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男本色(下)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荀,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周屹天动情地说,「就算我和尚诚在一起也一样。」
未关的门外,尚诚拎着装有酱油和罐装啤酒的便利商店袋子,呆呆地站着。
他并不想偷听的,可这些话还是清楚地传进耳内,就像突然挨了一记铁锤,尚诚面无血色,全身都笼罩着一股恶寒。
现在就连空气都能将他压垮,周屹天在向黎荀告白,他爱的是黎荀。
荀,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这句话不断在他耳边轰鸣!
「那我算什么?」尚诚几乎崩溃,慢吞吞地转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踉跄地走开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黎荀歉意地说道:「屹天,我只能把你当作弟弟。。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看不起我,所以才

想离家出走。。」
「荀,我才是那个要向你道歉的人。」周屹天说着,握住黎荀抓着膝盖的手,「我说过很多伤害你的话,对不起。」
「屹天。。」
「哥,」周屹天突然改口,就像他小时候,总是跟在黎荀屁股后面转悠,叫着黎荀哥哥,「我很庆幸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我现在以同样,不,是更慎重的心情爱着尚诚,希望你能谅解我的任性,我是不可能放开他的,一辈子都不会!」
黎荀无言地注视着周屹天,他比谁都了解周屹天执着的个性,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会轻言放弃。
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黎荀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谢谢。」周屹天微微一笑,收回手,说道:「如果你想离开那个人,我随时都会帮助你。」

「不。。」黎荀苦涩地一笑,「我和皓染的事,是任何人都插手不了的,不过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
解开了多年的心结,似乎重新开始认识彼此,两人又说了很多话,黎荀告诉周屹天,周皓染已经知道尚诚在东帝当老师的


事,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周屹天安慰了黎荀,让他放心,之后才送他离开。
「怎么还没有回来,便利商店应该就在前面。。」周屹天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他和黎荀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时间,现在一

看表,尚诚都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
周屹天朝便利商店的方向走去,一面留心路过的人,以免和尚诚错过。

尚诚失神地走在没有人迹的小巷,步履凌乱,背也微微驼了,眼睛深陷在红肿的眼眶里,就像失明的人那样,没有一点生
气。
尚诚似乎忘记了该怎么哭,该怎么发出声音,穿过一条又一条宽敞或拥挤的道路,然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缓缓地停

下脚步。
眼前是车流不息的马路,马路对面是一个住宅小区,黄|色的围墙高高的,一栋栋十几层的高级公寓比邻而立。
尽管是不同的地方,但是尚诚对这种类型的公寓很有印象,因为他的父亲也住在这种公寓里。。
从育幼院里出来后,尚诚一边自学教育课程,一边试图寻找到父亲,他离家出走十三年,一直音讯全无。
好在一位育幼院的老师说,曾经在东市郊区的地铁站里,碰到长得很像尚诚父亲的人。听他买票时的口音,像是彬东人,

不过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对方就已经搭地铁走了。
在三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寻找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实在是大海捞针,但是尚诚不愿意放弃,他守在郊区的地铁站里,每天

一站就是四、五个钟头。
终于有一天,在下班的高峰时期,尚诚看到了那个男人,和记忆中父亲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不再是削瘦的高个,而是身材较胖,脸孔也是阔了出来,不再穿着白色汗衫短裤,而是西装笔挺,手里拎着皮革公文包。
邋遢又不顾家的男人如今变得精神奕奕,和中学生一起挤着地铁,也不见辛苦的样子。

不敢直接上去打招呼,也不想让父亲就这样走掉,尚诚只好跟在他后面,大约五站路后,父亲下了车,一边打手机,一边

朝旁边的水果铺走去。


他买了菠萝和杨桃,然后才走出地铁站。
地铁站往北十分钟,就是一个很时尚的住宅小区,眼见父亲就要进去了,尚诚正想上前的时候,有一个牵着宠物狗的女人,

从另一边走来,和父亲打招呼,「老公,今天回来得好早。」
「那当然,女儿生日,要早点回来庆祝。。」父亲的声音一点都没变,不同的是,不是那种冷漠的腔调,而是充满喜悦。
「呵呵。。」女人还想说什么,因为尚诚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由好奇地问:「这年轻人怎么回事,老盯着我们。。

