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许平晋回道:“等他回来吧,否则他会抱怨。”
“管他那么多。”许妈妈笑对林朝:“过来吃饭,何必带这些,自己打开来吃。”
“我过来帮忙。”林朝说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的,原本就是该宠着的年纪。”许家妈妈走进厨房,只余声音传了出来。
许平晋在一旁拉住林朝,“自然是阿姨做饭,我们洗碗,其他的,只是添乱罢了。”
林朝倒抽口气,许平晋急忙放手,“怎么了。”
“摔着了。”
“只是这样?”许平晋挽起林朝长袖,淡淡一笑,“还好不重,否则平轲看到才是要命。”许平晋是许平轲堂哥,总是一片捉摸不透的笑意,林朝却只觉得他是凉薄心性,对谁都上不了心,凡事看在眼里,携手一旁。
许平轲却是喜欢和他泡在一起,许平轲与林朝的事情,其他人或许不知道,许平晋却是一定明白。
只是他不说,笑笑便是接受。
林朝抬眼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平晋又是一笑,他替林朝将袖子放下,说道:“男孩子,磕磕碰碰本就是寻常的事情。”尔后径直坐在一旁,似是有些累了,揉着眉尖,“最近……”
话意未起,许平轲便推门进来,他先是看见林朝,笑的坦然,看见许平晋,便是诧异。
“有空有空,今天有空。”许平晋摆手说道,“我又不是赶通告的明星,三头六臂的忙着。”
“只是少见到你,问问都是不耐烦的表情。”许平轲靠在林朝旁边,把手里的书递给林朝,语文数学地理政治林朝从不去看,成绩向来都是考试前一个星期恶补,保持中等水平偏下,擅长低空飞过,反倒是其他的,杂七杂八看了不少。
林朝接过,靠在一边翻上几页,他语言不多,只是坐在一边听那对兄弟的交谈。
间或,抬眼起来,电视里面正是球迷的饕餮盛宴,哗啦哗啦的背景声,衬出跑动的身影,扬起的手,一阵眩昏。
厨房飘出的香浮在客厅,三人起身布置起餐桌,“不等伯父?”林朝问道,在他印象中,这家男主人出现的时日也不多,断断续续的印象,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报纸的男人,略带着花白的发。
许妈妈端菜出来,“不等他了。”
许平轲也摇摇头,“爸爸回家没个定数。”
可是也总应该比自家的父亲要好,尚且还小的时候,狂风暴雨,只余下林朝一人躲在被子里面瑟瑟的抖着,却是不哭的,只因哭起皆无回应,迷茫之间睡着,父亲未回,晨间醒来,父亲已走。
家中百合自从母亲离去便已无人照顾,放置在窗前,土泥干裂,洁白的花瓣萎靡不振,缩成枯黄,掉落窗台,生机全无,哪里比的了许家的花园,姹紫嫣红的绚丽,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时时,万般的不同,连同花期将过都是交叠呼应,不若那盆百合,开或败,皆是一个,说不出的孤零。
许妈妈宠着林朝,挑出的好菜皆夹至林朝碗中,摇摇欲坠。
许平轲作势,“好偏心的妈妈。”
“早先不知道是谁说林朝要过来,多弄几样菜。”
许平轲吐吐舌头,埋头扒饭,嘟嘟囔囔道,“那还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念叨说小林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的关系。”
众人皆笑起来,许平晋抢先从许平轲手底下夹起排骨,“唉唉,真好,就是没人记挂着我怎么老是不来。”
“你们……”许平轲长唉一声,索性丢下碗筷,抱住林朝,“还是小林好。”
双手交叠过颈脖,耳后满是细碎发丝扫来去,半真半假半逗弄,如猫兴致突起偎在身后,转动身体,微闭起眼喉间喘起咕噜声,即是痒意又是暧昧。
许家妈妈只当他们是玩闹,笑意扬起,“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长不大。”
晚餐过后,许平晋走先一步,他说洗碗暂先挂账便急着出门,手里的和弦手机急急的催着,急行军的号角一般。
许平轲往池水倒入洗涤剂,浸入的碗在清水表面浮起一层七彩的油光,搅动片刻便是泡沫盖过浮彩。
两个站在一起,许平轲动手,林朝接过用干柔的抹布的蘸干水分,手指滑过便可做出吱的一声,顺次摞起,暗色的灯光下面泛出细腻的瓷光,如牙,轻咬在耳垂,珐琅质的光质,咬出一道红痕。
林朝瞪他一眼。
许平轲耸肩一笑,收回嘴来,笑嘻的表情便是偷了腥的猫。
“今天你去复诊吗?”
