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流光飞舞 作者f浮云y
“请殿下速速回京。”
“才不!去跟皇兄和皇祖母说,我在这儿念书学文的,不知道有多乖巧呢,才不回去!”赵似嘟嘴。
“殿下……”一个文官忽然放出哽咽悲声。“太皇太后……怕是要驾鹤去了……”
赵似退了半步,怔怔复述,“皇祖母……怕是要驾鹤去了?”
——当朝哲宗皇帝,十岁即位,太皇太后高氏听政。
哲宗之生母朱太妃笃信道教,高氏为防太后专权,故意压抑她的位号,硬是封了神宗的正妻向皇后为太后,却将朱德妃撇在一旁。
哲宗即位这八年来,被高太后死死压抑,大政俗务,均事事不能自主,选后时为了孟氏与刘氏之争,竟被太后罚跪了一日一夜,晕倒方休,亦未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登上后位。在朝政上,是仿照高太后的仁宗时柔行旧制,还是继承自己父亲神宗时变法良政,更是存在着激烈争端。
两年前皇帝为亲政还政之事,更是与高氏彻底撕破了脸皮。简王当时年幼,横行无忌,肆意跋扈,朱太妃怕皇帝被亲弟所累,狠狠心派了十岁的赵似为钦差,常驻在江南等地,以免妨和京都残酷的宫斗。
人算算不过天收。
高太后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今次终于病重欲死,赵似虽孺慕祖母之情,却也心知肚明兄长之志愿,这一时之间,应该悲恸还是应该兴奋,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诸葛正我反手狠狠掐了赵似一记。
赵似吃痛,哇地哭了出来。
“殿下节哀,殿下节哀——传太妃口谕,请殿下回转京都,即刻起程。”
赵似挣扎了一下雪晴书院与许仕林,便乖乖放弃。
“嗯,我先随你们北去——正我。”赵似小心翼翼拿出自己的一块贴身巾帕。“你先回书院,将这个送给我林弟,随后快马追来。”
巾帕上简简单单绣着一个赵字,天家之姓,大气逼人。
诸葛正我点头。“殿下一路珍重。章蔡二位大人,殿下的安危暂交你等,勿显行迹,以防有变。”
“我们晓得。”二人护着赵似,匆匆离去。
诸葛正我回到雪晴书院之时,正逢旭日斜归,满园暮色。
守门人认出他是赵似护卫,亦没阻拦。
“许公子啊,他今夜没回去,寄宿在园内的。你去问问两位佘先生好了。”
“多谢……”
“哎,等等。想起来了,刚才瑟楼的单老板来找他,将他接走了。”
“瑟楼?”诸葛正我忆起初遇许仕林之状。其实赵似到如今也没弄明白为何妓院的小倌忽然换作了书院的书生,诸葛正我身为护卫,自然也没这个闲工夫去问。
“多谢,那我去瑟楼寻吧。”
——也许,白天做书生,晚上做小倌?
这江南风情,临安行状,还真与京师不同。诸葛正我不禁又咀嚼起许仕林那番策论——
好奇特的论调。好奇特的秦始皇。
以自己身名来赌的帝王,绝民之智慧,换民之安居。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现今朝中的新政旧政,亦在其中见了分晓。
新政强君权,弱民势,不遵宰相,不归圣人。
旧政四平八稳,无波无折,国弱民强,兵散田园。
何者正,何者误?
(2)
瑟楼后院,一个小倌正端着一盆脏水,向巷子里泼了出去。
诸葛正我敏捷地在最后刹那跳开,才没被泼了一脸,但身上也溅上点滴水渍。抬手闻闻,一股臭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泼水的小倌抛了个媚眼过来。“皱什么眉头啊,这可是老娘洗屁股的香水,多少阔家子想闻还闻不到呢!”
诸葛正我怔怔看着这位“老娘”,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原本想登门拜访,只得改为高来高去,上房揭瓦。
瑟楼远对琴楼,琴楼高处有姑娘绰约倩影,正是梳妆整束时候。刨花头油的味道飘得四巷都是。
中间的花港中,秋霜露重,大朵大朵的名贵菊花开得正好。桂树还未争发,秋月季一丛一丛的,簇在一侧点缀。
整个花园布置得似有洞天,却又全无章法。中间一汪鱼池,碧波深黯,隐约能看见游鱼影动。
诸葛正我目光锁定花港中的那栋小小阁楼——视野最佳,位置最秘,前眺花港,后观西湖,形制上又似是私人所住而非宴饮之地。双楼之主不住在这种地方,更去住在何地?
