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孽 by 绪慈





  顷尔,寿移开了遮住玉璃双眸的手,但利刃已深深划入了笙的心里,笙紧拧著眉,疼著,痛著。 
  侍卫扣紧了他双臂背膀,血带走了温度,让他陷入了寒冷当中。 
  玉璃瞳里渐渐地有了光采,一抹熟悉的眷恋在浮现,银光流转中轻舞飞扬,是当初深深迷惑了笙的那种清澈无瑕。 
  忽尔,银眸中蕴出了悲痛。玉璃不可置信地低头望著自己,看著没入笙胸膛的利刃,与他紧握著刺入笙胸口的利刃。 
  玉璃微张著唇,愕愣得说不出话来。他的手颤抖著,紧握匕首剑柄的手指仓皇地开了又合,想松手,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把眼睛闭上……别看了玉璃……别看了……」笙言语间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断断续续。他最见不得的,还是玉璃伤心的模样啊! 
  笙…… 
  玉璃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好不容易由黑暗中挣脱出来,过了许久许久才得摆脱虚无得要令他发狂的寂静,他实在不想再逼自己闭上双眼重回恶梦当中,但笙的神情如此痛楚,他竟伤了他,竟伤了他! 
  寿由後注力,推了玉璃持著匕首的手,这番力道猛然灌入了剑身,让剑柄都没入了笙的胸膛,更撞开了桎梏住笙的两名守卫,让笙因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道而砰然倒地。而玉璃紧握的匕首也因此抽离了笙的胸口,殷红的血喷了出来,溅在雾上,将飘渺的雾给染红了。 
  玉璃狂乱地回过身去,愤怒的双眸直视著寿,他无法言语,寿没给他说话的权利,但他持著那把刀朝著寿狠狠刺去,要让寿知道他是多么地想让他就此断气。 
  但,匕首却为寿轻易地接下,并且拧扭夺下,丢至殿堂的一角。 
  笙呕出一口血,落入殿内异样弥漫的雾气当中。手铐脚镣碰撞声不绝於耳,但慢慢地,却停止了。 
  朝臣们看著,悲愤不已,却无力挽救。眼前行凶的是商朝至高无上的王啊,他要谁生就生,要谁死便死,身为臣子的他们无力反抗。有些勇气会上谏劝言的早已被杀光了,剩下的他们是苟延残喘,死里偷生的啊! 
  殿外,有阵诡异的风卷来,吹起了雾,拂起了一室朦胧。 
  「天兵天将来了!」寿说著。 
  大殿之外,浓雾之中,玉璃看见了许多身穿盔甲的士兵昂然走来。然而就在刹那间,笙的身上缓缓升起了一道的光芒。那是比夜里刺目的星光还要浅些,柔和而不失绚丽宛若萤火般动人的颜色。 
  玉璃困难地挪移著步伐,接近那道光芒,那是笙原来的模样,就像他的人一般温柔而和善。 
  他想要触碰,想感觉那道光芒是否也如同笙般温暖,但却在伸出手要触及的那刹那,寿获住了他。 
  接著,天兵天将进来了,晨星凝聚著的光芒突然四散窜飞,犹如河边芦苇丛畔点点翩舞的幽幽萤光般美丽。 
  光在闪动著,吸引了大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而後那些穿著胄甲的仙人拿出了一个个织结缜密的网子往空中散洒,网起了所有试图窜逃的萤火。 
  大殿内没有一丝声响,朝臣们纷纷伏首跪地,屏气凝神不敢妄动。天兵天将下凡现身,他们只是卑微的凡人,不得以目光直视的。 
  然而,玉璃却挣扎著,要夺回那些本该属於他的东西。 
  笙是他的,他的心在嘶吼呐喊著,却没人理会,也没人听得见。 
  他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为何要被夺走? 
  他是如此地喜欢著他啊…… 
  寿是个枷锁,牢牢地捆著他让他不得动弹。他悲痛的心就要不能承受这些打击了,若这些都是寿的报复,那寿也太过残酷。寿失去了伯邑考,就也要让他失去笙?为什么?他从未想过与寿为敌啊! 