“什么?”
许平轲又凑过来,装模作样又是嗅了一阵,“身上的药味不同。”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狗鼻子了。”林朝反手把他推远了些,说道:“是你的哪个耳目看到了?”
“本来是以为你在校医室里面坐着,结果听他说你到医院去了。”
“有位认识的人住院,我去看他。”
“哪个?”许平轲问道,他与林朝相隔一个年级。
“董麒。”
许平轲抬抬眉毛,“你怎么认识他的。”
林朝反问,“你好像也认识他。”
“知道一些,你不看学园年级榜吗?”
“不看。”
海蓝学园成绩榜向来只公布每个年级前十名,林朝知道这与他一生无缘。
“他很会读书。”许平轲耸肩,作下如此定语,“可是却不喜欢与人交流,学园向来是第一名便是学生会干部,这已经是条隐藏的规矩,可是他连学生会长的职务也婉拒。”
“只是单纯怕麻烦吧。”林朝把抹布拧干,摊平在池边,眼睛却也未曾抬起,伸手去拔池里活塞。
许平轲前额撞上林朝后脑,轻轻一声,笑道,“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手里端着刚刚洗净的厨具放至较高的橱子中。
董麒……,那个人……
林朝抬眼想了想,却是一片的模糊,好似雾中看人,眉眼之间连带的不清晰,唯有那片褐色的发,如丝般缠绵,散在白色上醒目的显的光泽,周身皆是草味,混杂甜腻。
泛起异香。
7。
康乃馨无香;边缘有些枯黄,反倒是满天星盛开如常,半点看不到颓势。
依旧是篷篷的一大把,颇有些自顾自的嚣张。
董麒伏在床上看着笔记,也是难为了沈沉琛,除了体育课外都未曾醒过的人,这次也是规规矩矩的记录下课堂一切,除开笔迹难看外,连带老师细碎的语言都一并记下。
不由一笑,那人的一脸苦相倒是现在还记得,间夹上一脸的愧意,靠在一边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
曲承冰当时正准备离开,他还有事要忙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在医院,打门时便与沈沉琛打了照面,气度沉稳大方,笑对沈沉琛:“有时间多来看董麒,拜托了。”
“呃,好……”是几近下意识的回答,董麒看着沈沉琛模样,心里暗叹口气。
沈沉琛推开门,手里拿着洗净的荔枝,兀自的滴着水,红艳的外壳挂着一层水。
唐家华清宫,绝世的丽人,皖手素纱,一骑红尘妃子笑……
手指伸过来,董麒还在发呆,沈深琛拉拉他前额的发,“再长就盖过眼睛了。”颈后的发也蓄的长了,嫌它碍事,随意束了起来,却还是留了几缕遗漏在外,如树的间隙阴影,沉沉的画下一丝痕迹。
董麒微微一笑,“随它吧。”
然后便是询问起学校的事情,沈沉琛挥手道,学校里面有些什么好讲,都是些细碎的事情,后又皱了眉头,指着桌上的花,“这束花,是那个人带过来的吧。”
“谁?”董麒不明其意。
“就是,和你一起滚下来的那个人。”
“啊?”
“……,这把花是我班女生送给校医插在保健室的。”
董麒无言,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他,他这样算是什么……”
那个人,那个孩子,是何模样,思量起来竟然是全无印象,脑海中亦是一片的空白,苍茫如白雾,连个大概的印象都不曾有。
沈沉琛撇嘴道,“你这个人,也太大方。”
“还能怎么样,他原本就是受害人,难不成要人家举着大礼三跪九叩过来。”
“是不是你现在要指我鼻子,说,你这凶手。”沈沉琛朝他翻个白眼,董麒则装模作样的沉默片刻,便道:“本庭现在宣判,沈沉琛需继续老实抄写笔记。”
半真半假的玩笑,两人笑笑闹闹,时间也倒过的快,抬眼倒是夜幕,沈沉琛索性出去买了饭菜两人吃完,他才起身。
临睡前,董麒站在镜前看了看身后的伤。
纠缠不清。
看起来引人触目惊心,而已。
等到董麒出院,已经只余下白色伤痕只待静养。
曲承冰过来接他,坐在车上,他突然开口道:“要不然,你不要再住校。”
这项要求来的突然也来的诧异,董麒只看窗外,曲承冰留下时间待他思考,车外灯光流动,笼在黑暗中似睁眼的虎莲,虎视眈眈,却又光怪离陆,董麒点头:“我在哪住都是相同。”
从此每日就由他送董麒上下学,就算是忙也是叫了公司司机过来接送。
