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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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偶尔会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人为他而哭泣,只有一个人为他而哭。

5。
海蓝学园的教学楼附近有着巨大的建筑,那里只是台阶一般的物体,似乎只是单纯的无意义存在着,远看过去便是山峰,往上往下,间隔的坐上几个人,微小的像是坐大橱窗里的维多得亚娃娃,曾经有过生命。
往前是篮球场,沈沉琛在那里奔跑跳动。
董麒在宿醉,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他靠在旁边无所事事。
遮住了天空一半的顶,看得见云的飘浮,未曾下过大雨的天在早晨便显出不堪的气息,往下坠与边缘连成一气。
今天是周日,依然有许多人在这里。
“对不起,可以让我过去吗?”
“好。”董麒起身,走过去的那个男孩身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是长期浸渍在药里面的苦,如黄连的味道,他微微点头,黑色的发有些轻垂,随风吹起。
他走过,手里拿着是但丁的神曲。
沈沉琛从远处跑过来,满身的汗珠,褐色的皮肤皆是阳光的痕迹,他朝董麒扔过一瓶水,动作大了些,他没想到会牵连到周围的人。
身边的男孩往旁边退,绊住了什么,还差一步便会滚落最下层。
有人发出惊叫,沉闷的空间被划破,尖锐的很,生生的裂开。
董麒没有想上多少,猛的上前拉他,两个一起滚了下来,幸好只有几层,落了地背部传来的疼,像是骨裂般,董麒苦笑,这次真是自作自受。
“还好吧。”沈沉琛跑过来,汗在身上未曾干透又是一身的冷汗。
董麒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苦笑,指着半仆在他身上的男孩,开口说话却是一片的沙哑,“我没事……”他虽这么说着,脸却是一片的潮红,那种红不正常,滴出血来的不祥,男孩从旁边起身,半跪在一边,上身晃了几晃。
沈沉琛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先帮谁,手足无措,“有谁能帮忙?”
保键室的校医看到他们过来的惨状怔了几怔,那个男孩倒是不以为意,径自睡在床上,“躺会就好。”
“不对就去医院,我这儿可没有急救的设备。”校医皱起眉头来,男孩只是摆手,蜷在床上动也不动。
露在床单外的手,阳光下是透明的纤细,青色的血管显露在外,婴孩般的细小,一阵刺痛将董麒的注意力激了回来,校医正撩开董麒的后背衣衫,单衣的背后已是沙土弥漫,道道的细小血痕交叠纵横,触目惊心,董麒的脸色发白,背后已然麻木一片。
消毒用的药水蘸在背后惊起一阵一阵的抽紊,是疼,嘴角都是白的。
沈沉琛看到董麒的手攥成一团,连带手背也是白色的,一片的苍白。
“你好像有些骨裂,我给你简单处理好之后最好去医院看看。”校医这么说道,手上加快了动作。
林朝听到声音,从床上略微抬起身来,挂在外面的帘,间隙之间只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董麒,交错的伤如藤蔓纵行在背部,艳如曼珠莎华,吐露出细丝。
他还好吧。林朝心里想,却未开口。
门开门关,只余校医走过来,抚在林朝头上,“好些了吗。”
“嗯。”林朝道,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或真或假,遇上不想上的课便会过来这边坐,一杯清茶一本小说,坐在窗边便是一个下午,校医只会放纵他,有时会一同坐在一起,指着莎士比亚的小说,笑道,生或死,这是一个问题。
医生的手从被单滑过,清爽的酒精味,他坐在旁边,“手伸出来,我看到上面有伤。”
林朝无言的伸出手来,刮擦的痕迹在手肘上,狠狠的剜上一下的伤,血肉模糊凝固在上。“还好,已经不疼。”
“那是因为已经疼到麻木。”医生笑了笑,他的脸孔在阳光下半是明亮半是暗涩,“我原来也是,只是四岁的小孩,跟在别人后面扭扭的跑结果却摔的很惨,哭的稀哩哗啦,却依然是忘记了处理伤口,就是因为那道伤,结果感染的一蹋糊涂。”
“爱说教的孔先生。”林朝不以为意,他看着医生把绷带缠上,便又重新躺回被单里,听着医生收捡起东西的时候,在玻璃上划出尖锐的声音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拉起床单遮住脸孔。
窗外的阳光已近中午,阳光刺目。
董麒看着窗外,他让沈沉琛回去了学校,他只是一个人躺在医院,门外是医生与曲承冰的交谈。
母亲没有来,她很忙,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原本就是极不容易,事事皆要小心,片刻不得停息,所以曲承冰来了,他来的时候有些慌乱,手抚过董麒的右脸,“还好吗?”
