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同学的聚会。”董麒嘴角往上勾起一个弧度。
“我送你过去吧。”曲承冰抬腕看着时间,说道:“不如先去吃饭,然后再送你过去。”深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脸庞隐隐的透着些魅惑,在董麒的记忆中,曲承冰擅长于这种表情,他用这种表情往往无往不利。“吃完饭后我再把这个送到你家去。”拎起包扎完好的箱子,他的嘴角又微笑了片刻。
“……,麻烦了。”
曲承冰拉起董麒,离开了专卖店,指尖在手掌里留下温热的痕迹。
3。
林朝站在橱窗面前,专卖店正好打开了门,林朝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出来的两个人身上,而是仰起头看着悬挂在窗口的那个用铁皮做的挂钟上面,似乎只是简单的拼凑着,却在线与线的交杂中露出不同的感觉。
的确是一件很漂亮的东西,林朝心里想着。
一双手伸过来,揉揉林朝的头发,林朝挑眉,“你的事情做完了?”
“嗯,”许平轲点点头,微笑的看着林朝:“等了很久了?”
林朝摇头,又点头,也许不算是很久,他沉溺于欣赏之中,未曾知道时间到底是如何的流逝,许平轲叹气,把他的头往下轻摁了摁,“傻瓜。”
“你叫谁傻瓜啊,白痴。”林朝仰起头,让许平轲的手在他的头顶滑下,他走前几步,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许平轲看了看价格,然后再悠悠闲闲的站在门口看林朝的脸色,最后才踱着步走进去,冲林朝说,“给我一块钱。”
林朝挑眉,然后掏出一块钱给他,许平轲购物,买单,刷卡,一气呵成,三分钟后抱着钟的林朝恍然:“啊!小破孩迷信。”
平轲点头,“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迷信。”
林朝便不再说话,他只是抱着包装的精美的礼物,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许平轲拉过林朝:“去吃饭吧。”
林朝收回自己的视线,“好。”
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面,一根一根清白清楚的放在那里,摞起来,飘着葱花的汤,在浅黄的灯光下有着极漂亮的颜色,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吃面。
许平轲吃的快些,就一边吃一边说话来,林朝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大在乎许平轲说的话。
对于他来说,未来很短。
可以短到他过了今天,只用想到明天就可以了,心里面的那个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点,所以他对于一年之后要面对的世界毫不关心,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真正享受着每一天的人。
于是就有了些走神,看着窗明几净的店,头顶的白炽灯晃的人发晕,玻璃的窗前走过一群人,他们年龄不大,表面上看起来与林朝同龄,可是却与林朝那苍白的脸色有着绝对的不同,他们有相对来说过于奢侈与浮华的青春可以挥霍。
林朝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把碗往前面推了推,“不吃了。”
“不合胃口?”
“SORRY。”林朝轻笑,“这是兴奋的关系。”看着许平轲怔忡的样子,继续说道:“就说你是白痴了吧。”
董麒从曲承冰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他无可避免的迟到。
曲承冰选择的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等待,小心翼翼的选择菜式,然后是斯条慢理的吃,注意礼节,注意动作,注意牛排不要从盘子里面滑出来。
他是故意的,从曲承冰拿着红酒的眼神里面可以看的出来,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适时地拿出话题来维持气氛的温度,既使当时的餐厅里面有着高雅的交响乐。
一顿饭吃下来,董麒觉得累极。
曲承冰抬腕看了看时间,微笑着,往上略挑起来的眉眼,目光从这里转到那里。
“玩的开心点。”曲承冰对着董麒说道,似长辈,似朋友。
