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中元 (2)
陆小凤笑着凑近厉南星,“南星,你是不是在夸我?”
“你——”
“——大哥。”金逐流的一声大哥打断了厉南星的话。
转过头去,金逐流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人,全是丐帮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看,我就说,麻烦来了吧。”陆小凤在厉南星耳边悄悄的低语。
“逐流。”在这里看到金逐流,厉南星一点也不奇怪,若是看不到,那才是奇怪了。
“我有话跟你说。”
金逐流看了厉南星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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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并没有老老实实的等厉南星,要他再去面对一屋子老头子,那还不如杀了他快些。
靠在吴府的某个院墙边上,看下人们来来往往。
有一个小姑娘已经从他面前走了好几次,每次走的时候都要悄悄的用眼情从他这里扫过,再低头装没看见匆匆跑开。
陆小凤笑着喊住了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你总看我,莫不是我长得像你什么相识?”
他说这话的时候,挑着眉,实在不像什么正经人。
那小姑娘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问您,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姓厉?”
“噢?你认识他?”陆小凤诧异起来。
“上次来给我们少奶奶看病的那个大夫就是姓厉,跟这位公子长得好像,我只是想问问……”话尾悄悄没了,小姑娘的脸更红了。
陆小凤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没错,他是个姓厉的大夫。”
“谢谢你,陆公子。”小姑娘红着脸跑开了。
陆小凤并不知道厉南星跟金逐流说了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很清楚,厉南星越来越不高兴了。
最是平和淡定的人,若不细察,任是谁也看不出喜怒哀乐。一任的温浅,若是不言不语,就已经最大的反应了。
最要陆小凤命的就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让厉南星高兴。若说得无聊,怕是徒然添了无趣;若是说的过火,又怕轻慢了他。
只得留他一个人,不为别的,就是心烦,此时也需要绝对的安静。
司空摘星一直奇怪为什么老实和尚跟他说了句我怕倒霉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认识那和尚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他以一种不要命的方式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是的,也不怕吐血。”他一边摸了摸了自己下去的肚子,一边自言自语,“看来还是那只小鸡好玩儿点。”
在司空摘星遇到陆小凤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他就知道了老实和尚说的那句他怕倒霉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实和尚会跑那么快。
只要是听了陆小凤的长嘘短叹,都会有这种反应。
在陆小凤发出第一百三十七声叹息的时候,司空摘星也终于忍不住了,顺手抛开手里空了的酒坛,从树上跳到了树下,跑得比老实和尚还快。
陆小凤看了司空摘星的背影一眼,破天荒的没有上去冷嘲热讽一番,只是有气无力的发出了第三百三十八声叹息。
又独自一个躺了一会儿,还是担心厉南星,那人不言不语是无法言说还是不能对他开口?无论怎么样,要守着他才好。
陆小凤是一个有房顶就绝对不会走正路的人,就在他努力的穿房越脊的时候,他听到了两个人说话。
“哎,你说咱们老爷子怎么就那么死了?”
“哎哎哎吴三,我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那天……”声音低了下去,陆小凤却希望他再低一点,不要让自己听见才好。
那天——
吴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满城的大夫都被请来了,可没有一个人能有把握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既保住大人又保住孩子。
吴百忧急得满头是汗,他等四世同堂这一天等得太长了,他不相信他此生无福。
就在全家人都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外面来了个走方的大夫,指了名要见吴百忧。
那一天,正好是吴三送茶进去的,他亲耳听到那还是少年的大夫笑着说
“如果你愿意,你会得到这整个丐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的重孙子顺顺利利的出生,那时候,你就是四世同堂。”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今天的事若是有一句流传到江湖上,我就让你全家横尸宅里。”
“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威胁你,也别想着用你的刀杀了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那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让原本就明媚的容颜更加耀眼,只可惜,那一种变相的毒辣。
吴百忧不是一个傻子,正如这人所说,从这人一进门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都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是想在这江湖上能如自己,除非你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就算吴百忧是丐帮的三朝元老,为丐帮立下汗马功劳,他见到帮主的时候,也依然要向帮主行礼,这是他心头的一块病。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的不满藏匿在内心最深处,应该行礼的时候他没有半点不敬,就算别的长老对帮主有什么不满,他也尽量劝说。
而今天,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孩子竟然看出了他心底的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就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就输了。
“好。”他镇定的说,一个人一生总要赌一次,这次也应该轮到他吴百忧坐庄了。
“我答应你,你让我怎么做?”
那少年一点也不吃惊,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的笑着。
“不急,吴帮主,还是让我先看看孙夫人吧。”
这一声吴帮主叫得吴百忧通体舒畅,刚才因为孙媳妇难产而生气动怒的怨气一扫而光。
那少年果然有些办法,不出片刻,就听见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一挑帘子,少年手里抱的正是吴百忧的重孙子,他笑着将孩子递给吴百忧,“吴帮主,很快你就要双喜临门了。”
等到那少年出门的时候,已是黄昏,吴百忧亲自送那少年出门。
那少年轻轻一笑,“吴帮主,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的。你记住,我叫厉南星。”
——陆小凤听了好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可能,就继续跑他的墙头。
就在陆小凤踏上墙头的一瞬,他看见一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那个样子那种淡定的微笑,他再熟悉不过。
此时,两个一样的人正在说话。
远远看去,是一个人正在劝说另外一个人,而被劝的那个人一直不说话。
过了良久,被劝的那个人似乎想通了,点了点头远去了。
那个劝人的人站在风里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
“南——”下一个字却是怎么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陆小凤的心乱了,一脚踩空,从墙头上摔了下去。
随着扑嗵的一声,他摔了个结结实实。
陆小凤并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就着那个姿势躺在地上,一直想着不是他不是他。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想法一样,他一下了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土也没拍干净,就跑向有美堂。
厉南星的房间。
陆小凤举了三次手,又放下了三次,最后索性不敲了,一把推开门。
没有门。
陆小凤的心一路落下去,没有着落。
笑了笑,转过身,厉南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眼睛很黑很亮。
“你找我?”