“只是很疼。”董麒侧卧,他背部无法落床,麻木过后火辣辣的疼痛撩起所有的神经,背上像是被三昧真火撩烤,令人想起老君炉中的猴子,关在里面,虽练成火眼金晴却是因倍受了痛苦,董麒苦笑,不知道他也可否因为这件事情而获得异宝。
曲承冰给他安排了独间,推进去的时候,走廊上加座的病人不抬眼睛,只是默默的仆在床上,静待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垂落,在小小的塑料管中荡起一丝涟迤。
董麒想起原先照顾过他的阿婆,她在最后也是,咳到不行,瘦小的身子也这样蜷成一团,如干瘪的虾皮抽开所有水分,卧在床上,久未擦拭的玻璃透过的是涩黄的阳光。
曲承冰坐在旁边,脱下西服披放在一边,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衣露出锁骨,他为董麒倒了杯水,“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多久?”
曲承冰笑了笑,他的手一向干燥,这时却显的有些湿了,手心是凉凉的冷汗,他不答话,只是握着董麒的手,董麒没有挣脱,没有表情,只是说道:“怕是要很久。”
“董小姐昨天刚刚外出公干,她不知道。”
董麒只是一笑。
“你安心的休息。”
依然是笑,董麒觉得这个时候他除了笑还有什么。
空空如也,从以前至现在,他都不曾拥有。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世界上有什么人可以对另外一个人无条件的好,亲人都未见得可以做到,那么曲承冰又是为了什么。
那双手,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令人安心,董麒只觉得自己在犹豫,接受的东西或许已然超出自己的承受。

6。
坐在校医室的窗台上,习惯的是微苦的茶,晒干的黄连掺着菊花,但丁的神曲不知消失在了何处,林朝从校医的抽屉里面拿出的是小王子。
浅色的书签,垂下的是细碎的穗,柔顺的轻摸在手指间。
“of course I love you ; ” the flower said to him ; “ it is my fault that you have not known it all the while。 That is of no importance ; But you——have been just as foolish as I 。 Try to be happy…let the glass globe be 。 I don’t want it any more。”
(“我是爱你的,真的!”花告诉他:“你不知道,是我的错……,那不重要,可是你——你一直都跟我一样蠢。快乐起来吧……,把玻璃罩放到旁边去,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是真的,爱你……
林朝露出一丝浅笑,校医已经从外面回来,泡上一杯菊花茶,干枯的菊花在水中旋出痕迹,清水色惹上浅黄,舒展开来的花下沉到杯底满是三分之一。
他端着茶过来,俯过身子,略微下倾,窗外是环绕着操场跑着的学生,体育课从来与林朝无缘,医生啜了口茶,满是笑意,他拉起林朝的手肘看了看,“这次没有感染,你要幸运许多。”
“什么?”