董麒苦笑,凭沈沉琛的个性,他几乎是不想在这个时间再进去见他,再见他难免会有一些尴尬的场面,而事实果然如此,沈沉琛豪爽,大方,可是却无可避免的有少爷脾气,所以他看到董麒的身影,先拉他过来,然后再沉下脸。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沈沉琛嘟囔了一句,便再度冷眼看过来。
董麒低垂头:“对不起。”他心不在焉,明显是敷衍。
“你到底怎么了?”沈沉琛有些好奇,他打了响指示意waiter送了饮料过来。
“刚刚有人替我掩饰好犯罪现场。”董麒眯起眼睛,有些犯晕,他的酒量一向不好,刚刚在餐厅,很是喝了一些,现在就有些醉意,脸上犯起红晕来,一层一层的往外浸开,好像在纱场里面刚刚染的纱,挂上高竿横梁上,风吹起,吹起一片绮红。
沈沉琛脸上挂着号,微叹口气,看他已经快要趴下的模样,说道:“你睡会吧,我先和老板打个商量,你去员工活动室休着,回学校的时候我带着你。”这地方沈沉琛熟极,上到老板,下至刚到的新人,人人称兄道弟。
董麒点头,曲承冰选的酒,后劲大,当时没感出来什么。
沈沉琛起身去和老板打招呼,董麒觉得眼前已经开始迷蒙,事事都成了双影,不由的苦笑,曲承冰是大人,而他只是孩子,这点的区别,分明的清清楚楚,曲承冰一个重字都没说的就牵着其他人的鼻子走,曲承冰不想董麒陪着同学乱逛,也兵不刃血的做到了。
这点董麒做不到,沈沉琛也做不到。
董麒苦笑。
“过来这边。”沈沉琛和老板打好招呼,董麒起身走过去,头昏的厉害,又被人撞来撞去,更加的昏沉。
“小心。”一人从他前面搀了董麒一把,米色的衣服在萤光闪烁的酒吧里面明显起来,沈沉琛也从那边过来,笑着对扶着董麒的人说道:“借你的休息室,没问题吧。”
那人笑了笑,“没问题。”
董麒稳稳身子,向那人道谢,沈沉琛把董麒带着往另一边走,道:“他才是这家酒吧的真正老板,好巧今天他也过来。”
“你出去玩吧,我进去躺会就行了。”董麒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没有人。
“好,我回去的时候叫你。”
眩晕与迷茫,眼前都是一片白雾似的景色,头重脚轻的飘在那里一样,越来越凉,从外往里面渗着,入肌入骨,入心。
头顶上是支牙舞爪的晾衣架,挂在外面的衣服随着风乱飘,总也顺着一个弧度转来转去,邻近的街道里面是冲杀打喊的声音,举着自制的木枪,然后是官兵捉强盗,你来我往,不同胡同的孩子碰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可是双方的阵营里面都没有自己,董麒在旁边看着尚且小的自己坐在那个称之为家的黑乎乎的门口,看着互相扑成一推的孩子,身上惹起的黑色尘埃。
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坐在一边看着的自己?
身上感觉略微重了些,也暖和了些。
董麒从那个泛着黄痕的梦里面睁开眼睛,扑眼来的是橙色的光芒,刚刚的那人坐在另外的沙发上面,看着一本老旧的书,怕也是十几年的感觉了。
身上是毛毯,董麒恍然,坐起来对那人笑了笑:“谢谢你。”
那人微笑,“客人在店里面感冒,总归是不好的。”
董麒垂下头,“不好意思。”
门外的声音还是很大,不下于刚刚梦里面的嘈杂声,依稀是吵到不行的摇滚,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视为洪水猛兽,隔了走廊传进来,夹进说话的声音里面,就会含混不清的暧昧。
那人摇头,“这没什么。”他继续低下头看他的书,神情专注,浅褐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是柔和的光芒,往上的削薄的头发,耳的轮廓却明显的七八个耳洞,只余下了一个戴着茶石的耳钉未曾封起。
穿着的米色外套,应该是温和的感觉,却总是透着一丝冰冰的凉意,纠缠在那里。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却又递给董麒:“睡醒,会有些渴的吧。”
“谢谢。”董麒道谢,尔后又觉得一丝莞尔,那人也似乎查觉到什么,他的感觉超乎董麒所想的敏锐,只是一个眼神便觉查出什么来,于是笑道:“许平晋。”
“董麒。”
互相报了家门,便算是认识了,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朋友,现在对于朋友的定义向来模糊与宽泛,生死之交也算,点头之交也算,当然也有酒肉朋友,这些都算。重新躺下,依然是天眩地转,只是频率小上许多,看到到许平晋手上的书面,不是名著,不是财经类,亦不是外国文学,而是一本小说,压了棉纹的书面,米色,清清爽爽的,却用透着妖异的绿,凉凉的泛着光。
董麒将那封面的味道放在心里咀嚼了半天,品出一腔凉意,用温和的米色都压不住的凉意,皱了眉头,说道:“这本书好看吗?”
许平晋这才抬起头来,沉默了一刻,说道:“看各人的想法吧。”
“那你看这个呢?”