  萤火被捕尽,犹如他的心被掏空了。 
  渡过无数岁月,却渡不过这只情劫。天让他存活这世间到底有何用,得不到所爱,盼不到所想,空尽一切悲凄,只得茫然独活著。 
  寿的手又缓缓覆下了,在那缝隙中他最後凝视著笙雾中卸尽笑容的脸庞。 
  他好想笙再用那张脸朝著他微笑,好想笙再用他水般柔情的声音细细对他说话。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著…… 
  我想见你……我想吻你……我想守著你…… 
  第十九章 
  天兵天将才搜毕天相星四散元灵欲回天界覆命,怎料才踏上云端,却有神人飘然降临,衣衫翻扬,身旁括起的大风就这么吹散了云雾,也吹走了天兵天将所驾彩云。 
  「见过湘公主!」一群将士发觉竟是湘水女神到来,皆为之拱手作揖,神色恭敬不已。 
  湘君形单影只孤身前来,她望著天兵天将手中捕仙网内的粲粲星辉,指著问道:「天相星?」 
  「禀湘公主,确为天相星!」 
  「交给我!」湘君单掌朝上,善目慈眉间却有股英气窜生。她是天帝最宠爱的么女,也是行事最不受天规局限,只依自己喜好断善判恶的神人。对於商末这场闹剧她已看够,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 
  更何况那白玉琉璃石也是她一时大意赠与天狐,才将商导致今日田地,她责无旁贷,更对白玉石有著亏欠。 
  「末将等受令押解天相星回天庭受审,请湘公主勿要阻拦!」这群将士见湘君要起人来,连连退步。湘水女神作为特立独行天人早多耳闻,他们眼神互相交视,暗中决定若湘君执意抢夺人犯,便由几名兵将先为阻挡,其余将士立即驱来云彩回奔天庭。 
  「你们别如此紧张,我亦是深谙天规戒律,只想见一见过天相星,与他道别罢了,并无他想。」湘君笑道。 
  众将士们相觑了番,却没半个敢松开手中那只网。 
  湘君见他们犹疑著下不了决定,随即水袖一卷,便将捕仙网给散了。瞬间点点银光飘出,和著云混著雾,缓缓凝聚成了人形。 
  「公主啊!这实不合规矩,您叫我们回去怎么向天帝交代?」如果给天相星跑了,那他们的罪可大了。 
  「照实说就成了!」湘君望著轮廓已然清楚的天相星,忽尔执起他的手来,裹住天相星的大掌。这天地有太多既定的事是他们无法凭一己之私去违背去改变的,既然不能明著来,那她只有暗渡陈仓,瞒著所有人偷偷地做。 
  天相星原神凝聚不全,一颗闪著微弱光芒的萤火并未依附已成形之形体,而是在所有人视线都集中湘君身上之际,飘然远离。 
  湘君察觉了,她幽幽地笑著。 
  「你早已情根深种,意念偏颇,就与破军星般要沈伦魔道了。杀孽一起,便注定了被除去仙籍的命运,也被裁定得堕落阿鼻地狱永受受火焚水溺之苦,不得翻身。神也好,人也好,魔也好,我如今把这东西交给了你,以後要是如何造化你自己看著办,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善後。」掌心交融处,某种沁凉如水的物体由湘君体内化出,穿透入笙的体内。 
  笙静默地接下一切,再已无言无语。 
  倘若这是场宿命钦定的悲剧,他也不想要有选择的余地,他将倾注所有去守护玉璃,就算此生要为他化为尘烬,也不可惜。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湘君浅笑,见著笙眸中的那抹依恋,那抹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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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歌北门边,摆设了灵棚。城内大臣皆前往吊唁,以祭悼一名纣王残虐下无辜丧生的忠节臣子。 
  直至夜晚,守灵的人不散,火把点点燃著亮著,群众围著亚相比干的灵柩,为他尽最後的一点心力而默默地守著夜。 
  朝歌深苑内,亦是一地的寂静。 
  玉璃独自一人躺在寝宫内冰冷的石板上,双目半合,无神地直视著不远处的阴暗角落。 
  天凉了,寝宫外有阵阵寒风卷入,吹得满挂於梁柱与壁间的廉幔纷飞狂舞,舞得凄沧,舞得孤凉。室内阴暗无光,有孩童的身影在月色下忽隐忽现,相竞追逐嬉戏。 
  商末已然近了。 
  远方的夜色下,一点闪烁著浅浅银光的萤火在空中飘飘沈沈著。它用仅剩的微弱光芒努力地绽放著,希冀有人得以发现它的存在。 