诸葛轻巧地落在观鱼阁檐上。
却听阁内喘息声紧密。
诸葛正我脸上飞红,但怀中皇家锦帕又不能随便一扔了事,硬着头皮揭开瓦片看了下去。
却是一惊。
许仕林与一名他未见过的俊美青年,双双裸裎,坐于纱帐之中。
但二人却并未做何苟且之事。
两人盘腿依次而坐,俊美青年的双掌抵在许仕林的琵琶骨上。
——这是在,疗伤,还是传功?
诸葛正想再看真切,却忽遭一股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被狠狠推了出去。
妖风诡劲,生生将高大魁梧一个活人击得如风筝一般。
诸葛正我被击落西湖之中,水面浮起一丛血花,载浮载沉。
“有人窥测——”
善财童子闭目开口。“仕林,请守住心门。洗骨伐髓共需经六十四重天,现今已到五十二。再有半个时辰,你身上妖族骨血便可尽消,惟留仙脉。”
许仕林闷哼出声。
善财悠悠叹。“差些忘了,你被我点了哑|穴,根本不能答我。——仕林,今日之事,我虽未遵你心愿而为,但到你二十岁后,记忆尽复,仙灵归位之时,你便会明白此中原由。其实,原本该到那时再为你施这洗伐大法,无奈……”
善财捏决。
“第五十六重天了。原本此法并无苦痛,但你现今身躯尚是少年,承此大变,会有少少苦痛。尽力忍耐便是——此法一旦功成,纵使我不能再在你身边守护,你也能应付种种风雨,以及世间歧路了。”
白雾蒸腾。
善财面上露出欢色。
“六十三重天了,再有片刻便可功成——仕林?”
善财法界陡然重重一震。
许仕林口吐腥膻鲜血,昏了过去。
六十三重天的洗骨伐髓大法,竟在紧要关头失败,前功尽弃!
善财惊疑间拥住许仕林,伸手探他腕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仙气如泥牛入海。
妖氛却炽烈如织,四下肆虐无迹!
“因为五年前,我就早已给仕林换了一套筋脉啊。”
无视善财法界,施然推开房门含笑而立的,正是佘青。
(3)
法界徐收。
善财童子面色如纸,颓然靠在榻上。
许仕林双目紧闭伏在他面前,脸色却透出诡异的妖红。
佘青走入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示意。
“满盘皆输的滋味如何,善财上仙?”
善财只有苦笑。
“你以何等筋脉换在他身?妖气之烈,竟是我平生未见。”
“我自己的筋脉。”佘青举杯一饮而尽。“你若是能换,倒是奇闻。恐怕不空绢索亲来,亦只有对骨兴叹了。”
“那你——”
“我换了龙筋呀。五年前,你师姊在钱塘江畔说,蛇永远只能在地上爬行,惟有飞龙才能在天。呵,当时我很想告诉她说,凡事都有未必。例如我这条蛇,便用着正宗东海龙族的筋脉,随时都可以——化云布雨,亢龙而无悔。”
“你,你用了她的筋脉……”善财声音颤抖。
“蛇换龙筋,同类其殊。有趣不?”佘青娓娓道来,语气十分动听。
善财耳中,这却是最为狠毒的诅咒。“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你从未想过给龙女一线生机?”
“有一个秘密。”佘青起身,来到善财面前,带着欣赏神色,轻抚他面庞。“嘘——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听哦。钱浙是我的人。对了,虎蛟也是。”
善财忽然全身一震,明白过来。
“那么,因虎蛟之死,而找上我的那个大麻烦,也在你设计之中咯?”
“童子,你是世上最最聪明的童子。”佘青低头在善财唇上印下一吻。“待你何日堕落为魔,再来投奔我吧。今此一世,我与不空绢索之间的斗法,唯有其中一方神魂俱灭,才能销账。你身陷其中,美好少年,真是何其无辜……”
佘青抱起昏迷之中的许仕林而去。
善财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在眼前的敌人面前,他根本连动手的机会也无——
青蛇,若是你真救出白蛇,这悠悠天下,又要从谁来祭!