“……”许平晋把书合了起来,才道:“我只是单纯喜爱浪费时间。”深色眼瞳,被微垂的态度而压低了些许,嘴角往上挑起,眉眼间流露出别样的感觉来,倒有有些像古时的戏子,出场便会勾住所有人的眼睛,只需要淡淡一眼而已。
董麒愣了一下,沈沉琛这个时候大大咧咧进来,“董麒,回学校吗?”
“呃,好。”
董麒想借那本书,却是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起身,转身,看沈沉琛极熟悉的拍拍许平晋的肩,尔后,门开门关。
出来就便是嘈杂的声音,一片铺天盖地。
那里,被关在里面。
4.
林朝接过许平轲递过来的茶,父亲今天不在家,于是就托了许平轲过来。
许平轲原本是想预习数学,林朝不想,他懒得在家里还去翻那些书本,甚至连带都未曾带回来。
全部都丢在学校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
“我在外面看电视,你进去复习吧。”林朝坐在沙发上,他正在给小提琴调弦,许平轲白了他一眼,“三心两意的小孩。”
“嗯……”小孩子的心只有两意,一边调弦一边看电视,没注意许平轲在说什么。
电视里面的情节,家财万贯的男主角在追求着小家碧玉的女主角,明明是那么花心的人,却与女主角一见钟情而放弃掉了森林,跨越了重重的阻碍,王子与灰姑娘的童话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着,不知倦惫。
看着里面的人你来我往,你笑我泪。
林朝偶尔的抬起眼来,也是淡淡的说,这部电视的服装师真是应该换掉。
平轲过来揉揉林朝的头发,他的发似乎是细如绢丝,从指尖滑下也未曾有过结节,林朝将小提琴搁至颈间,拉出一个音来,“音不准。”他站立起来,随手将电视关掉,推了一把许平轲,“进去当你的好学生去。”
“不想看见我吗。”平轲也实在无法忍受那种剧情,“你曾说过我在侮辱帕格尼尼。”林朝微笑着,这名少年眯眼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像狐狸般狡黠外露。
平轲摇头,“你的音乐老师已经放弃了。”
林朝挑眉,“天才总是孤单的,正如真理往往是在少数的人手里。”
“其实他的决定没人认为是错误。”平轲笑了笑,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吻住林朝的唇,他的唇依然是带着些凉意,精致的陶瓷往往在于不经意的损伤中便有了裂痕,林朝的唇齿张开,邀请着他的入内,细细的舔舐着,少年的口腔是干净的味道,隐约的夹着的苦药味,长期的服药似乎是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有了一丝黄莲的苦味。
林朝的头往后仰,靠在沙发的扶手,头发散落成一片,亦枕在平轲的手臂上,纠缠,交替,在唇齿间寻找着彼此的感觉,舌卷着另一条舌,平轲引着林朝,让他进到自己的口腔内,继续的纠缠。
颈间,往下,顺着已经可见的胸骨,慢慢的吻着,双手从衣服的下摆往上延伸着,顺着脊背,脊梁,少年的肌肤是滑动在手里的玉,温和且细腻,需捧在手里仔细的观察品玩,一不小心便会碎裂。
林朝的脸色红润,似滴出血来,又似成熟的苹果,静待摘撷,却是伸手将弓弦在许平轲的脸上轻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红痕,“音乐是神圣的。”
“可是在玩的是你,不是吗。”许平轲咬着林朝的耳垂,少年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呢,我有的仅是一朵普通的花,这朵花,再加上三座只有我膝盖那么高的火山,而且其中一座还可以是永远熄灭了的。这些根本就不能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王了啊。”
许平轲伏在他的颈旁,叹气道:“你最近看小王子看多了。”
“多好,不用长大的孩子。”林朝伏在沙发上面,看着许平轲走进浴室的背景,一半的脸色隐在小提琴后,眼底依然是一片的笑意。
在浴室的许平轲听到了帕格尼尼的第3随想曲,没有钢琴的小提琴显得独单而且尖锐,就像波光闪耀的水色一般。
林朝与许平轲,自小便在一起,普通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大概便是如此,许平轲以前常常取笑林朝,说他以前小猴子一样,瘦的只剩下大大的眼睛,嵌在脸上,林朝挑高眉眼,只是淡淡道,物以类聚。
两个猴子般的小孩,最深刻的记忆便是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曳,从玻璃窗映进来,窗明几净的颜色盖下一层浅浅树色在或坐或卧的两名少年身上,似是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