因为如此,董麒在学校里面渐渐醒目起来,他有些不堪其扰,他本意就是中庸之道,左右应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而如今旁人的眼光如针刺背脊,看看,就是他,就是他,唏唏嗦嗦,手指过来眼看过去,微微一眯,便是饭前茶后的闲谈。
“我以后坐车去上学。”董麒坐书房一边,他自搬来后便与曲承冰平分天下,曲承冰从电脑面前抬起眼,手指却不曾停下,“这里离你学校太远,多睡会不好吗。”
“不过早起一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你为什么不能学会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董麒坚持道,直视曲承冰。
曲承冰只是笑笑,他的表情在董麒看来不过是看到小孩耍赖而微笑的大人,他一味的宠溺他,不论何时,却在骨子里面是独裁者,当他认为所作为你好,那就需要彻底贯彻。
“何必纠缠在这样的问题上面。”曲承冰淡淡道,他重新低下头去注视电脑屏幕,眉间轻轻一皱,这段对话便盖棺定论。
看着手底下平方次方,几何三角,董麒心里升起一阵烦乱,他起身往后退,椅子发出一声响,好大的怨气。
拿起书本抱在怀里,经过房门时也不曾抬眼看曲承冰一眼,准备开门却被一把拉过,书本散乱一地,他将他圈在怀中,下颔搁在肩颈,温热吐息引的董麒身体一僵,脸上泛起潮红,他只是靠在那里,唇依偎着颈间,含混的暧昧,即不进亦不退,守在那里,如信心十足的猎人,相信猎物会自动上门投怀送抱。
董麒觉得身体好似燃起一团火,由某处升起弥漫四肢,浸入五骸,他只觉得想要从那里弹跳起来,身后亦是火,火已太灼热。
“我以后会注意。”
曲承冰的声音已然沙哑,脸庞缓缓下移,额头便抵在董麒脊骨一节,那里弓起如卵石,顶在一点,他吻着董麒,平心而论,他是温柔的,也是极小心。
直到最后,也是如此。
董麒直睡到醒,都被牢牢的环抱住。
曲承冰一口咬在董麒的肩,颇有些孩子气,深深的,皆是红痕,似乎把血从底下引了起来,生生的流着。
“好疼。”董麒瞪他一眼,却在下一刻被咬住双唇。
曲承冰只是笑,靠在董麒耳边道,“你可知,麒麟是存在于幻想中的圣兽,是祥瑞的象徽。”
据说千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瑞兽,龙角,鹿身,马腿牛尾,身上皆是五彩,流光闪炫。
嘴角一丝笑,麒麟,他董麒何时与这样的荣光扯上关系。
他是怎样,不过是坐在井的蛙,一生未曾从那里爬出,只能坐而观天,看蓝天白云,看鸟语歌鸣,如当年巷中飘浮起的油香,香却腻。
索性逃了一天课,坐在步行街上,举目的行人,人气旺盛,只是那落地的玻璃窗,映出人颇有些苍白,似乎连路人都窃窃取笑。
董麒微侧了头,连玻璃窗里面的人似乎都不再想看他,也是一侧头。
而刚刚坐下的人正好回头。
眼线不经意的交接。
黑色的眼黑色的发,记忆中的青草味,轻轻的一笑,记忆中的模糊便鲜明起来,从雾中跳到面前,白茫茫的眉眼便清晰了。
“你……”
异口同声,都笑了起来,不知是为什么,单是在那里笑,好似见到了故人,已经相识许久,不过现在才见面。
“想不到本校的第一名竟然也会逃课。”林朝咬了吸管,笑道,发现还有同犯的认同感。
“那你呢。”
林朝挑眉,脸上只是淡然,“今天我复诊。”
医生的脸一如既往般的苍白,那张脸长的是何模样,林朝已经记不清楚,只有酒精的味道,那般的清冷。连带着所有的一切皆是清冷,干枯的手指已如老树一般,根节缠虬,拿起病历好似拿起生死符。
林朝,林朝,你的情况若再不手术,怕只有两三年了。
唇角一丝笑,勾起来,道:“所以不算是逃课。”
董麒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看林朝手里的书,“人生必去的五十个位置?”
“西藏。”
“尼泊尔。”
“天山。”
“复活岛。”
又是笑,皆是勾起来的笑。
分手时,林朝抓过董麒的手,写下电话号码,“我现在是没有油性笔,所以途中不要洗手,快些回家记下。”挑起来的眉,刻下有些顽皮的痕迹,划在手心里的圆珠笔芯,有些痒,有些滑,董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