  很美很美的光芒,在狂风肆虐中,始终就是要往前行著。它飞呀飞,不管挡在面前的阻碍有多大,飞呀飞,哪怕是高山横亘大海阻隔,飞呀飞,它只想回到心爱的人身旁。 
  终於,它来到了他的面前,但他却见不到那抹光芒,就算它再如何努力绽放,发出多少柔和温暖的光辉。 
  它最爱的那个人始终听不到,也看不见。 
  最後,它停在他微启的手掌心中,暖暖的一小簇火燃起永恒不灭的炙热,直渗入了那个人紧锁不放的心扉,温热了他最深处的恶寒。 
  它是天际众多星子里毫不起眼的一颗,它选择降世来到了他的面前。冉冉浮生中他们翩然相遇,在乱世里织就一段无悔情缘。 
  尔後,他手掌轻轻合上,将萤火握入手中。虽不能看也不能听,他却以心作为了感觉。 
  缓缓闭上双眸,他让盈出的泪水滑落脸庞。 
  ======================多年多年以後,周文王姬昌辞世,武王姬发於西岐起兵,以灭纣暴政为名目,号招四方诸侯共同制商。後得庸、蜀、羌、微等方国力助,於孟津誓师,率大军沿黄河而去,与商兵大战於牧野。 
  时商纣二十八年,战事越演越烈,牧野之战惨败,周军兵临朝歌城。征战下几番斯杀至尸横遍野,朝歌护城河水染成凄红血色,最後一些阵前倒戈的朝歌军士不愿再为商纣征战,於是大开城门,迎周军入主皇城。 
  武王策马进城,立即对将士下令:「所有人听著,马上将纣王找出来,纣王无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我要拿他祭胞兄伯邑考,以慰兄长在天之灵!」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城中高耸入云的鹿台而去,那处是纣王搜括民脂民膏,徵奴役数千,整整两年零四个月日夜不停才竣工之琼楼玉宇。照理说纣王在这危及时刻无处可躲,应该会往他最常前往的地方而去。 
  怎料鹿台虽是灯火通明,但却遍寻也不得纣王身影。原来,鹿台虽美,但在纣王心目中,却远远不及另一处庭台楼榭。 
  「摘星楼,纣王在摘星楼!」士兵匆忙来报。 
  「众将听令,立即往摘星楼去!」 
  第二十章 
  楼台之下,大军群聚嘶喊力拼兵刃对决之声不绝於耳,楼台之上,满天星辰闪烁刺目过千年而不歇。 
  寿离了窗台,别开那场嚣乱,他平静自若的神色并未受周军破城而入有过任何改变。从来,就已明了会有这么一日的来临。在这之前他未曾抗拒过命运为他安排的一切,他受天命将商引向灭亡,如今本身责任已尽,也是他能够放手抛下的时刻了。 
  他转身回到席上,玉璃就倾卧在他的身侧,宛若一尊华美精致的玉雕人偶。 
  玉璃不言不语,长年以来左手始终紧握著没有松开过。 
  轻轻抚著玉璃柔细的发,寿知道那是玉璃最珍视却最渺远的美梦。 
  「听见了吗,外面的声音?」 
  摘星楼外无数的呐喊嘈乱混杂著,束缚朝歌百年之久的灵魄们因久盼的的时刻即近而鼓噪不已。其中有著商的战奴,有著殷的臣子,有著纣王手下冤魂,有著无枉牺牲的人民。 
  在这片土地上统治长达六百年的商,终於走到了尽头。没有人惋惜,没有人感叹,商的灭绝带来的是所有人的解脱,他们终於可以由这个荒谬残虐的恶梦里挣逃离去,再不用相互伤害了。 
  玉璃那双无神的眼中,渐渐有抹情感融化而生。他听见了,那些孩童在吟在唱著古老的歌谣,就要回家了,就要离开束缚他们百年的城邑了。 
  月色下,朝歌的城墙屹立不倒,白灰的城池散著冷冷寒光,它倨傲耸立於洹水南岸的高原上,四方诸国都得臣服於它的气势,在它脚下伏首称臣。但如今城破了,是守护朝歌的牲灵们积聚的怨气无处散发,蛊惑蒙蔽著城内所有人的理智,将朝歌化为了魔都,一步一步地推著他们走向灭亡。 
  伯邑考自刎,纣王发狂,妲己噬人,比干剖心,谁都逃不过这场决绝的命运,只得与朝歌共同步向毁灭。 
  摘星楼内,仅剩寿与玉璃二人,其余宫娥侍卫不是逃走就是正与周军誓死作战著。 
  狂风吹来,回汤在空寂的楼阁之内,肃瑟清冷。 
  筑西逐星的摘星楼是寿所兴建,玉璃取的名。琼楼虽然落成,但他们所冀盼的却是永远不得实现的空想,是以寿只能日日夜夜望著洹河水任他的思念葬於大海,玉璃只得掏空所有不闻不视。 
  摘星楼,纵然多大能耐,星子炫美却是遥不可及,他们如蝼蚁般渺小的力量又哪能摘星呢? 
  远方夜空忽有银蛇划过,燃起黑幕中一声轰然巨响。瞬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