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第三卷)木石缘
寒石竟然如此,如此……如此对他?
他站住脚猛回头,台阶上的石居寂然安详,灯火无声的熄了。
寒石伏在枕上调息,子魁不敢近前,北斗属下从不见光,窥刺消息也好,谋杀暗计也好,不得如唤从不能在主子面前主动现身。冰狱的七大弟子,个个都配有几名北斗的暗卫。只是寒石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次主动召唤。
“公子身上觉得怎么样?”
“……无妨。”寒石拭拭额角的冷汗,挥一挥手,子魁无声的退了下去。
真是奇怪。
以前那么多次寒尘深夜前来,强迫凌辱,他却从来没有想起过要唤北斗出来。
刚才却想也不用想就……
寒石在黑暗中静静出神。
原来无论当时如何绝望,一切终究都会过去。
明月千里,两处皆有人在幽禁抬起头来。
一般明月,两样心思。
子丹疲倦伏下身,寒风从身后抱住他:“原来是你助了师兄一臂之力。可是,子丹,五百年的功力,你就这么轻易的送了给师兄,难道你……”
子丹懒懒一笑,青丝散在枕上,被月光映得如水般柔亮。寒风心中一动,深深的吻下去。
“子丹,你就留在冰狱好么?我去禀明师尊,把这座听风斋让给你住,省得你总抱着要走的念头不放。”停了一停,柔声说:“子丹,我爱你。”
第四章
寒石从师尊的清水殿里出来,寒风迫不及待迎上来:“怎么样?师尊怎么说?”
寒石微笑道:“师尊说他不想再收第八个弟子了,况且子丹修为有成,根基绝佳,也不需要再习冰狱的心法。”
寒风一下子泄了气,脸垮了下来。
寒石眨眨眼:“不过师尊说,他不介意我替师收徒,将子丹纳入我冰狱门下。”
寒风立刻露出笑容,拉住他袖子摇晃,笑的灿烂异常:“师兄师兄,这真是全靠了你。”
寒石哭笑不得一甩袖子:“你不是标榜是纵横三界的花花公子么?怎么遇到子丹之后变成这副样子。”
看着寒风施展身法匆匆而去,寒石摇了摇头。
忽然身后有人喊:“寒石。”
他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寒尘正站在身后几步远处,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很想上前,又硬止住脚步的样子。
“你……好了吗?”
半天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寒石淡淡说:“已经好了,谢谢你关心。”
转身要走,手臂一紧,寒石转过头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份平静让寒尘莫名的心里发怵,明明……明明是他占上风的,可是寒石现在一点也不怕他,不在意他……
怎么会如此?
“还有事?”
“不……没有。”
寒石转身便走,半点留恋也没有。
陶子丹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笑,不见得太喜悦,但是愉快的气息还是散布周身。寒风一手轻轻缠着他的发尾,在子丹的身旁总有种让人安心宁定的闲适感,或许这和子丹的本体还有修为都有关系。
似乎师兄也是如此,一身的气息清新宜人。
“师兄虽然不说,不过看他精神还是不太好。”寒风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忙,帮他料理一下。”
子丹一笑:“倒也没有什么好忙的。初月这两天也恢复的差不多,我也该送他回去。”
寒风忍了半天,终是伸手将他牢牢抱住。
陶子丹风骨清贵,他爱也爱,却也恨。总是象抓不住握不紧,一松手就会失去一样。要是没遇上子丹之前有人和他说,他花花心肠的一个人会落到今天这般患得患失,打死了他也不信。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子丹颈上,子丹只觉得身上一热,伸手推他却推不动,只听他说:“我另安排人送初月……你不要离开我半步……”
子丹心中一动,侧过脸去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却没改变主意:“初月是我带来的,我自当有始有终,送他回去。”
忽然窗外有人朗朗一笑:“大天白日,你们两个窗户门都不掩一掩,看回来教坏了少年人。”
寒风脸色不变,站在子丹身前,懒懒说:“尘师兄来……有什么指教么?请进屋来说。”
陶子丹听他声气不对,微微一笑,走开去沏茶。那茶是青竹的叶芯,在并不热的泉水中幽幽浮动,象一泓碧绿的梦。虽然寒风这里也有小僮侍候,他却喜欢一切自己动手。
活的那么长久的生命,现在才觉得一切都那样色彩明丽缤纷,连一滴水珠所焕发的光芒都璨灿美丽。
可是却没等他端茶出来,外头!地响了一声,寒风的声音喝道:“你要发疯回你自己屋里去!在我这里撒什么泼!不错,我是抱他了,可那关你什么事?”