小偷啊?」
女人有些不悦地向父亲抱怨,尚诚想要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父亲回头,看到了他。
相当惊讶的表情,尚诚永远都忘不了,父亲的目光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而不是他的儿子。
「谁知道啊。」父亲很快地说道,转回头去,「别管他了,我再去便利商店买点饮料,妳帮我把包和水果拿上去。。」
送走女人后,父亲才转过身疾步走来,尚诚应该走掉的,但是被父亲的气势吓到,一时忘记走开。
「你来干什么!是那个疯女人让你来的?」父亲嫌恶地说,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是的,妈妈。。她已经去世了。」尚诚结巴地说道,父亲锐利的眼神让他畏惧。
「哦。。」父亲没有丝毫的伤心,反而像松了口气,「那你还来干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尚诚原本的心思只有这个,但是看见父亲过得如此幸福,就不知道该说

什么好了。
「有什么好看的!我和她离婚的时候,房子和钱都已经留给她了,」父亲咄咄逼人地说:「我对你可是不拖不欠!」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最好!」父亲深深地皱起眉头,「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你也看到我有家了,真是的!一想到你是那个女人生的,

我就恨不得掐死你,走吧!」
像打发一个乞丐的凶恶语气,父亲说完,就急急地转身离开了。
尚诚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父亲有家了,那他呢?只是一个累赘?

尚诚清楚的记得,父亲有了外遇之后,母亲才变得神经质的,可是他没有勇气和父亲争辩,父亲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哆嗦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开了。


他怯弱地逃掉,并且努力忘记父亲带给他的伤害,但是随时间的过去,这种伤痛只会越缠越紧。
「妈妈讨厌我,因为我是爸爸的儿子,可笑的是,爸爸也因此厌恶我。。」尚诚一直回避这个事实,可现在就连周屹天也
是如此。
「他真正爱的人不是我。。果然,我还是不行的。。」尚诚突然觉得筋疲力尽,好像血已经冻成了冰,心也已经凝结,痛

苦到了极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面前车辆来来往往,速度很快,尚诚却像什么也看不到那样,径直走过去,而且步履越来越快,就像往马路上冲一样!
「尚诚!」千钧一发的时刻,周屹天猛地拽住了尚诚的手臂,把他从马路上拉了回来,一辆巴士几乎是擦着尚诚的肩膀疾

驰而过。
「你在做什么?没看到是红灯吗?差点就被撞了!」周屹天惊魂未定,大声训斥道。
尚诚却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直直地注视着周屹天,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份深刻的痛苦。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去买酱油了?」周屹天看着他出奇苍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里有些发慌。
尚诚手里空空的,这里离开便利商店都四条街了。
「你放开我。。」尚诚的心脏一阵绞痛,紧闭了一下眼睛,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眼里已经漾满泪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看到尚诚连看都不想看自己,周屹天不但没放开,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
「已经够了!别再演下去了!」尚诚万分痛苦地说道:「你还想和我说什么?你爱的人是黎荀,不是吗?」
「什么?」周屹天愕然地道,「你听到了。。」
尚诚凄然地一笑,才说道:「是啊,对不起,我偷听到你们的谈话。。你一直在我面前说你表哥的事,我却那么迟钝,一

点都没明白过来。」
「尚诚,黎荀的事已经过去了!」周屹天着急的说,「在认识你之前,我是喜欢他,但是。。」
「只是之前?」尚诚反问,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周屹天了。
周屹天犹豫了一下,才说,「刚开始,我觉得你像黎荀。」
「所以我是他的替身?」尚诚悲哀地呢喃,终于明白那句「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周屹天一直把他当