许仕林在书院内醒来之时,眼中妖氛已然浓得再藏不住。
“仕林先前虽然晕倒,但却听见了先生与单老板谈话。”他伸手挽自己发髻,越挽却越松,终于全散落下来。
青蛇背对许仕林,正在提笔书些什么。闻言回头。“则,有何感受?”
“仕林身上有先生的筋骨血脉,所以会隐约捉摸到先生心思;先生的筋骨血脉在仕林身上,所以亦能轻易探查到仕林心中想法,是么?”
“这便是我所说的,你我之间的奇特联系。”佘青笑眯眯地放下笔。“你是白蛇之子,又换了青蛇血脉,现今就好似我俩的后代一般哦。”
“你们的后代,难道不是雪晴先生么?”许仕林垂眸。
“果然与我心意相通。”
“也难怪仕林虽然年幼,但心中所思所想,却无比深沉开阔,遇事常常有奇怪智慧,似在冥冥中提点,却又似将仕林推得无处容身,无地落脚。这些,亦是从先生身上而来。”
“你的身躯虽然是个小小少年,但智慧才华,却已经举世难得。这其中,既有仙胎,亦有妖骨。天地之间钟灵毓秀,仙、人、妖三族之华彩你身皆俱。仕林,你之前途,不可限量。”
许仕林从榻上站起来,只觉视线模糊,禁不住略微晃了晃身子。
勉强稳住身形,吸气呼气,吐纳之法自行运转,视界才回复清明。
视线所及,佘青正在描画的,却是一副观音图。
许仕林咬牙笑了笑。“仙胎也好,妖骨也罢——仕林此身,终有一日,不受摆布。”
“……拭目以待。”
佘青将画好的观音图比在壁上。
水月林中,白衣大士,宝相庄严。
“好不好看?”佘青笑问。
许仕林眯眼凝神,看了半日。
一时间,两人的容貌,从某个角度看来,竟神似至极。
“好看。”许仕林看了很久,才认真答。
夜色如水,明月朗朗。
白佘山下,终须一别。
涂九歌对月遍照比了几个手势。
迤逦替他言道,“多谢你护送我们至此。暂时别过,他日有缘再会。”
月遍照哑然失笑。“好俗气的说词,跟江湖切口似的。喂,我说徒儿啊,你放开那姑娘的袖子管啦,你若是一直把持着不放,涂兄可是会生气的。你别看平时不说话的人,一生气起来,必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戚宝山依依不舍地放开握住碧莲的手。
涂九歌与迤逦双双一礼。
迤逦闭目,默念口诀,暗捏指法。
陡然间,幽幽重山忽然位移影换!
山壁似裂开一道幽门。通往白蛇一族的入口闪现。
白迤逦与涂九歌跃入入口之中。
一时间山内簌簌声起,似有万蛇齐呼。
戚宝山吓了一跳,躲到了月遍照背后。
“徒儿莫怕。”月遍照叹了口气。“你行得正坐得直阳气盛心气宽,有啥好怕的?”
“师父……”戚宝山探了个头出来。“徒儿只不过是被惊了一下而已。徒儿才不怕呢!”戚宝山强自挺胸。
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回来拉住月遍照衣襟。“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咦,不是已经答应你爹娘留到开春再走么?又想整什么妖蛾子出来坑你师尊我?”
“不是不是。”戚宝山拼命摆手。“有一件事,要是我爹娘去办就肯定不妥,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的。师父去办,徒儿就绝对放心,相信定能马到功成!”
“究竟什么事?”
“师父我先问你,你说我碧莲妹妹的伤,究竟能治好不?”
“人家亲友不是说了么,山中自有灵药,肯定能治好。”
“那……”戚宝山蹭着月遍照的衣襟。“师父啊,等碧莲妹妹痊愈,我们护送她们回杭州……好不好?”
月遍照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
“然后,”戚宝山脸竟红了。“师父替我去碧莲家提亲,好不好?”
月遍照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说啥,再说一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