陶子丹怔了一下,不知道是进还是退。不过接下来便听到了寒尘冲出门去的动静。
一杯青涩的茶放在寒风面前,陶子丹温言道:“好了,难得这么清静的地方,怎么师尊倒教出你和尘师兄这么两个火爆脾气来呢。”
寒风抓了一把头发,忽然拦腰将他抱了起来,双臂一紧,重重吻了下。
陶子丹喉间含糊不清的咿呜出声,这个突如其来的热吻更象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发泄,粗鲁的让他感觉到了寒风心中的混乱。
“你……”
子丹的唇角破了,他张口欲语时才发觉,伸手抹了一下,寒风已经发现,一脸的烦恼被歉疚取代。
“唔……”
寒风的舌尖在他唇角细细游走描绘,刺痛麻痒温热的感觉让人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掉了。子丹伏在他肩上,轻声问:“怎么了?”
寒风只是做深呼吸,半晌才说:“算了……我们管不了。子丹,”双手捧起他秀美的脸庞,细细的啄吻:“对不起,我刚才……”
“不要紧。”陶子丹笑着打断他:“你怎么矫情起来?和我要客气么?”
寒风的手指慢慢描摹子丹优美的眉毛,象他的人一样,他的眉毛也是柔软和顺却十分齐整的。
寒风忽然说:“子丹,我陪你一起去送初月。”
陶子丹微笑说:“怎么?怕我一去不回么?”
寒风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寒石和寒尘的事,他真的管不了,也不知道怎么管。
那两个人之间纠缠的太深,根根末末,丝丝须须,光相识的时光就已经太长久,久到寒风始终不清楚那两个人一开始到底是什么情由。他不喜欢寒尘,寒尘太狠厉阴毒。
而石师兄他又……
画纸上的韦初月闷的转过身去。
这两个人根本当他不存在,就算不当他是寒风的前任……前任……勉强说是前任情人吧,他总不是个瞎子聋子,这两个人当着他的面就这么一点不顾忌的卿卿我我,拜托,他可是个有思想有感觉有冲动的画精啊。
第五章
“石公子。”
寒石抬头看的时候,一个穿白色麻衣的童子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把银光闪烁的砂粒:“我在洗泉找到这个,想送给您。”
寒石微笑着扬起眉毛:“你可以叫我师兄。”
虽然这个小小的少年只穿着最简单的素袍,但仍然看得出他并不是冰奴,他也是一个修行者。
“这是银砂。”寒石耐心的看过,问道:“为什么要送我?”