作黎荀的替代品,那些情话,那些温柔的拥抱,都是因为他像黎荀?
「你别胡说!」周屹天从来没这么慌乱过,扳起尚诚哭泣的脸孔,「尚诚,我是爱你的,你冷静一点,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对黎荀也是真心的。。我听得出来。」尚诚心痛如绞,沙哑地说,「我不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太多情,你怎么可能会

喜欢上我。。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要我,周屹天。。我们分手吧。」
「尚诚!你听我说啊!」周屹天又气又急,嚷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累了。。不想再被骗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尚诚的语气里充满哀求,「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只要有希

望。。就会破灭,没人愿意碰我一下,很肮脏,我已经快崩溃了,为什么还要伤害我?求求你,结束吧!」
「尚诚。。」看到如此悲痛欲绝的尚诚,周屹天怔住了。
尚诚缓缓地推开周屹天,转身走掉了。

「尚老师,这是您这个月的工资,请您核对一下,要是没有错,就在这里签个名。」
教务处,年轻的女会计把一迭钱,还有工资单都放在尚诚面前。
尚诚坐在那里,没有接。
「尚老师?」女会计有些纳闷地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啊?不,没有,谢谢妳。」尚诚回过神来,也没核对数目,直接签了名。
从教务处出来后,尚诚又去了趟办公室,其实没有需要整理的东西,昨天和一位代课老师交接工作后,他就已经把个人物

品带回公寓了。
可尚诚还是忍不住往那里走去,去办公室必定会经过二年五班,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所以走廊上除了他,不见学生的影子。
转眼已经过去五天,和周屹天分手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公寓里。
周屹天没有请病假,甚至没和学校打招呼就不来上课了,校方似乎想建议他休学,因为周屹天这学期旷课的次数实在太多,

给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
只有尚诚明白他为什么不来,但是他无法说出口,那种负罪般的心情,压得他透不过气。

可又觉得就算周屹天不来上课,他又能怎么样?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能做的,只是离职而已。


一边这样想着,尚诚试图镇定下来,可在看到二年五班的牌子时候,尚诚紧张得两手冒汗,两条腿几乎是发软了。
不敢走得太近,只是探头探脑地往门里张望,这堂是数学课,前排的学生把课本竖起来放在桌上,然后趴着睡觉。
周屹天的位置在靠窗最后一个,尚诚还要走得更近一些,才能看到。
座位是空荡荡的,人不在。
心里的紧张感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沉的失落。
回到公寓以后,尚诚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搬出卧室,去彬东的车票是下午四点钟,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要拿了,现在去车站,时间正好,尚诚就是这样安排的,但是。。双脚像胶着在地面上,迟迟无法移动。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的睡衣、牙刷等东西,都是他买给周屹天的,尚诚不知道如何处置它们,所以只能每天

盯着它们看。
「等过个两、三年,不,说不定等他一毕业,就会忘记我的吧。」尚诚想着,走过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放进行李

箱里。
「砰砰!」
门突然被敲得很响,尚诚吓了一跳,然后听到黎荀的喊声:「尚诚,你在吗?快开门!」
因为他的声音十分焦急,尚诚赶紧跑过去开门,只见黎荀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你─快跟我走!」黎荀不给尚诚思考的机会,就拽住他的手,往电梯间走。
「请等一下!」尚诚挣扎着道,「如果是因为周屹天,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我要赶车,四点钟。。」
「你在说什么?」黎荀不禁停下脚步,愤怒地瞪着尚诚,「你知不知道屹天为了你做了什么事吗?」
「啊?」尚诚完全不明白,但是黎荀的态度吓到他了,「他怎么了?」
「来不及了,快走!」黎荀心急火燎地说,「我开车来了,在楼下,现在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了!」
尚诚坐进助手席后,蓝色保时捷车飞速地驶出校园,黎荀仍然没有说话,尚诚发现他抓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到底周屹天出了什么事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