗外的竹子却依然浓翠欲滴。
  风吹过,沙沙沙地响。
  这些沙沙的轻响仿佛也是绿色的,慢慢地漫进书窗,慢慢地流进心底。
  我埋首书中,竹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我抬头看,笑起来。
  明于远。
  他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颇觉奇怪地看看他:“怎么了?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怪我没有站起来恭迎?”
  他笑了,走进来,仍然坐在他从前教我读书的位置。
  顺手拿起我的书,翻翻:“真的准备参考了?”
  “是的,”我答道,“而且,还要考个状元回来,让我父亲高兴高兴。”
  明于远笑起来:“傻小子想考状元,就是为了博简相一笑?”
  我笑道:“当然当然,也是为了我师。对了,要是考中了,你准备什么礼物给我?”
  他微笑着看我,笑容渐深渐浓,如同春风沉醉的夜。
  我的心咚地一跳,胡乱看他两眼,拿起书重新看,看不进,又抬眼看他。
  他低笑自语:“平生不解是风情——”
  我不服气地反问:“怎么?对得不好?”
  “不,好好好,很好,”他斜睨我一眼,“人说言为心声,这四个字用在傻小子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平生不解是风情——” 
  他又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这七个字中不知藏了多少乐趣般。
  我看他笑得那样,不由也笑起来:“什么时候我问宋言之去,他肯定会说我这一联工稳。”
  他慢慢敛了笑,前后翻翻手中的书,随意问:“你在青江喝过酒?”
  我嗯地一声,算作回答。
  突然想起那天早晨醒来,宋言之橘柚树下清朗出尘的风姿,又想起他那相敬如宾的妻子,不禁叹息一声。
  他看我一眼,眼微眯,又继续埋头翻书。
  我想起来:“可惜昨夜走得突然,也不知柳巨伯住哪儿,我想去看看他,这人爽直,很得我眼。”
  他看看我,笑道:“这人,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中,你以后要见他有的是机会。”
  我问他这次的主考是谁。
  他微笑:“我与简相。不过,所有世家子弟的卷子全由老太傅宇文极批,且是糊名。这是左恂德他们的意思。皇上已经同意了。这次科考的出题人,也是宇文极。”
  我对他说:“那我得认真准备准备,这几天,我要闭门读书了,谁也不见,你来也不见。”
  他看着我,一副落寞的样子。
  我脱口而出:“看到你,我无法静心……算了,你来,也不要紧……”
  他笑起来,笑得满眼星星:“来,非非,让我抱抱吧,一想到有很多天见不到你,我就受不了。”
  说着,走过来,将我拉站起来,大力抱住。
  淡淡的檀香,温暖的气息。
  我抬眼间,看见他脖子上的瘀痕,不由闷笑。
  他低头看我一眼,眼神一浓,低笑道:“反正你这几天谁也不见,……”
  说罢,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吻向我的颈侧。
  热烈而缠绵。
  酥麻如同涟漪,自我内心深处漾开去。
  最后我整个人湖波般颤颤颤。
  实在受不了,我使劲挣脱他的怀抱,跑完一千米似的直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微笑,眼神浓酽,又上前抱住我,低声说:“傻小子这几天就待在家,别乱跑。至于礼物嘛……”
  他又闷笑起来:“这礼物到时候只怕你更受不了……”
  什么?
  我直觉这话不问为佳。
  他笑着,眼底光芒闪烁,最后,在我唇上轻轻一吻,慢慢松开怀抱,离开。
  考试。
  三场,每场三天。九天来,坐在号房里答题,饿了吃,累了睡,真考得头昏眼花。
  想不到这场考试如此严格,世家子半丝优遇也没有,天天关在四方的小空间里,没有些勇气与耐力只怕坚持不住。
  事实上,天天有人退出;有人晕倒;到考完时,走出来的比刚进来时的少了怕有五分之三。
  居然遇到了澡雪,他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我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此看看,皆一笑。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浸泡进大木桶。
  然后蒙头大睡。
  醒来,已近中午。
  犹自怔忡,只坐在床上发呆。
  环儿许是听到动静,进来看我,笑道:“小公子终于醒了?这一睡居然睡了两天半。”
  什么?
  她卷着床帷,笑话我:“宁王爷、明国师、宋将军他们都来看过你,你只睡得一丝动静不生。我告诉丞相你向来就是这样,睡着了连呼吸也极静的,可丞相怕你有事,还是请来了何太医。”
  我笑起来:“何太医怎么说?”
  环儿道:“何太医说无碍,睡够了自然会醒的。丞相仍是不放心,这两天夜里都会来看看你,在你床头一坐半天。”
  我听着,想起他的温和以及无限的包容,只觉心头既酸且热。
  环儿用一支脂玉的簪子将我的头发细细地绾了,笑道:“小公子这次要是高中状元,京城里游行,只怕要伤了所有姑娘的心。”
  我笑道:“环儿,这些年你越来越大胆啦,现在居然连我也敢打趣了。”
  她脸红了红,笑着朝我微一福,出去了。
  倚在书房的窗前,正在听竹叶沙沙的轻响,简宁走了进来。
  还未开口,他已上前将我抱住,微微用力在我背上拍拍。
  我微笑着喊一声:“爹爹。”
  他松开我,温润如玉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爱意和欢欣。
  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上,是浅浅的明亮的笑,如同午后的阳光,在一池春水中,暖暖地静静地摇漾。
  这样的简宁,我是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非儿,爹爹今天真高兴,”他微笑着看我,“刚才朝堂上,宇文极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说是风云满纸,直是生平所未见,还建议皇上将文章刊印出来,让所有的学子好好学习揣摩;又夸说你的一笔楷书清绝天下。”
  我看着简宁,只觉得前几天的辛劳完全值了。
  他说:“明天殿试,皇上会到的。非儿,你……”
  我问:“一共有多少人参加殿试?”
  简宁说:“九十五人。有几个的文章很不错,其中一个叫柳巨伯的,我印象较深。”
  我微笑:“爹爹,明天我就去把那状元之名拿到手。”
  简非看着我,笑道:“不,非儿,考不中状元也不要紧,爹爹已经很高兴。”
  我看着他白玉般莹润而极书卷气的脸庞,看着他眼中满溢的爱意,竟然说不出话来。
  殿试。
  曦和殿外。
  我来到时,诸生已站在廊下静侯,九十多人,竟半丝痰喘不闻。
  只有清晨的风吹过曦和殿外广大的空地,发出极细微的回响。
  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身影,慢慢地有压得极低的议论声起。
  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柳巨伯。
  此时,他正静静地看我,一双眼,仍是湛然有神。
  我一笑上前,揖手道:“巨伯兄,又见面了。”
  他笑起来:“觉非,简非,巨伯称你哪个名好?”
  我笑道:“巨伯喜欢哪个名就喊哪个名,高兴喊声小弟也行,我肯定应着。”
  他大笑起来,在肃静的殿廓下,竟是毫不拘束,黝黑而阳刚的脸,显得生动而英爽。
  这人洒脱。
  我在心中一声赞。
  于是笑对他说:“殿试后,小弟作东,请巨伯兄兰轩喝茶论文,你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