“我找你。”陆小凤眉开眼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般,他拉起了厉南星的手,“跟我来。”
数全酒坛围着紫檀嵌玉八仙桌,青一色的钧窑官瓷。
美人笑、西湖水、老僧衣、娃娃脸……厉南星看了看围在桌边的酒坛,能将色彩搭配得如此协调,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陆小凤气定神闲的坐在太师椅里,笑着向厉南星招手,“南星,这有美堂的女儿红可是天下最好喝的女儿红。”
厉南星微微一笑,“你上次不是已经请我喝过了天下最好喝的米酒了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所以,这次你请我。”
酒越喝越少,人也越来越静,等到坛子都空了的时候,有美堂的雅间里只剩下了静默。
先开口的是厉南星,“你很早就知道了。”
“南星——”
“那你还跟我来淮扬。”
“我不知道。”陆小凤摇了摇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你——
跟别人不一样。”
“对我来说,你跟别人不一样。”陆小凤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更何况,那个时候我也不能肯定。”
厉南星眼中飞快闪过某种东西,稍纵即逝,转眼间就恢复成古井无波。
“我来淮扬之前,花满楼曾送给我一本曲谱,那是一首很老的琴曲,却被他改成了箫谱,不能不说他用心良苦。”
“……”
“你想听么?”陆小凤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难免忐忑,花满楼当然不会害他,他担心的是厉南星会怎么想,是从此一刀两断还是……
那首曲子并不长,但对于陆小凤来说,此刻的时间漫长得几乎像是一辈子,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曲子上了,他在等。
“你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除了摇头,陆小凤已经想不出任何动任何言语来回复厉南星。
“凤求凰。”
“我知道你为什么答应跟我来淮扬,也知道你为什么把复生留在花满楼身边。”顿了顿,厉南星收起了手里的箫,微微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很抱歉,你想听的解释,我一句也不会说,除了越描越黑,我别无他想。”
“南星——”
“——你想说的话,我知道。”厉南星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很小很轻。
“不论你开始怎么想,不论你现在怎么想,这江湖,最脆弱的东西莫过于人心,你已经怀疑我了,于此,我无力解释。”
过了良久,陆小凤才抬起了他一直低着的头。
“——南星,我们回去吧。”
厉南星和陆小凤从淮扬回来了,厉南星去花满楼的小楼看厉复生。
厉复生就站在小楼的茜纱窗边,阳光掩映在她身后,使她的脸看起来散发出耀眼的光彩,明艳不可方物。
将额前的发顺到耳后,她笑着迎了上去,喊了声哥哥。
没有多余的言语,厉南星只是牵起了她的手,声音柔和低沉,“我们回去吧。”
厉南星走在前面,厉复生跟在他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几尺的距离。一路无话,待进了春晓堂,又过了许久,厉南星还是没有说话。
厉复生转过头去看春晓堂外的蓝天,沁蓝如洗,微微扬起头,剪剪长睫不停的颤动,昭示着她心里说不出的伤悲。
“哥哥说的谅解我不懂,我只记得,要是没有金世遗,姑姑就不会死,要是没有金世遗,我们厉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沉缓而又凄凉,带着无尽的绝望。
”复生——”下半句话,厉南星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二叔是怎么死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他从来也没忘过。可不忘又能怎么样呢,复生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无奈叫上做身不由己。
片刻的沉寂,厉南星还是咬牙说出了那句话,“——那些事,你都忘了吧。”
“哥哥……”声音沉寂下去,归于默然。厉复生眼底的湿意一点一点浮了上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紧盯住厉南星,一字一句,“你忘了吗?”
厉南星略微合了下眼,待睁开眼时微微一笑,“复生,我们有着同样的姓,有着同样的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我们少时经过多少苦痛,都不能于此时将诸种加于别人身上。”
“当然我并不是让你去过以前的生活,年少时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需要去重复那样的生活了,就好比我们挽起袖子,看到以前留下的伤疤,它已经不会痛了,可却时时刻刻告诉我们,同样的事情,不要再去重复一次。”
厉南星顿了顿,抬起头看晨光里厉复生明亮的眼睛,“你若不开心,哥也不会开心。”
厉复生后退了好几步,用一种非常非常缓慢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咬出来,一下子一下子都咬在仇人的骨头上。
然后,她就走了。
带着她的不解与恨意,和着这最后一句话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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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半边,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长袖阔带,袖卷青锋,一片如水流光。
“西门果然说的没错,可惜了。”
还未收势,耳边就传来陆小凤悠然的声音。
厉南星一抬头,陆小凤正坐在墙头上笑着看自己。
收了手中剑,摇了摇头,“陆公子,你不知道什么叫走正门么?”
陆小凤打了响指,“走这个,快些。”
话音才落,陆小凤已经跳下墙了,笑嘻嘻的凑近厉南星,“南星,我来喝空谷闲音的。”
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陆小凤扭过头去看一直没说话的厉南星。
看着那样淡雅的侧脸,陆小凤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南星,厉复生总会想明白的。?