“那个孩子,在医院里面观察。”他这么说道,顺手从林朝手里插出小王子关进抽屉,他知道林朝一向感情凉薄,不见喜怒不闻哀乐,挑起眉来才是淡淡表情,“难不成我要去看他?”他是受害者,不是么。
校医耸肩道,“我从未曾这么说。”
林朝不答话,只是往后靠了靠,他已不曾记得多少,那时眼前只是一片的暗,蓝色的天打着旋的压过来,唯有并不宽厚的肩膀,他拥住他,如果不是他,会伤的更重。
手肘的单是那道伤已是行动不便,那一背的伤痕会留下什么,那交错如藤蔓的伤痕……
林朝从窗台上跳下,他拿起书包向校医伸手,“告诉我位置。”
那间医院离的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磨砂的外墙闪着灰粒的亮色。
林朝询问,坐在前台的护士小姐微微一笑,指明了路,走过去才知道,原来那人住的病房,贵的离谱。
通常情况下,住在那样的位置的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人,他们应该大腹便便,应该头顶锃亮,应该没有大病只是休养,休养脂肪肝,高血压……。
病房靠在最里面,悠闲而且安静,走廊的尽头一片玻璃窗,看去便是树色,阳光间或如水彩画点落下来,地上皆是斑驳的痕迹。
林朝停在房门口,门是虚掩,悄声的推开,便是一怔。
离开的时候留下探病的花束在前台代为转交,附带上一张卡片,祝愿速速康复。
走出来应是满眼的阳光,林朝却只记得,在那病房,洁白如苍白,只余那褐色的发乱如麻丝散乱在枕上,露出满背的伤痕,却是小心翼翼的被呵护在怀,另外的那个男人双手虽紧犹松,护在那里怕他因睡熟而将背部落床,两人,卧如并蒂之莲,根棕纠缠。
待到董麒醒来,曲承冰早已靠在一边,他也是累了。
双手覆在脸上,眼底一丝疲意。
“想吃些什么,我去买。”
董麒俯在那里,“各式各样,多买一些。”
“中国饮食博大精深,如果我要买全,你今天晚上到底还能不能吃上。”曲承冰揉揉董麒耳垂,董麒抬眼,顺势便坐了起来,脸皱起一团,刚刚还是牵动了伤口,“牛肉丁炒饭。”
曲承冰点头,走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水顺着脸庞滑下脖颈,“幸好你没有指明位置。”
两人相视而笑,曲承冰便回身离开,与护士小姐擦身而过,眼神流连,在那束花上。
“我的?……”董麒看到那束花有些诧异,他不曾记得他身边有人有这份心思,周围的朋友不多,沈沉琛一向大大咧咧,他看望病人向来只带红包。
护士微笑,“和你年纪差不大多,很漂亮的孩子。”
她低头拿起花瓶,瓶沿瓶底似乎有灰尘,护士走进洗手间洗洗漱漱,董麒从花里拿出卡片,字迹不熟悉,落笔处往上挑起的隶书体,古朴大方。
祝愿速速康复。
落款都没有。
这人是谁?董麒心里留下问号,想到当日护住的那个男孩,又觉得不大可能。
花入花瓶,洒洒的一大篷,浅色的康乃馨,大把的满天星,紫色中是一股的妩媚,挂着晶莹的水珠,叭嗒一声落在桌上。
曲承冰许久后回来,也是细细的看了看,点头道:“很漂亮。”
他带回来的牛肉丁炒饭,还有一盅排骨汤,递过去还是微烫,“你睡着之前,我打电话叫人马上煲上,去拿的时候也是刚刚才好。”
这种汤极需时间,往往需文火炖上一天,肉筋分离,这才是好汤。
董麒接过,默默无言。
醇香的汤汁,许久未曾试过。

走出医院,林朝便接到电话,许平轲在那里似乎还在和其他人说些什么,细细碎碎,听到林朝声音才回过声来:“今天过来我家吃饭吧。”
“好的。”
父亲极少在家,他的喜欢不是居留在室, 股海浮浮,出转平入,那才是他的世界与事业。
从小的时候起,林朝便擅长打游击,这家两餐那家两餐,最多的是许平轲家,许家妈妈做的一手好菜,温良娴德,笑起来便是柔的似水,江南上的风光,双桥边的景,令人生起亲近之意,在他眼里,许妈妈便是代替了母亲。
“那我带水果过去。”林朝问道,他记得许家妈妈喜欢荔枝。
灼灼若朝霞之映日,离离如繁星之着天。
“不用不用,你过来就好。”许平轲笑道,“你爱吃的菜妈妈今天特别做了。”
许家独门独院,落落大方红砖墙,许平轲算是旁系偏支,却也可以看出这家辉煌,更遑论本家如何。
林朝推开门时,有一人坐在客厅。
茶色的发,看见林朝便是微微一笑,走过去替林朝接过手中荔枝,“阿姨今天也叫我过来。”
“今天有空?”
“晚上再去店里看看。”许平晋笑了笑,朝厨房那边喊道,“阿姨,林朝过来了。”
“好好,你们先坐。”许家妈妈从里面探出头来,浅草色的围裙绽开温和的笑,满室皆是暖意。“如果平轲太晚回来,我们就先开饭。”
许平晋回道:“等他回来吧,否则他会抱怨。”
“管他那么多。”许妈妈笑对林朝:“过来吃饭,何必带这些,自己打开来吃。”
“我过来帮忙。”林朝说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的,原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