少年的脸红通通的:“您……您的名字里有个石字,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些漂亮的砂。”
寒石怔了一下,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好,我收下。谢谢你。”
少年脸孔更红,嫣然的颜色象上了一层大红的胭脂:“我叫……”可是终究脸皮太薄,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没能说出来,忽然转身便跑,身影在绿色的花树间隐隐迭迭,一闪便不见了。
那些银色的砂粒光滑细腻,在手掌中并不是一成不动,少年小心的侧手,让银砂从他的手掌中流淌出来,落在寒石的手上。
少年的笑容清澈而纯真,一瞬间让寒石想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候,某个人。
那个人也曾经是少年,曾经这样的对他微笑过。
寒石握着银砂,少年羞涩的低下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话,很含糊,然后跑开了。
手里的砂被少年的体温烘热,象是握住了一把早春的记忆。
他的确曾经钟爱过石头,大小不同形色各异的各种石头,放满了一格又一格的木屉。
后来……
时间长了,执念也渐渐淡了。
始终是找不到了。
银砂在指掌间流逝,沙沙轻响,在纸上积了小小的一小堆银色。
寒石轻轻捻指,桌上的扇形珠贝缓缓张开,清幽的光芒流泄出来,映得他脸上有些浅浅的青色,象是少年的忧郁,那样清浅,却偏偏诱人。夜风从窗隙中漏进一丝两缕,衣裳微微而动。
“公子,晚了,歇下吧。”杏女轻声提醒。
寒石只是唔了一声,把手里的名册折了一角做记号,才抬起头来:“这才什么时候,天天催。”
杏女委屈说:“公子若是强健一如往日,我当然不敢吵。这可是宫主大人说的,非让你每晚睡的早,每天起的迟,天天都睡得足足的才好,那宫主的吩咐,我们又怎么不能听?公子你要不听宫主的吩咐么?”
寒石一笑,将册子合了起来:“好了,说不过你。你也早去歇下吧。”
掩上明珠,屋里一团清暗。
寒石和衣躺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在榻上几次翻覆,始终没有睡着。他睡时屋里不让人进来服侍,梅郎和杏女只觉得那是他生性喜静厌吵。
其实那时他是怕人听到屋里的什么动静。寒尘说来便来,事前没半分预兆,行事也没一点儿顾忌。
他不要面子,他还要。
他不顾旁人,他要顾。
寒石气息渐促,猛然翻身坐了起来。总觉得耳边有杂音吵扰,可是一睁开眼,心魔立退,眼前半无所见,耳畔再无半点尘音。
原来屋里静的很,静不下来的是他的心。
风声细细,忽然一曲笛音宛转,袅袅随风轻送,飘然而来。
寒石在冰狱许久,却不知道谁有这样的雅致,夜半对月弄笛,清风一览无遗,似乎月光也更加明丽,清风也更温柔解人。
寒石推开了窗,悄没声息的纵身出来,沿着那笛声寻迹而去。
山势陡峭嶙峋,走了没多远,脚下便已经踏到了积年不化的冰雪之上。笛音盘旋折转,吹得人柔肠百结。
寒石绕过一块屏立的巨石,眼前只觉一亮,眼前一片平阔,山风极大,吹得人衣裳猎猎作响随风摆动。一条纤长的人影淡淡的拖在雪地上,缥缈一如幻影。
那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个极纯真的笑容:“石公子,怎么你也没有睡着?”
寒石回以一笑。原来这吹笛的,就是白天赠他银砂的少年。
“你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寒石淡然的说:“你修为尚浅,这里风太大,寒厉入骨,可不是好玩的。”
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低头说:“我……也就是偶尔上来,这里的风一早一晚的会冷些,不赶在那时候上就没事。”
偶尔上来还对风力这么清楚?
寒石在心里笑笑,少年的孩子说起谎来总是这样,自以为很周圆了,其实处处破绽。
但是并不让人生气。
这样的小小的谎言不会让人觉得不快。只是觉得他稚气未脱,还很是娇憨可爱。
“你住哪里?”
少年腼腆的说:“我住第四阶。石公子,你请这里坐。这块石头我天天扫的,不会有浮尘。”
得,又露了馅。偶尔上来,却天天在这里坐?
寒石微笑着,在那块没有积雪的石头上坐下。后面有突出的冰岩一挡,这里倒是个小小的死角,风吹不进来,是个小小的避风角。寒石轻轻拉着他:“你也坐吧。”
少年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
“白天我没有听清。”寒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忙说:“不劳公子下问的,我……我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兄弟里头我行七,以前他们都喊我小七……”
寒石问:“那现在呢?”
少年神情一黯:“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有的就堕了下路……只有我自己投到这儿来。”
寒石柔声说:“你不要伤心。生老病死,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尚不能免,何况异类修行,总是有成有败。你好好修练,将来成就必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